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她剛和溫南森分手,心情跟天氣一樣糟糕,晚上她被雷聲驚醒,喘不過氣來,下意識想給溫老師打電話,可又意識到不能再打。
她深更半夜跑到白鹿橋上,看著開闊的江麵,在風裡大口喘息著,擺脫被擠壓至死的窒息感。
突然,她感應到什麼似的回頭,看見橋對麵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
他肩上披著單薄漆黑的披風,領口豎起,衣角在劇烈的風中獵獵飛舞,身後的高空漫天雷霆,忽然爆開的電光照亮他蒼白英俊的麵孔。
他邁上橋麵,大踏步地走來,突然抱住了她。
許西檸不知道這個陌生人在發什麼瘋,更何況她在雷聲中很抗拒彆人的懷抱。
但男人抱住她的那一刻,世界突然萬籟俱寂,雷鳴消失,天地昏暗,隻有江水滔滔,風聲岑寂。
許西檸被他用力按在懷裡,卻聽不見他的心跳。
他是一個安靜的港灣,堅實,有力,安全,寂靜,是當時許西檸想要的一切。
那個男人就是霍廷。
他說他對許西檸,是一見鐘情。
霍廷長了一張禁欲係的男模臉,像是從小說裡走出來的霸道總裁,不過總裁身上是金錢的味道,他不是,他身上是一種掌控權力的氣場。
很微妙的,許西檸能隱約感覺到,其他人對霍廷的服從並不是捧金主爸爸的臭腳,而是源於本能的敬畏和臣服,來自血統,來自階級,來自暴力。
但這個讓人一眼看過去就想臣服的男人,不知為何戀愛時像個黏人精。
自從初見之後,霍廷經常深更半夜在雷雨天來找她。
有次淩晨三點,他敲響許西檸的門,許西檸開門後發現外麵暴雨滂沱,雨水浸濕了他漆黑的頭發,順著蒼白的臉頰和胸肌的溝壑流淌。
他眉頭緊蹙,看起來幾乎站不穩,跌跌撞撞地抱住她,差點把她壓垮,冰冷的水珠滾進女孩的領口滑過脊背。
許西檸用力把他撐起來,吃力地摟著他的背,擔心道:“你沒事吧?霍廷我覺得你需要看醫生。”
但他隻是緊緊地擁抱她,太過用力,幾乎在她的腰間留下指痕。
男人埋首在她脖頸間,蹙緊的眉頭慢慢鬆開,繃緊的身體在她懷裡逐漸放鬆。
他嗓子低沉,幾乎沙啞,潮濕的薄唇貼著她的耳廓:“不用……”
他說:“我隻需要你。”
“陪著我吧,許西檸。”霍廷閉著眼,艱難啟齒,像是懇求,“待在我身邊,跟我在一起。”
許西檸承認,她跟霍廷在一起是有私心的,雖然霍廷總是在雷雨天半夜找她,但她恰恰想要的也是這個!
她不願承認的是,她是如此迫切地想要忘掉溫南森,為此不惜輕率地答應了霍廷的示好。
每次和霍廷在一起,好像雷聲也會變小。
他們就像是在雷暴中依偎取暖的人,許西檸有時候太困,靠在霍廷懷裡就睡著了,醒來發現他仍然抱著自己,長腿舒展,懶散地靠在床頭。
他從不合眼,隻是垂著眼簾,像是在黑暗中靜思,挺直的鼻梁顯得眼窩格外深邃。
許西檸分不清他們究竟是誰需要誰,因為他們總是在同樣的時間互相需要。
這也是一種緣分吧?
……不過後來,許西檸發現他們性格不合,主動提了分手。
她一貫是即便分手也想做朋友的,霍廷陪她走過一段黑暗的日子,她其實心底很感激他。
隻可惜,霍廷根本聽不懂什麼是“分手”。
他仿佛無法理解許西檸真的不喜歡他,就像是古代的皇帝無法理解為什麼後宮裡的愛妃突然跳起來扇了他一巴掌說你個朝三暮四的狗男人我要離婚我要出門遊曆四方。
許西檸每提一次分手,他就給許西檸打一筆錢,給她銀行卡,給她房產證,給她各種各樣的珠寶包包豪車……
他說,告訴我該怎麼做。
許西檸隻有兩個字:分——手——!!
