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西檸回頭,看見霍廷一個人冰冷地佇立在陰雲之下,剪影像是孤立陡峭的崖壁,狂風吹亂他漆黑的額發,眉眼沉在陰影中,隻露出蒼白的下頜和削薄的嘴唇。
但許西檸仿佛看見了他的目光,沉得像快要繃斷的刀。
——我隻是你忘掉溫南森的工具嗎?
*
離開遊樂園後,溫南森開車送許西檸回家。謝儀說自己突然身體不適(被霍廷打的),一出遊樂園就支撐不住開溜了。展星野說自己不想坐車,他坐車必須要開窗,天冷,開窗會凍著許西檸。
溫南森的車是輛低調的,符合他主編收入的銀色沃爾沃。
精靈開車的風格和他的性格一樣平和穩重,車裡彌漫著一股好聞的薰衣草香味。
回家的路上果然飄起了小雪,車裡很安靜,隻有雨刮器來回擺動和空調暖風的聲音。
和溫南森獨處總是很鬆弛,他不會在許西檸不想說話的時候非要問她,也不會露出希望她生日必須得表現得高高興興的期待。
跟溫南森相處有種安靜的力量,所有不好的情緒都被包容,就像靠著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坐在樹下靠著樹乾,仰頭能看見茂密的樹葉間漏下的點點陽光,有種貼近地麵緩緩向無窮遠的高空伸展的感覺。
本來許西檸被霍廷的眼神搞得心裡亂糟糟的,但一路上又奇異得平靜下來。
沃爾沃停在了櫻花街的樓下。
許西檸猶豫了一下,慢吞吞地收拾包。
溫南森轉頭看了她一眼,笑道:“想說什麼?”
“首先,我說的這個人不是你。”許西檸立刻開口,“其次,假如我愛彆人,比彆人愛我少了那麼一點點……”
她摸了摸鼻子,改口道,“好吧是少了很多,會不會像是我占了便宜,或者我其實是個愛情騙子,或者,也許,我有那麼一點點渣?”
女孩彆扭地挪開目光。
溫南森綠色的眼睛注視著她,笑了一下,簡單道:“我不覺得愛可以被衡量。”
溫老師!不愧是溫老師!!!!
許西檸想通了,立刻高興起來,親切地拍了拍溫南森的肩膀:“說得太對了!那我回家了!晚安溫老師。”
“晚安。”
許西檸撐著傘鑽出車,準備上樓,又看到花壇上的積雪,想了想,用塑料袋裝了一捧回去給小薑餅人玩。
她裝完雪以後站起身,驚訝地發現溫南森還沒走。
銀色轎車停在路燈下,紛紛揚揚的落雪在擋風玻璃上鋪了薄薄一層。
隔著暗茶色的車窗,隱隱約約看見男人摘下了金絲眼鏡,指尖輕輕按著車窗,目光穿過雪幕,又好像是穿過時間。
車窗的顏色加上他綠色的眸光,讓原本鮮豔漂亮的綠色褪去,沉澱成一種黯淡深邃的灰色。
那抹灰色很快被翻飛的雪花擋住了。
許西檸衝溫南森招了招手,示意他快走。
溫南森愣了一下,戴上眼鏡,對她招手笑了笑,啟動了轎車。
*
上樓以後,許西檸丟下包,把雪倒在臉盆裡。
小薑餅人屁顛顛地邁著Q彈小短腿跑過來,高興地圍著她手舞足蹈:“生日快樂!生日快樂!”
許西檸笑著問:“哎喲,你知道什麼是生日嗎?”
小薑餅人舉著小手手轉圈:“快樂!快樂!”
敲門聲響起,展星野在門外問:“吃蛋糕嗎?”
許西檸本來想說太晚了明天吃吧又不是小孩子,轉念一想,說不定是阿野過生日想吃蛋糕呢。
她一把將小薑餅人藏在懷裡,噓了聲,示意它彆說話,笑眯眯地開門道:“好呀!”
