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艾琳又問過他幾次,萬一她老了怎麼辦,溫南森總是一樣的回答,他不知道。
或許他心裡有著和她一樣的擔憂。
再後來,還是夏季的午後,蝴蝶翻飛的湖畔,好像隻是一眨眼,他年輕的愛人就變老了。
她變得瘦弱,乾枯,白發蒼蒼地躺在床上,可她還是對他笑,像小姑娘一樣玩著他的手指,直到再也沒有呼吸,仿佛隻是和從前無數次一樣在他懷裡睡去。
溫南森握著她的手,在巨大的愴然中突然意識到他一直都回答錯了。
他用了她一輩子的時間,才明白自己是這樣的愛她,從她年輕漂亮的容顏,到她蒼老時的模樣,直到她死,愛意都沒有減少一分一毫。
他愛的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熾熱而滾燙的靈魂。
……
他再也不會愛上彆人了。
*
次日,許西檸從宿醉中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她安詳地躺在床上,感覺自己做了個奇幻的夢,夢裡她忘記自己和初戀分手了,跑到他家大鬨特鬨,激情熱舞。
她睜開眼,看到溫南森家的天花板。
捏媽!居然不是夢!!
許西檸一下子酒醒了,咕嚕嚕爬起來,還好溫南森沒有在房間裡,否則她還真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麵對他。
床邊放著的手機一直在亮屏,無數消息像氣泡一樣冒起。
許西檸抓起手機,發現這是她給兩年前給溫南森買的那一個,當年確實是最尖端的手機,現在就有點落伍了。
跳出來的消息都是企業群裡的,不過這些消息怎麼這麼奇怪啊?
許西檸下意識點開,溫南森的手機沒有鎖屏密碼,立刻就跳出微信界麵,密密麻麻的群消息躍入眼簾。
【溫主編泰褲辣!!!】
【溫主編好潮流!還會kpop!!】
【太好看了!我一個人看十遍!!】
許西檸如遭雷擊。
昨晚,她自己的手機沒電了,就用溫南森的手機給他錄像,錄完以後找到自己的對話框就發出去了。
顯然,她是發錯了,因為她發到了片羽傳媒企業群。
一千一百人的大群。
全員欣賞溫主編踩著細高跟穿著低腰短裙激情熱舞的視頻!還有專業級彆的運鏡給他的胸肌腹肌大特寫!
昨天深夜,董事長榮開富看到群裡的視頻,以為自己喝了假酒,否則他怎麼會看到身價百億的溫總在群裡大跳女團舞?!
無人敢回!
畢竟這他媽的可是企業工作群,一般隻有最頂上幾個老總安排工作的份兒,其他人隻負責收到。
這主編是發了什麼瘋才敢把這樣的視頻甩進來?!這跟老板夾菜你轉桌,老板開會你撒潑有什麼區彆?!
榮開富覺得這個場子他不能不捧,畢竟這可是上頭的大股東,沒準女裝是溫總私底下不為人知的癖好,萬一得罪了他整個片羽傳媒一起玩完兒。
於是榮董斟字酌句地回複:【好!!溫主編緊追潮流,是我們所有人的榜樣!全員向溫主編學習!這就是我們公司需要的精神!!】
有董事長定調子,其他員工都敢說話了,瞬間群裡消息99+,全部開啟彩虹屁模式!
新聞部:【向榮董學習!向溫主編學習!】
美工部:【跳得好哇!我們部門今天就開始全員學舞!】
財務部:【溫主編不愧是海外高材生!樣樣精通/大拇指】
許西檸:……
完了!完了!全完了!
溫老師確實……C位出道了!
***
許西檸跑上跑下找溫南森,心虛地在各個房間探頭探腦:“溫老師?在嗎?”
溫南森不在,他按照從前的習慣在冰箱上給她留了字條。
金槍魚三明治、酸奶和洗好的草莓都用玻璃碗裝好在冰箱裡,桌上還有他早上打的新鮮果汁。
而溫南森本人……按時去上班了。
不愧是溫老師!他迎著炮火英勇地去了!他走得好慘烈啊!