最後以許西檸憤怒地把銀行卡掰成兩半,扔他臉上,摔門而出為告終。
再後來,就輪到謝儀出場了。
到這裡,許西檸的夢境逐漸和現實脫軌,她夢到霍廷要把她搶走說你們誰敢動我的人,謝儀圈著她的腰說死了這條心吧我的魅力無堅不摧,溫南森拉著她的手說可我從來沒有愛過彆人怎麼就錯過了呢。
許西檸那叫一個左右為男。
她情急之下大吼,說都不許吵了!我誰都不喜歡!我就要跟蛙蛙結婚!
於是她甩脫了男人,去找蛙蛙,和它挽著手走上婚禮的殿堂。
巨大的穹頂潔白恢弘,半透明的紗幔在風裡起落,她的親朋好友坐在台下,還有唱詩班空靈聖潔的詠唱。
等到司儀微笑說“可以掀起新郎的蓋頭了”,她就迫不及待地掀起蛙蛙的頭套。
青黑色頭套下,是展星野安靜清秀的臉。
他漆黑的眼睛注視著她,眼底是很淺的溫柔,像是陽光穿透水滴折射出的光彩。
不知道為什麼,許西檸下意識就笑了。
她想,原來是阿野啊,那可真是太好了。
……
許西檸醒來以後,感覺自己被奇葩噩夢折磨了一宿,痛苦地撓頭。
窗戶沒關嚴,插在床頭花瓶的沒錢花微微晃了一下。
許西檸支起身子看去,發現它的花瓣收攏,縫隙融合,變成類似於果子的形狀。
許西檸心說原來這玩意還是能結果的!也不知道會種出什麼果子……能吃嗎?
她問展星野,展星野對此也是一無所知。
他隻憑本能知道,這個東西是好的,不會傷害她,但究竟結出什麼東西,他也不知道。
【彆吃。】
展星野斟酌著打字,耳朵微微紅了起來。
沒錢花是他開出來的,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所以,結的果子,理論上,也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想到如果許西檸把他的一部分含在嘴裡,觸碰濕潤的唇舌,咽下去,他的一部分進入許西檸的身體。
……展星野把自己的額頭撞在牆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不能細想。
——他感覺自己又要燒掉了。
*
拿到畢業證之後,許西檸順利在片羽傳媒轉正,成為一名光榮的媒體人。
溫南森提拔她去做出鏡記者。
片羽傳媒視頻端的流量比文字端大得多,薪資豐厚,同時員工短缺,溫南森選人推去視頻端無可厚非。
唯一的問題是許西檸還是個新人,出鏡需要豐富的經驗和臨場應變的能力,文字稿件可以反複審校,在鏡頭前出錯則會變成抹不掉的黑曆史……
會議上,許西檸是唯一一個無正式工作經驗的待選人員。
她學生氣還沒完全褪去,稚嫩漂亮的小臉板得嚴肅,看起來像個小顯眼包。
新媒體總監柳晴霞喊了暫停,頭也不抬地在名單上勾了一筆:“許西檸是剛入職的員工吧,出鏡暫且緩緩。”
同事遺憾地看了許西檸一眼。
柳總監權力在董事長之下,溫主編之上,總監斃了她,她就沒戲了,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溫南森和顏悅色地開口:“許西檸是我選的,我想知道她為什麼不合適。”
柳總監大約三十歲的年紀,渾身散發著乾練成熟的氣質,說了句官話:“她年紀太輕,經驗淺,先曆練曆練。”
溫南森平和地翻出許西檸的資料:“這是許西檸實習期內獨立撰寫的稿件,工作年限不是我選人標準,能力才是。”
柳總監淺淺呼了口氣,抬頭看著男人森林一樣碧綠的眼睛:“所以你一定要她是麼?”
