傑西一杯接一杯下肚, 麵色如常唇邊帶笑,卻是一站起身來雙腿就開始打飄。提姆見狀也站起來要扶他,卻是屁股一離開椅麵也一個踉蹌, 狼狽地伸手一撐吧台。若要說剛才酒吧飄揚的爵士樂裡還醞釀出兩分旖旎, 現在他們一對視,都隻覺得腦殼裡像有八百隻提圖斯和蝙蝠牛在來回橫衝直撞,把他們那一時抽風的腦仁徹底踩碎,碾進頭骨裡去。
酒保一臉“我理解”地擦乾淨杯子, 收回吧台後方。喝成他們這樣的也不少見, 酒保以極高的職業素養, 滿懷同情、聲情並茂地說:“從側門出去,很容易打到計程車。”
休假的第一天喝到走不穩路,然後打計程車回韋恩大宅?
沒有人願意大半夜喝得爛醉打車回家被家長堵個正著。沒有人。就算他們已經不是孩子了。
“我們去哪兒?”提姆是真的後悔了,好在他酒量確實不錯, 腦子還勉強算是清醒的。
傑西酒量比他還要好點, 儘管提姆也不能確定這是否算得上“好”——傑西三步一搖晃,卻是臉都沒紅。他一本正經地開口:“流落街頭。”
好個屁!他醉得不清!提姆抓狂地一抹臉, “我認真的, 你也不想被阿爾弗雷德看到這樣吧?!實在不行我知道大紅的幾個安全屋,隻要你沒醉到吐到沙發套上的程度他會原諒的——”
傑西這才回神,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 “我之前在哥譚租的房子還沒退。離這兒不遠。”
“怎麼過去?”
“走過去。”
“那你的機車呢?”
傑西扶了一下椅背, 好讓自己站直。他一臉正氣。
“我的車少一個零件, 我就讓那個亂動我車的人斷一根骨頭。”
“彆這麼做行嗎?!”
——
“你認真的嗎?東區?”提姆本來是想攙著走得七扭八歪的傑西,倒是自己腦子不清醒地一把撐到傑西的腰上。傑西條件反射地一挺背,似乎是想站直,未果, 肩頭“砰”地一聲撞到牆麵上。
提姆眼疾手快地拿手墊了一下,感覺自己掌骨都差點被撞碎。
“東區怎麼了?”那一下沒墊實,傑西還是感覺自己被撞得疼清醒了,揉了揉肩,像大貓一樣舒展開身體,骨節劈啪作響。
“兩個醉漢走在東區的小巷裡乾什麼,等人搶嗎?”提姆脫口而出,愣了一下才咂了一下舌。他真的喝糊塗了,他們兩個就算喝醉了也不至於被人搶劫,他現在反而希望千萬彆看到從天而降的蝙蝠俠。他趕到的速度絕對比兩個醉鬼放倒混混的速度快。
但顯然問題也不止這些。“你這麼久沒回你住的地方,你確定家具還沒被人搬空?”
傑西歎了口氣。“我有保險手段。”
“什麼?”
“你看就知道了。”
——
“你設這個鎖乾什麼?動態編碼?你怎麼不在門上鑲一隻斯芬克斯呢,好方便我們大半夜玩一些腦筋急轉彎來清清腦子。”提姆靠在門邊上,看著傑西鼓搗著那個與破舊厚重的防盜門相當不相稱的、精致的電子鎖。他感覺自己的身心在這短短的幾十分鐘內被無力感徹底擊垮,現在大腦一片空白,隻覺得酒精害人,把他變成和每一個遊蕩在深夜街頭的失意社畜一樣的生物。
傑西蹲在門鎖前,嘴裡叼著一把螺絲刀,抓著一小把鐵絲和鐵片費勁地鼓搗著,含糊不清地對他咕噥:“我可沒想過我會被沒收電子設備。你相信我,隻要我能憑借這把東西把這玩意兒裝上去,我當然也能把它拆下來……”
傑西吐掉螺絲刀,門鎖應聲而落。“我說過了。”
門“吱呀”一聲地被推開。傑西站起身來,敲了敲蹲得有些酸痛的腿,自然地對提姆做出一個邀請的手勢。他先提姆一步進了屋,像是條件反射一樣地打了聲招呼:“我回來了。”
提姆很想問他一句,在和誰打招呼?但這句話在舌尖轉了一圈,又被他咽了下去。
傑西倒是自顧自地——又或者是看出來了他想問什麼——絮叨起來。“我們不是什麼時候都一起行動,很多時候老爸不方便帶著三個小孩,又或者是迪恩比我們大好幾歲,他還不得不照顧我們,又要跟著約翰去狩獵的時候。我,大部分時候隻有薩姆,自己留在汽車旅館裡。”
“薩姆和我會感到害怕。”傑西坦然地說。提姆不由得側目多看了他一眼。
傑西對周圍人的情緒很敏銳,在傑西之前,迪克總是更照顧所有人情緒的那一個。而在傑西加入他們一並行動之後,他總是迫不及待地搶過這個工作。提姆有時會悄悄地把這對雙胞胎做比較,傑森看起來是更敏感、更情緒化的那一個,但他也更自我;相比之下,傑西像一個迫不及待地主動承擔家務,好證明自己有用,而不至於被拋下的……孩子。
所以提姆在傑西把自己拋進沙發中以後,坐到了他的對麵,安靜地聽傑西少見地講述自己的故事。
“我們總是流浪在各地。在幾天內從西海岸流竄到——對不起,不是流竄,隻是小時候的我偶爾會那麼想。我們可以在一周內橫跨這個國家。當然,也不可能從不停步,我們需要上學。而那也不夠穩定,如果你總是搬家……
“你就會感覺自己失去了家。
“我當然知道,隻要我們幾個還在一起,哪裡都可以是家。但那沒有一個載體,從來沒有一個能讓我們有歸屬感的地點。
“離開一個又一個住所的我們,就像被反複粘貼又揭下的貼畫,總有一天會徹底失去粘性,再也無法附著在某處。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世上的一切邪異都消失了,我們要落腳何處?何處是故鄉?
“這樣想著,我大鬨了一場。那可能是我人生中最胡鬨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