許西檸一邊愧疚一邊吃三明治,一邊熟練地從冰箱裡掏冰塊,結果發現溫南森臨走前特地清空了冰塊盒,冰塊盒裡還貼了個字條讓她多喝熱水。
可惡!被他預判了。
許西檸今天本來不需要坐班,不過她還是老老實實地拎著包去公司了。
她從小是個就事論事的主,喝醉酒一個電話把上司喊過來陪她瘋倒不是大事,誰讓上司是她前任,但逼他女裝跳舞還當眾社死……這事兒未免做得太過分了,就算溫南森把她罵一頓她也認了。
而此時,片羽傳媒上上下下快活得像過年一樣,有種不顧人死活的美感。
許西檸一進門就聽到有人在循環播放昨晚溫老師跳的那首歌,一路上還有無數同事問:“許西檸,吃到瓜了嗎?”
許西檸:“……”
彆問了,問就是在現場,本人還是罪魁禍首。
“沒想到溫主編鍛煉得這麼好,”同事追上來賊兮兮地挑眉,“看不出來啊,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許西檸一臉正氣,嚴肅批評:“我們要保護同事的隱私啊,怎麼能對彆人的腹肌指指點點呢!你們這些年輕人思想還是太汙穢了!”
同事十分委屈:“你你你你敢說你沒看?!”
許西檸心虛貓貓臉:……
看了,扒上去看的,還上手了。
許西檸保持著一身虛偽的正氣推開了溫主編的門,偷偷冒出半個金色的腦袋,暗中觀察。
午後的陽光透過百葉窗落在寬闊的紅木桌麵上,溫南森穿著淺藍色的商務襯衫,金絲眼鏡顯得氣質儒雅溫潤,熨帖的袖口上潔白的貝母扣反射著金色的光澤。
還是那個正常狀態的溫老師,看起來心平氣和。
溫南森從她在門外的時候就聽見腳步聲了,此時目光從電腦屏幕上移到她臉上,溫和地笑:“進來吧。”
女孩語氣誠懇且語速很快:“對不起啊溫老師我昨天喝得多了把您跳舞的視頻發到公司群裡了我估摸著您也發現了吧害您社死了真的非常對不起!”
許西檸說完一個一百八十度日式猛鞠躬,金色的長發像瀑布一樣垂落。
她半天沒聽見溫南森說話,心虛地歪頭看他,發現他隻是笑:“沒事的,一百年很快就過去了。”
“哦豁!”許西檸像海獅一樣啪啪鼓掌,非常捧場,“這個梗您用對了!!”
溫南森:?
他確實是字麵意思。人類死得很快的……有時候未免太快了些。
溫南森不太明白她在說什麼,不過他已經習慣了:“正好,你可以順便把這個帶走。”
他從桌下掏出一個派大星。
許西檸和派大星大眼瞪小眼,這才想起來,昨天晚上她抱著娃娃機不撒手,死活要裡麵的派大星,結果溫南森還沒抓上來,她又移情彆戀去追青蛙了。
沒想到溫南森還記得。
許西檸很詫異:“你今天不是上班嗎?哪有時間去抓娃娃?”
“早上起早去的。”溫南森平靜道,“事實上……”
他遲疑了一下,把桌下一大兜十幾個派大星全拎到桌上,在派大星軍團後露出極為可愛的笑容,“我全抓回來了。”
許西檸:……
我滴媽,派大星族的十八輩祖宗都在這了。
溫南森雖然不知道粉色星星有什麼可愛的,但他當時沒抓出娃娃,許西檸看起來很是遺憾……
人生那樣短暫,溫南森見不得她遺憾。
他骨子裡是個老派的紳士,又極為遵守規則,做不出來用精靈術法作弊的事,所以淩晨四點就拎著一大筐遊戲幣去空無一人的街上抓娃娃去了……後來抓都抓了,索性全抓了出來。
許西檸看著一群滿臉堆笑的派大星,罕見地安靜。
她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推了過去:“你早上手機沒帶,我不小心點開了……都說了應該設個鎖屏密碼。”
溫南森沒有在意手機的事情,他有些擔心:“你還好嗎?”
許西檸掀起睫毛,剔透的瞳孔映著他的臉,平鋪直敘問道:“溫老師,你還在喜歡我嗎?”