“選她是我的決定,如果你覺得她不合適,你不隻是在質疑她,也是在質疑我。”
溫南森語氣尊重,但卻是和所有人一樣平等的尊重……未免顯得太生硬,太不給領導麵子。
蔣晴霞臉上泛著青色,語氣意有所指:“看來你個人非常欣賞許西檸啊?這麼多員工非她不可。”
會議室裡的人都互相使眼色。
之前謝儀大張旗鼓表白,被溫南森拒之窗外,就有人揣測溫主編喜歡小實習生,不過許西檸和溫南森都沒搭理。
許西檸是因為從小到大傳言追她的人太多,挨個辟謠她能累死,而溫南森則是發自內心地不在意其他人的口舌。
“你的否決我拒不接受,如果你有異議,可以再與我商討。”溫南森用無比平和的語氣說出無比勁爆的發言:
“關於你的問題,我的回答是——是的,我很欣賞她,非她不可。”
會議散了,八卦之神餘圓圓偷偷來找許西檸:“臥槽,溫主編居然為了你在會議上大罵柳總監!”
許西檸:“……你傳謠言也要講基本法吧!!”
餘圓圓力挺閨蜜:“我看你就適合當出鏡記者!你的顏值這麼能打,下個月出鏡,半年就得火遍全網。”
餘圓圓隨口一說,卻也萬萬沒想到,許西檸在網絡上的爆火速度,比她口中預言的還要誇張。
“今晚我死了,你猜怎麼死的?”許西檸捏她臉蛋,“被你捧殺的。”
餘圓圓又憤憤不平:“柳總監之前不開口,非要當眾斃了你,這是明擺著讓所有人知道她看不慣你,雖然機智的我早就發現了。”
許西檸吃了一驚:“……我今天才見她第一麵,她為什麼要看不慣我?你又是怎麼發現的?!”
餘圓圓為閨蜜的遲鈍腦殼歎息:“因為她明顯對溫主編有意思啊!你沒發現今天她頭一次穿了裙子還噴了香水嗎?耳環還是綠色的,跟溫主編眼睛一樣的綠色!不隻是她,財務部喬主管也想追溫主編!”
“……所以你之前痛哭流涕舍不得的不是公司而是公司的八卦吧!”
許西檸吐槽完,心裡又覺得有點不安,隨便抓了個文件夾當幌子,去了溫南森的辦公室。
女孩輕輕敲門。
“請進。”像白瓷玉石一樣清朗的嗓音。
許西檸像隻鬼鬼祟祟的小貓一樣溜進來,開口就是:“溫老師,我覺得這樣不好。”
溫南森微笑道:“什麼事不好?”
女孩委婉極了:“你之前舞會說的話,我仔細想過了,我覺得吧……”
溫南森寬和道:“你想拒絕我,不必費心找理由,我都接受。”
許西檸鬆了口氣,果然和溫老師說話就是輕鬆:“所以,你還是不要因為,對我的……”女孩斟酌用詞,“私情,去和柳總監起衝突吧。”
溫南森忍不住笑了:“你為什麼覺得我選擇你是因為……”他略微咬重了這兩個字,“私情?”
許西檸:“不是嗎?”
“不是。”溫南森道,“我認可你是因為你值得,我想不到比你更適合這個位置的人,我的確偏愛你,許,但我沒有給你特權,我隻是給了你公平。”
透過白色百葉窗的陽光照在男人身上,被金絲眼鏡垂下的鏈條反射,像細細碎碎的金箔,猝不及防落進眼睛裡,一瞬亮得讓人暈眩。
忽然,窗外的蟬鳴四起,喧囂盛夏。
許西檸喜不自勝,忍不住去拍溫南森的肩膀:“我就知道!溫同誌大公無私!組織信任你是沒錯的!”
雖然嘴上還在開玩笑,但她耳朵都紅了。
溫南森的認可比喜歡要更讓她高興,時至今日她依然會因為溫南森的誇獎而像個小孩子一樣雀躍起來。
溫南森縱容地笑:“不客氣。”
許西檸高興地搓手:“所以我們都談妥了對吧?你現在已經不喜歡我了?”
溫南森愣了一下,苦笑著搖頭:“你搞錯了一件事。我可以遠離你,也可以不再追求你,但總有些事情是我做不到的。”
許西檸下意識問:“什麼?”
溫老師碧綠的眼睛注視著她,眼神裡有種無可奈何的哀慽。
他說:“……我沒有辦法停止愛你。”
*
許西檸離開公司的時候,也很哀慽。
她記不清自己跟溫南森說了什麼,大致意思就是加油努力沒有什麼是你做不到的之類的屁話,聽起來像是包工頭在給工人畫大餅。
許西檸回到櫻花街,從思緒中抬頭,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一下子什麼憂愁哀慽全都飛走忘了。
她氣急敗壞地衝上去:“住手!你們為什麼搬我的東西!!!”
