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最開始,一切的計劃都很順利。
雖然這個小鎮處處詭異,但她還是成功扮演了一個傻白甜,拉著德克斯特教授先去了老維爾餐廳吃各種海魚(雖然她根本吃不下那些帶著劇烈海腥味、死不瞑目的魚頭,最後隻吃了點蔬菜湯和芝士餅乾),又去了百貨商店和工廠裡購買各種零碎的小玩意和煉製好的黃金(包括但不限於修眉毛的小刀片、香水小噴壺、氣味濃烈的嗅鹽),全程嘻嘻哈哈、輕鬆愉快,仿佛根本沒有察覺到總是在牆角和窗口後,偷偷窺視她的隱晦視線。
最後,她和德克斯特教授一起去吉爾曼旅館的二樓開了一間房間住下,並且請老板夜間八點時把晚餐直接送到房間裡來。
這也是鎮上的唯一一家旅館。
反鎖了房間,安西婭讓德克斯特教授去鋪床和擺放物品,製造出一點客人入住時該有的正常聲音,自己踩了個凳子,順著門縫向外悄悄偷窺。
果不其然,相貌和小鎮上的大部分人一樣古怪的旅館老板步履蹣跚,等到把客人帶到房間以後沒有轉身離去,而是站在黑暗的長廊裡,他慘白中又帶著微微血絲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盯著房門,仿佛透露著某種渴望,讓隔著門縫的安西婭都有一種與他對視的錯覺。
一秒、兩秒,三秒……
就在安西婭感覺這個旅館老板發現了自己在偷窺他,會撞破門衝進來,手指開始悄悄給槍上膛的時候,旅館的老板慢慢的垂下頭去,然後重新以一種拖遝的姿態轉身離開,沉重的腳步聲慢慢遠去,最後消失在了樓梯口。
安西婭目睹這個旅館老板離開,打開了懷裡的鍍金懷表看時間。
懷表上的時針和分針,停留到了六點半的位置,離公共馬車來到印斯茅斯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
以旅館老板慢騰騰的走路速度,走下樓梯、回到一樓大概還需要一兩分鐘,也就是說,現在跳窗離開,再迅速溜出旅館門口的視線範圍,老板大概還會以為他們在二樓。
安西婭手上的動作一刻不停歇,把下午買的、可能會有作用的幾件小玩意揣在了隨身口袋裡以後,立馬打開窗口,然後順著風化老舊的陽台和水管爬了下去。
臨走前,她還不忘把房間裡的煤氣燈點亮,然後又把床邊的帷幔拉下,製造出一種朦朦朧朧的、房間裡有人在睡覺的錯覺。
然後安西婭抬頭小聲的對著窗口上喊道:“德克斯特教授,你快點下來。”
德克斯特拍了拍安西婭的肩膀,說道:“我已經下來了。”
安西婭猛然回頭,見到了已經站在自己身後的、連袖口都整潔乾淨的德克斯特教授,他神色悠閒,看起來不慌不忙,仿佛不是在逃離一個恐怖詭異的小鎮,隻是在參加一場有趣的遊戲。
這太奇怪了,明明上一秒他還在旅館的房間內。
這不是一個人類所應當有的速度。
況且、況且……是德克斯特教授帶領他們來到印斯茅斯這個詭異的小鎮,為什麼她之前從來沒有懷疑過德克斯特教授有問題?
順著這條蛛絲馬跡,安西婭大腦中忽然翻滾起了更多混沌的、被強行模糊扭曲的細節,比如說,第一次見到德克斯特教授時的極端恐懼,比如說那天夜裡醫學大樓外,德克斯特教授為什麼剛好站在不遠處的樹叢下……
安西婭後背忽然出了一身冷汗,當意識到德克斯克教授有問題的一瞬間,強烈的恐懼感就像是海嘯一樣席卷而來,讓腦海當中的所有理智飛快流逝。
就像是忽然被淹沒到了死寂的深海一樣絕望,她根本無法保持鎮定,更不要提什麼虛與委蛇,身體的每一絲本能都叫囂著立刻轉身逃跑。
“你、你——”
安西婭渾身冷汗直冒,連連後退,依靠在長滿青苔的小巷子牆壁上,彎下身體,恐懼的根本說不出話來。
德克斯特教授低頭看她,嘴角帶笑。
那是一張相當符合人類審美觀的外表,五官英俊身材挺拔,除了膚色太深以外,每一個見到的人類都會喜歡。
可這一瞬間,安西婭卻感覺從這張人皮下,看到了扭曲蠕行的混沌、遮天蓋地的黑暗蝠翼、流淌岩漿一樣的火紅眼睛……
“又發現了?”
德克斯特教授愉快的、漫不經心的“說”道,或者說那根本不是正常人類的言語,而隻是單純的,把祂想要表達的意念放進了她的腦海裡。
“這可不行,現在暴露身份讓一切結束的話,就沒有什麼樂趣了。”
……
剛一從旅館的二樓跳下來,安西婭頭就暈了暈,身體向後靠在小巷的牆壁上,忍不住用手指用力按壓太陽穴,以此來保持清醒。
“你怎麼了?安西婭。”一旁的德克斯特教授伸手將她扶起,擔心的問道。
“沒事,可能是低血糖了。”安西婭不確定的說道,從自己的裙子口袋裡翻出一顆冰糖塞進了嘴巴裡,讓甜滋滋的口感充斥在舌尖。
出去以後要連夜趕往紐伯裡波特,為了在路上保持體力,她在身上帶了好幾塊巧克力或冰糖這種迅速補充能量的零食,並且建議德克斯特教授也在口袋裡放一些。
“我們趕緊走吧。”安西婭說道。
小鎮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起霧了。
那些潮濕而冰涼的霧氣從海麵上開始飄蕩,慢慢席卷過整個印斯茅斯小鎮,讓每一條街道和小巷,都變得模糊朦朧,隻有那些塌已久的古老房屋和青苔,在霧氣裡有忽遠忽近的輪廓和道道墨綠色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