她當時點開溫南森的手機,發現一個很怪異的事情。
溫南森的手機裡和當年的初始狀態一樣乾乾淨淨,沒有照片,沒有聊天記錄,通訊錄裡隻有她一個聯係人,微信裡也隻有她一個好友……就連公司群都是前陣子他請同事教他才進的。
兩年了,溫南森堅持每天給手機充電,帶著它出國,上班,在許西檸喝醉了,深更半夜給他打電話的時候……隻響了一聲,電話就被接起來了。
這根本不是一部正常的手機。
——這是一部隻為了聯係她而存在的手機。
溫南森沒想到她問得這麼突然,堅定而溫柔道:“是的,我從來沒有停止過對你的喜歡。”
許西檸“唔”了一聲。
她想也是這樣,否則溫南森照顧摔傷的老許,一個電話等了兩年,淩晨四點去抓娃娃,總不能歸結成他道德水準讓人拍馬難及談個戀愛還負責給前任和前任她全家養老送終吧?
許西檸一手按著桌麵,探身去摸他胸前的口袋,掏出了他總是隨身攜帶的懷表。
許西檸打開懷表,看見溫南森和艾琳的老照片,這次心情倒是出人意料的平靜。
很微妙的,如果溫南森把艾琳的照片換成她的照片,或者乾脆把懷表扔掉,許西檸反而會看不起他。
如果他對艾琳的愛可以因為許西檸大發脾氣而改變,那說明他的愛原本就算不得什麼。
沒換才像是溫南森會做的事情。
當時許西檸看到照片快氣炸了,覺得溫南森喜歡她都是假的,可現在一看倒也不像假的,她長久以來心裡的疙瘩突然就消失了。
……倒也沒有什麼可氣的。
他們談了場戀愛,她喜歡溫南森是真的,溫南森喜歡她也是真的,雖然喜歡來自於彆的女人,不過那是個死了的女人,倒也不算是出軌。
她總不能和一個死人爭吧?
許西檸突然就釋然了,笑眯眯把懷表一拋:“喏,還你。”
女孩又燦爛起來了,她晃著腳,友好地拍了拍溫南森的肩膀:“關於艾琳的事情,我原諒你了,雖然加上這兩年,我喜歡你還是比你喜歡我久一點,不過我超大度的,不跟你計較了!”
聽到“我喜歡你比你喜歡我久”這句話,溫南森微微笑了一下,並沒有反駁。
許西檸又問:“說起來,你的手怎麼了?”
溫南森左手總是戴著一隻銀白色的手套,兩年前他並沒有這個習慣。
昨晚她嫌手套和她精心挑選的服裝不搭,所以一把扯掉。
結果那隻手焦枯發黑,像是反複燒傷反複愈合之後留下的慘痛形狀,簡直觸目驚心。
原本溫南森的手極為漂亮,骨節分明如玉,是一雙天生適合拉大提琴的手。
可現在左手卻布滿猙獰可怖的疤痕……難怪他要戴上手套遮掩。
“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溫南森溫和安撫,“嚇到你了嗎?”
許西檸從口袋裡摸出一管藥膏:“我從小受傷了都塗這個,很好用的,來的路上正好路過藥店……你要不要試試?”
儘管知道沒用,溫南森還是接了過來:“謝謝。”
“不謝,溫老師是個好人嘛!”許西檸熟練地發放好人卡,笑眼盈盈,“不過彆喜歡我了,我倆可以到此為止,之後你還是我的好老板和老許的好朋友。”
許西檸跳下桌子,艱難地抱起山一樣的派大星們,“謝謝你的派大星!我走了!”
溫南森抬頭看她,心裡突然像是漏跳了一拍。
從前許西檸喜歡他是特彆的,恨他也是特彆的,可現在她對他很友好了……但許西檸的友好,那是對全人類無差彆發放的友好,她的友好再好,也意味著從今以後溫南森和其他任何人都一樣了。
那一刻女孩抱著派大星搖搖晃晃的背影,就像是手裡抓不住的水,雀躍地往前流淌,隻是短暫地途徑他的身邊。
他心裡突然有種預感,如果這一刻不留住她,那就永遠留不住了。
溫南森突然開口道:“……下周六晚上有時間嗎?”
“有啊有啊。”許西檸沒忘記自己是來賠禮道歉的,停下腳步,艱難轉身。
雖然轉身她也看不見溫南森的臉……她被粉色海星淹沒了,像是無頭大怪獸伸出兩條纖直的腿。
溫南森說:“我有個地方想帶你去,是很重要的事情。”
溫南森身上有種讓人心安的從容氣度,包括但不限於“天塌了?沒關係,我會出手”“社死了?沒關係,一輩子很快就過去了”。
許西檸還是頭一次聽他說什麼事情很重要,好奇道:“很難嗎?是工作?什麼類型的事情?我要帶什麼東西?”女孩咬牙切齒努力支撐,“……你一定要在我抱著派大星的時候跟我說話嗎?!”