隻見幾輛印有“螞蟻搬家”字樣的貨車並排停在路邊,一群健碩的搬家工人正合力扛著她的書桌往貨箱裡搬……書桌上還貼著她照片呢!
旁邊一個穿著黑色西裝,戴著純白手套,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男人微微躬身:“許小姐。”
許西檸:“韋秘書?”
許西檸知道韋倫是霍廷的貼身秘書,但她不知道他同樣是和霍廷簽了血契的仆人。
之前交往的時候,霍廷就不分晝夜地使喚韋倫乾活,有次半夜許西檸躺在床上感慨說好想吃荔枝哦,霍廷立刻給他打電話說現在買荔枝送來。
許西檸氣得踹他,說你他媽這是什麼萬惡的資本家行為,8小時勞動法讀過嗎?!加班費給了嗎?讓韋秘睡個覺吧!!!
韋倫躬身道:“霍總說了,櫻花街擁擠破敗,不適宜居住,您的所有東西我們都會完好無損地運到新家,請您移步霍式府邸。”
許西檸大喊:“不去!!!”
韋倫已經很習慣她的叛逆了,柔聲安撫:“櫻花街治安不好,霍總也是一番好意,想要您有更好的居住條件。”
許西檸:“我打電話給霍廷!”
不對,霍廷的電話早被她刪了。
許西檸:“我發消息給霍廷!”
不對,霍廷的微信早被她拉黑了。
許西檸:“……把你手機給我!我要跟霍廷說話!”
韋倫溫和恭敬道:“請不要讓我為難。”
許西檸眼看著這群工人像螞蟻一樣,源源不斷把她的東西運上貨車:“放下我的台燈!……那桌子是房東的,怎麼也搬下來了!!……還有我狐狸呢?!”
好男人從樓梯道竄了下來,跳進她懷裡,仰頭舔她的下頜。
許西檸鬆了口氣,抱住它:“還好,我還有你。”台詞聽起來像是帶球跑文學裡被霸總抄家搶走孩子的淒苦小白花。
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怎麼了?”
許西檸回頭看見展星野,立刻就像是看見親人一樣,劈裡啪啦把霍廷一頓罵。
展星野淡淡道:“沒關係,我幫你搶回來。”
許西檸:“?”
隻見展星野捋起運動服的袖子,跳上貨車,麵無表情地一手扛著許西檸的書桌,一手扛著許西檸的床,像是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一樣,扛著就跑!
其他工人全都看傻眼了!
這是什麼搬家界的程咬金啊!!!
展星野像是會飛一樣,兩腿跑出殘影,他甚至不屑於跟搬家工人搶電梯!直接扛著家具爬樓梯!跑著上二十八樓!!!
搬家工人們感到莫大的恐慌,這他媽算哪門子事啊?
好在霍總給錢足夠多,對方發瘋的隻有一個人,隻要他們加快速度,多跑一趟的事情,總能搬完。
誰知道,他們麵對的哪是一個人,那他媽是一整個加強連!!!
展選手一個人對抗他們二十號人,竟然呈現出壓倒性的優勢!
短短半小時不到,他們辛辛苦苦搬下來的半貨車東西,全都被展星野搬上去了!
許西檸目瞪口呆,謝儀也目瞪口呆。
搬家工人精疲力儘,癱倒在地,受到了職業生涯的億點點震撼。
這小夥子,這體力,不來搬家公司,真是太可惜了!!
展星野搬完最後一趟,淡定地揣著兜下樓來了。
他穿著白色的運動服,黑色長褲,臉不紅心不跳,臉上不沾灰塵,在殘血夕陽中清透乾淨,該死的帥氣。
他自然地伸手,像從前成千上萬次接她放學一樣,取過女孩的挎包,牽住她的手:“回家。”
*
霍廷的作妖完全沒有結束。
入夜,到了吸血鬼出動的時間。
霍廷敲響許西檸家的門。
許西檸扒在貓眼上看,門外被凹凸鏡變形後的男人依舊西裝革履,冷俊逼人:“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