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都不會抓重點啊,森先生。
他的筆掉在了地上,咕嚕嚕地滾進了沙發底,太宰治探下身,朝著裡麵看了一眼,之前爆炸所產生的碎渣還未徹底清掃乾淨,這種邊邊角角裡還是留著些許的玻璃碎片。
太宰治將筆撿出來,想了想,繼續伸手,打算將旁邊的碎片撿起。
隻是短短的一瞬間,鋒銳的邊緣就飛快地劃傷了這孩子的手指,但太宰治隻是低頭看了一眼,把碎片包好,扔進了垃圾桶,隨後不甚在意地慢慢走入廁所,打算將血液衝掉。
聽到了水聲的森鷗外過來看了一眼,那孩子站在凳子上,抬手對著水龍頭,似乎是在清洗著什麼。水流很清澈,流出的鮮血快速地被稀釋成透明的顏色,看不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收回視線,見一切如常,便繼續低頭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索賠可以慢慢來,森鷗外最近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兩件事情上……一是追查暗殺自己的敵人的線索,二是搞清楚港口黑手黨內部究竟是怎麼回事。
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男人卻隱約有一種感覺,這兩個問題的真相一定彼此之間有著某些特定的關聯。又或者更好運一些,說不定,隻要找出了其中一個問題的答案,剩下的謎底也會自然而然地浮現。
而對於第二個問題……恐怕為了深入調查,他需要更多的權限才行。
慢慢熬資曆恐怕行不通,如果他能夠做出什麼卓越的貢獻,或許就能被港口黑手黨的高層記住,到那時,再如何探索都是一件比現在更輕鬆的事情了。
他將自己手裡有的線索依次排開,像是便利貼一樣一張張貼好。森鷗外粘貼的分布排列很有規律,像是一個樹狀圖,根莖處是計生醫療會的盜竊案相關,延展的枝條是零零散散的其他線索。
在計生醫療會的旁邊位置,他將那個流浪漢——村瀨田島的照片和資料貼在了一起。
有什麼辦法能夠最快地晉升呢?獲取足夠的關注的那種。
森鷗外思索了一番,在白板上用馬克筆點了點,隨後在那個地下試驗所畫了一個鮮紅的大圈。
直麵地觀看所有資料,森鷗外的思路似乎清楚了一些。
這個擺法其實很像殺人狂在為了行動提前做準備,馬克筆的紅圈不偏不倚地畫到了村瀨田島的臉上,有種很微妙的隱喻。
昏黃的燈光下,影子被映照出了零散的分身,森鷗外在心無旁騖地思考。
從廁所走出去的太宰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個場麵,他正在飛快地分析和總結所得的資料,在森鷗外一心沉思的時候,便不會注意自己的表情。他其實本來看起來不是那麼和善的長相,眼睛鋒利,嘴唇很薄,一旦不刻意地做出生動的笑容時,看起來就格外地不近人情。
森鷗外的眼睛映著溫暖的燭火,但這隻會讓他的神情更像是一柄鋒利而森冷的劍刃。他注視著一張張貼在牆麵的筆記和照片,好像在看著一塊可以任他操縱的棋盤。
太宰治抬頭看著他,沒有留神腳下,踢到了一旁的櫃子,發出了細微的響聲。
被打破沉思的森鷗外回過神來,涼薄的表情逐漸消融,眼角眉梢逐漸重新掛上了柔和的氣質,那種難以接近的距離感也被化解了。
“太宰君,洗完手了嗎?你在那裡呆了很久。”
森鷗外對他如此寒暄。
那孩子點了點頭,他看著森鷗外,男人站得有些遠,似乎要被那些五顏六色的便簽、照片、筆記製成的紙質牢籠圍困,這樣的場景搭配上森鷗外溫和而無害的表情,實在是很不搭的。
“哦,你對他們很好奇嗎?”森鷗外朝他招了招手:“沒有關係。過來看吧,隻要你不覺得無聊,倒是沒有關係。”
他對分享這些東西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彆敏感的地方,招呼太宰治過來之後,他對這孩子解釋道:“你瞧,這是我自創的方法。紅色的馬克筆記很醒目,這麼一看,是不是頭腦清新很多?”
最中心的核心放著最關鍵的信息,從它向外延伸的就都是些相關的細枝末節。一切無關緊無關緊要的小線索,或許都能在某一天派上大用場,所以最好將他們全部擺在一塊,這樣在推理時或許能取得一些聯係。
核心處放著的儼然是黑手黨和暗殺隊的相關資料……不過這倒也並不奇怪。森鷗外指了指紅心旁貼著的那個叫“肅正”的組織,隨後敲了一下桌麵:“你對它還有印象吧?我猜測他們應該就是黑手黨自己的人哦。”
太宰治不聲不響地聽著,他也全部將這個男人的話記了下來。無論森鷗外到底是對他抱有怎樣的情感和心態,在培養他的這件事上,森鷗外一點也沒有藏私過,他將自己的經驗和知識化作言語,化作每一個日常的行為動作,毫無保留地傾囊教授。
“可惜了,這樣的手段其實效率還是比較低下的,我知道的一位天才可以將這一切的流程全部簡化,在腦中處理時,甚至花不了他幾秒鐘的時間。”
森鷗外感歎道。
“那是可以做到的嗎?”太宰問。
男人笑了一下,笑容並未持續很久。
“是可以的,很驚訝吧,我第一次聽到的時候也像你這般不可置信。”
太宰治低聲說道:“……那這就不叫天才,而是神才了。”
“是的,”森鷗外接上了他的話繼續說道:“有些人生來就是為上天眷顧的,那些天賦是常人想也想不到的饋贈。”
這麼說著,他又陷入了沉思,外頭一直放著的板子突然哢噠地響了一聲。
森鷗外意識到有人動了放在木板上的碗,他乾脆地起身,將簾子拉起,蓋住了牆麵七零八落的各式信息與資料,快步走到門前,看到的果然是村瀨的身影。
“許久不見了。”森鷗外衝他頷首,竟還頗有閒心地開了一個玩笑:“……你總是靜悄悄地來,然後靜悄悄地離去,定時放在門外的食物被拿走,我還以為自己正在野外投喂什麼小動物。”
流浪漢……不,此刻應當稱呼他為村瀨田島,他僵硬地坐在那兒,森鷗外便顯得很體貼地遞給他一杯熱水。
“外麵太冷了。”醫生如此感慨道:“你直接從外麵拿東西吃的話,難免到你手上的時候已經變得又乾又冷。坐過來吧一起吃吧,屋內很暖和。”
日光燈照射下來時,有淡黃的暖光,將室內打得格外有人氣,氛圍溫和得像是點亮了燭火。
森鷗外沒有一直和他說話,隻是微微閉上眼,品味著茶葉的香氣。
他似乎是很不經意地問道:“說起來,你的工作有頭緒了嗎?”