“隻要你在就行了。”溫南森欲言又止,“抱不動就放下吧……我的意思是讓你看一眼,晚上我會送去你家。”
許西檸:“……”
*
晚上許西檸拎著派大星回到家,發現好男人無精打采地趴在床上,一隻狐狸居然也能灰頭土臉,原本光鮮亮麗的毛都打結了。
許西檸丟下東西,驚慌失措地撲過去:“好男人!好男人你怎麼了?”
謝儀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昨晚許西檸夜不歸宿,謝儀正納悶著,就看到展星野回來了。
他問許西檸去哪兒了,怎麼跟他一起出去卻沒一起回來,誰知道展星野怨氣大得跟鬼一樣,兩人一言不合就開打。
許西檸不回來,正好,他倆打得天昏地暗!
這一架一直打到天亮,最後以謝儀使了個障眼法逃跑告終……
展星野真他媽的是個怪物,他好像不會累也不會痛,謝儀雖然不知道他被酒精腐蝕,但也發現他狀態並不好,確信他受傷不比自己少。
可展星野好像故意要用受傷來自虐,有種亡命之徒大不了同歸於儘的凶悍。
謝儀毫不懷疑自己是撞槍口上了。
他可沒這麼瘋批,和展星野相反,他很愛惜自己的一身皮毛,畢竟臉就是男人的第一次生命!沒有臉他拿什麼勾引許西檸?!
所以他不奉陪了。
但是他這陣子打的架太多了,新傷疊舊傷,一下子爆發出來讓人吃不消。
謝儀也想裝沒事人,可惜他跟喝了假酒一樣搖搖晃晃兩步,就倒在了許西檸懷裡,大有一副即將遠離人世的悲壯。
許西檸嚇壞了,抱著好男人就去敲展星野的門:“阿野阿野!不好了!好男人好像生病了!!!!”
展星野穿著黑色的連帽衫,推開門走了出來。
他看了眼躺在許西檸懷裡的狐狸,謝儀仿佛柔弱不可直視,被他看一眼就十分委屈地嚶嚶嚶起來了,往許西檸懷裡鑽。
許西檸第一次看好男人這麼委屈的模樣,心疼壞了,趕緊抱在懷裡哄了半天。
展星野站在門口,眼神黑漆漆地盯著謝儀,如果許西檸看向他,他就垂下睫毛,遮住殺人般的目光。
許西檸舉著狐狸道:“阿野你快看看吧,我要不要帶它去醫院啊?”
展星野伸手摸了一下謝儀的背,謝儀立刻炸起毛來。
下一刻,展星野的手心裂開,從中鑽出一條鋒利的觸手,相當於狠狠捅了謝儀一刀!
謝儀心想當著許西檸的麵都敢動手,行啊?誰怕誰啊?
他不甘示弱,轉頭一口咬住了展星野的手!
許西檸驚呆了,她當然想不到展星野能赤手空拳捅人,以為是好男人突然發狂咬人,趕緊用力抱住了狐狸,驚慌道:“阿野你沒事吧?!”
這回輪到柔弱不堪一咬的展星野靠在門板上,露出被咬得嘩嘩流血的手掌。
許西檸這下也顧不上好男人了,把他抱回家,關上門,然後拎著急救箱過來給展星野包傷口,焦急道:“怎麼會這樣!好男人那麼乖的!……你要不要打狂犬疫苗啊?”
她情急之下胡亂一通包紮,把展星野的手硬生生包成了一個發麵饅頭,還好他不是人類,要不然就要被她包得傷上加傷。
展星野語氣平淡,“他背上受傷了,你發現了嗎?”
許西檸:“啊?”
展星野說:“你知道他怎麼受傷的嗎?”我剛剛捅的。
許西檸:“不知道啊,他一直都待在家裡,怎麼會受傷呢?”
“性情暴躁,攻擊他人,獨自在家的時候興奮亂叫,有自虐傾向……證明它是發情了。”展星野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因為頂著一張毫無波動的麵癱臉,看起來格外有說服力。
許西檸恍然大悟,動物世界裡都是這麼說的,春天到了,又到了小動物們□□的季節……原來好男人是想要愛情!
許西檸問:“那我到哪裡給他找母狐狸去啊?”
“簡單。”展星野舉著饅頭手,麵無表情道:
“給他絕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