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暮轉身回床,蓋好被子,平躺幾秒後又把自己藏進被子裡縮成了一團,懊惱自己不敢多說幾句,光那兩聲輕飄飄的對不起,當真是顯得敷衍又傲慢。
李暮陷入了日常的自我厭棄,但她已經儘力了,她甚至很雞賊地把錢都給了飛星,讓飛星替她把另外兩份轉交給纖雲和趙嬤嬤,避免了之後跟纖雲和趙嬤嬤的接觸。
——等等。
李暮從被子裡冒頭,她就這樣把錢交給飛星,彆人發現了會不會誤以為飛星偷她的壓歲錢?
多思多慮的李暮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糾結,沒發現自她說完對不起,飛星再沒有說過話。
時間在寂靜無聲的夜色中悄然流淌,李暮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在老太太那邊過個明路,讓老太太知道她補上了趙嬤嬤她們的月錢,免得好心辦壞事,給她們惹麻煩。
之後李暮不斷告訴自己“彆想了彆想了有什麼事情明天睡醒再說”,努力放鬆身體捕捉睡意。
過了不知道多久,意識終於緩緩沉入夢鄉,就在她即將睡著的時候,她那叛逆的大腦主動替她回憶了一下白天她對林棲梧說過的話,她當時全憑衝動開口,沒人接話的尷尬隨著記憶席卷而來,讓她瞬間清醒。
李暮:“……”
李暮暴躁又羞恥地踹了幾腳被子,試圖將這段記憶給踹走。
踹完又怕吵到飛星,她安靜幾秒,悄悄拉開床幔往榻上看了眼,愕然發現榻上沒人。
飛星不見了。
……
正月十一,燕王府。
林卻坐在黃花梨圈椅上,左手支著腦袋,神態懨懨地翻著林棲梧剛寫完的功課。
一旁的林棲梧則神清氣爽,高高興興地吃著南邊走水路運來的蜜橘,桌上除了筆墨紙硯,就是剝下後堆成小山的橘子皮。
吃完屬於自己的那份,林棲梧還沒過癮,把目光落到了林卻身側的香幾上,那裡擺著一盤幾乎沒動過的蜜橘。
林棲梧起身溜達過去拿走一顆,見林卻沒反應,便高興地將橘子皮剝下。
果盤邊還放著一幅巴掌大的卷軸和一封拆開的信件,林棲梧餘光一掃,注意到卷軸的簽條上寫著“兵部左侍郎李聞道之女李暮”,便問:“是前兩天你讓我去試探的李家姐姐?”
林卻眼都沒抬一下:“自己的功課都做不好,還有心思管彆人?”
林棲梧覺得自己的功課做得挺好的,哪裡不好了,但她不敢反駁,哼唧兩聲,又問:“能不能讓我看看?我真的很想知道那李家姐姐到底是真傻還是裝的。”
林卻抬眸瞥了她一眼:“不許把紙弄臟。”
“好嘞。”林棲梧一口吃完剩下的小半個橘子,轉身把揣手心的橘子皮扔到自己方才寫功課的桌上,又去洗了手擦乾淨,這才跑回來拿起卷軸。
此時距離昭明長公主從明台寺回來已經過去兩天,有關李暮的信息也都被收集起來,送到了林卻麵前,全在林棲梧拿著看的卷軸與那封展開的信裡。
卷軸上寫,李暮是庶出,生她的姨娘難產而亡,她自幼便在嫡母錢氏院裡被養大。錢氏端莊持重,滿心滿眼都是兩個親生的兒子,對李暮這個唯一的“女兒”不算差,但也沒多親近。
十五歲那年開春,李暮因為貪玩著了涼,自此落下病根,三不五時便要病上一場,請了許多大夫都看不好。
十六歲那年三月初,李暮因病險死,痊愈後身體好轉,人也傻了。
對於李暮著涼生病這件事老太太反應很大,不僅怪罪了自己一向愛重的大兒媳,還把李暮接進自己院裡照顧,至於那些疏忽大意的下人,更是能發賣的俱都發賣了。