村瀨情緒低落起來,“我至今還是……沒有頭緒。”
——當然沒有,因為你已經在忙活彆的事情了。
森鷗外在心裡這麼想著,繼續接他的話茬:“以前在組織內做過那麼多事情,總有一些技能可以融會貫通的吧?畢竟,也有許多需要技術卻不看重學曆的機會在那裡啊。”
村瀨張張嘴,似乎卡殼了,終於低下了頭。
“我……是我沒有認真去找。”
他似乎對這位古道熱腸的醫生感到些許愧疚,但卻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森鷗外頓了頓,似乎意有所指:“要想找來錢快的工作是很難的。”
對方似乎有些驚訝,但又不確定森鷗外說的是什麼意思,隻是抬頭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森醫生並沒有和他對上視線,隻是慢悠悠地繼續喝著杯中的熱茶。
他這種姿態總是會讓人有種油然而生的壓力,那是一種心照不宣的態度——好似知道了些什麼,又好像懂了些什麼,猜到了些什麼。
可他到底猜到了哪一步?猜了多少?
這種被刻意營造出的曖昧感有些可怕,村瀨田島變得明顯愈加局促緊張起來。
見他這樣,森鷗外沒將他逼得太緊,再度轉移了話題:“你平時在組織裡,都負責怎樣的工作?”
“這個……”他想了一下:“我是采購部門的。”
“和我說說吧。”森鷗外說道。
村瀨田島:“‘采購’說起來很好聽,但放在組織裡來說,也不是一個多麼綠色和諧的工作。”
森鷗外在心中點頭,對這句話並不感到有多奇怪。
村瀨繼續說:“所以,我也會看一些賬本。”
森鷗外有些疑惑地看著他:“三濟會給你的任務就隻是這樣嗎?”
“……啊,不是的……”村瀨這樣小聲回答:“那隻是……單純的采購而已……我們做的很多都是山寨生意,所以很多時候需要去東京的大商場看看VerXXce的專櫃抄板……回來之後就得買布料了……做的就是這個……”
森鷗外:“……”
好樸實的地下組織!
村瀨田島:“我們隻是工作很賣力而已……但是因為其他組織會來搶生意,所以還是需要一定的武裝力量,我的工作充其量隻是一個保鏢罷了……”
森鷗外有些費解:“既然如此,那你接觸過高利貸部門麼?”
“也是有的。”村瀨低聲說:“我畢竟是個保鏢,當這個生意越做越賺錢的時候,我待在那邊的時間就多了很多,畢竟如果不時時盯著,比較容易撞上麻煩。”
這是自然,畢竟是灰色買賣,無論如何也不是能夠合法運作的生意,自然是做得越大越不順了。
森鷗外提出了他最後也是最想知道的一個問題:“所以,你和貸款運營部門的人也很熟?”
村瀨田島點了點頭。
“哦。”
他沒有彆的好問的了,似乎有些驚訝地將杯子轉了一圈,展示給他看。
“你瞧,茶葉梗立起來了,明天會有好運呢。”
“我的杯子也是。”村瀨說道:“既然如此,我希望……我能心想事成。”
森鷗外對他又笑了下,不做聲了。
——
待到那個男人離去,第二日的森鷗外收拾行囊,叩響了交易集市的大門。
他並未去交易情報,隻是徑直走到了一個攤位前,輕聲問道:“我想要知道一件事。”
“……”回答他的隻有靜默。
森鷗外:“你最近有接到什麼特彆的委托嗎?”
少年傭兵身著普通的襯衫,水藍色的布料被有些洗到發白,略有些寬大的工裝褲也依舊能看出勁瘦而充滿爆發力的腰肢,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他緩緩抬起頭來。
“你指的是哪一種?”
森鷗外:“刺殺。我想知道市場上是否有和它相關的委托。”
“那你問錯了人,我已經金盆洗手了。”
那少年如此回答道。
他有著一頭暗紅色的頭發,茶褐色的眼睛裡不帶任何情緒波動,好像是靜止的湖水。
森鷗外有些像是後知後覺地張大了嘴:“真的麼?那可真是遺憾。”
男人對著他歎息道:“要知道……你這份工作可是很賺錢的呐。織田君。”
“不要在這裡這樣叫我。”織田並不理會男人的故作姿態,態度依舊顯得很有距離感:“用代號就夠了。”
他再次看了這個男人一眼,這個地下醫生還是喜歡老樣子地故弄玄虛,從不肯直接開門見山:“所以,你究竟想要問什麼?”
森鷗外微笑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