錦衣衛的暗探飛星便是那會兒趁著空缺被安排到李暮身邊的。
李暮能這麼順利用“捉迷藏”跑去李聞道待客的地方蹲點偷聽,也是多虧了飛星在暗中推波助瀾,因為飛星也需要更多屬於自己的時間,打聽收集李家的情報。
為了保證李暮不會在捉迷藏時出意外,飛星早早便摸清李暮最喜歡藏在李聞道書房邊上那條小巷子裡,所以正月初九那天早上,李暮前腳剛從老太太院裡跑出來,後腳飛星就找到了李暮。
但飛星沒有馬上把李暮帶回去,因為她也想知道書房裡的李聞道和溫秉仁會說些什麼。
等李聞道跟溫秉仁離開書房,她正要把李暮帶回去,結果李暮先她一步跳進書房,拿走了那封藏在詩集裡的信。
事後也是她放飛信鴿,將李暮偷信這一消息送到了燕王府。
正月初九那天夜裡她又另外送了張小紙條過來,紙條上字字篤定,說李暮就是個傻子。
除了這些以外,還有一樁發生在六年前的舊事,因是剛打探到的,方才送來,故沒能被集中抄錄在卷軸裡,而是寫在信上。
信上說李暮十一歲那年跟老太太去明台寺燒香拜佛,馬車行至半路,遇上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和尚向她們討水喝。
老太太命喬嬤嬤送了碗水,恰逢年幼的李暮出於好奇掀開車窗簾子,那和尚一看見她的麵容便愣在當場,隨即歎息不止,歎得喬嬤嬤心裡七上八下,趕忙詢問緣由。
和尚喝過水,也不答自己歎什麼,轉而說了句“相隨心轉”的佛偈,把李暮誇得天上有地下無,最後才說了句“待到及笄,便是闔族遇劫,也定可逢凶化吉。”
喬嬤嬤被前頭的好話給繞了進去,等反應過來,那和尚已經不見蹤影。
老太太將此事告知明台寺的師傅,寺裡的師傅也不曉得那落拓和尚什麼來路,觀李暮麵相也觀不出什麼,這事就這麼過去了。
直到兩年前李暮開始生病,老太太又想起那討水的和尚。
此前老太太注意力全在那句“闔族遇劫”上,李暮病了才發現前半句暗藏的意思。
待到及笄,那要是……沒法活到及笄呢?
所以老太太才會在李暮生病後如此惱怒著急,又是責備錢氏照顧不周,又是發賣仆從,最後還把李暮挪到自己院裡照料。
林棲梧看完,對李暮的印象又多了幾分玄而又玄的神學色彩,就連質疑的話語也問得小心翼翼:“這真不是話本子上撕下來的?”
也太離奇了。
而且:“她真是個傻子?”
林卻:“你不信?”
“錦衣衛送來的消息我自然是信的,可我總覺得暮姐姐不像傻子。”林棲梧想了想:“要不我請她來家裡玩兒,再試探試探?”
多接觸幾次,總能看出來吧。
“你敢請,李家未必敢放她來。”林卻話鋒一轉:“我聽說你與李家另一位姑娘聊得很投契?”
林棲梧:“嗯,她叫雲溪,李雲溪。”
林卻將林棲梧的功課丟到果盤邊上:“如今你搬回公主府,不寫封信同她說一聲?”
“哎呀!你不提我都忘了,我先前還讓她去寺裡找我玩呢,”林棲梧把卷軸和信放回去:“我這就寫信和她說一聲,那功課……”
聽林棲梧提到功課,林卻瞬間又憔悴了幾分:“滾吧。”
林棲梧眼睛都亮了:“你說的啊,那我走了,嬸嬸問起來你可得替我遮掩幾句。”
說話間,她又順手拿走了兩個橘子,最後一句話話音還沒落地,人已經跑出屋外。
……
第二天一大早,兩封來自長公主府的信件被送到了李家,據說都是林棲梧寫的,一封給李雲溪,一封給李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