展星野端著一個精致的檸檬奶油蛋糕,巴掌大,正好兩人份——反正除了許西檸,他也沒打算給其他人吃。
罩子揭開,空氣中頓時彌漫著清甜的檸檬奶油味,許西檸本來覺得沒胃口,現在又覺得可以炫幾口。
展星野用打火機點燃蠟燭,許西檸去關燈,一張餐桌前兩人對坐,黑暗中小小的火光跳動,將花瓶裡透明的沒錢花折射出彩虹一樣的色澤。
燭光中,青年漆黑的眼瞳裡帶著很淺的笑意。
許西檸抬頭看了他一眼。
可惡,就是正大光明過個生日而已。
是因為在深夜獨處的緣故嗎?怎麼居然有一絲微妙的浪漫。
金發女孩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上次過生日還是上次,都有點不熟練了!唱歌吧!”
展星野認認真真地拍著手跟她一起唱:“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阿野”/“祝你生日快樂,阿檸”
“祝你生日快~樂~”
許西檸為自己和阿野熱烈鼓掌,雙手合十開始許願,她的願望是21歲裡的每天都可以實現十個新的願望……拜托這可是跟神許願的機會誒!不會有人不知道可以利益最大化吧!
青年偷偷睜開一隻眼睛。
女孩的臉小小的,長而柔軟的睫毛落在眼瞼上,投下濃密的影子。
他又閉上眼睛。
比起許願,他更想多看她一秒。
……
“呼”的一聲,吹完蠟燭,許西檸啪得打開燈,撕開包裝想拿出盤子和叉子,突然感到指尖一點刺痛,“嘶”了一聲。
塑料包裝邊緣太鋒利,在她指尖劃了個小口。
展星野立刻站起身,探身抓著她的手去看:“受傷了?”
許西檸忍不住哇了一聲:“拜托,這算什麼受傷?你是列文虎克嗎?我小時候和老許看抗日片,人家可是輕傷不下火線,肚子這裡被炸出這麼大個口,腸子都稀裡嘩啦往外淌……”
展星野不吭聲,指腹抹掉了那一滴渾圓的血珠,突然微微蹙眉,低頭看去。
剛剛他組成手的那部分觸手,忍不住嗷嗚一口把血滴吞掉了,還意猶未儘地舔了一下她的指尖。
展星野隱忍地閉了閉眼,捂著手坐了回去。
有個聲音哼了一聲,奶聲奶氣的:“惡心。”
展星野猛地睜開眼:“誰?”
許西檸趕緊捂住自己的胸口:“我!是我在說話!我說……腸子什麼的還是不要在吃蛋糕的時候說了,怪惡心的。”
展星野點頭:“吃完再說吧。”
許西檸生怕他發現自己懷裡揣了個崽,急忙岔開話題:“還好剛剛霍廷不在,要不然他也得餓了……”
許西檸本來想開個玩笑,結果瞥見展星野的臉色,突然意識到這個玩笑不能說緩解氣氛簡直可以說是踩他雷點上蹦迪……
展星野微微迷眼,素日沒有表情的臉上浮起一層稀薄的紅暈,聲音倒還是冷的:“他吸過你的血嗎?”
“就一次。”許西檸咬了一口蛋糕,含糊道,“你不要太擔心了,我不覺得他想吸我的血。”
當年她天天和霍廷獨處,無數次在他懷裡睡著。
霍廷如果真想害她,有成百上千次機會下手。
“哼。”展星野彆過目光,“你總是太過信任彆人。”
許西檸咀嚼的嘴巴逐漸停滯,沾著白色奶油的嘴巴微微張開。
哈嘍?是她聾了嗎?
剛剛展星野是哼了一聲嗎?
是嗎是嗎?怎麼語氣聽起來還有點冷冰冰的傲嬌呢?
許西檸懷疑自己聽錯了:“我信任誰了?”
展星野認真地伸出手:“溫南森,謝儀,霍廷。”念一個名字就伸一根手指,然後衝許西檸比了個三。
許西檸心說你這念念不忘其他三個男人的行為很典型啊,是被霍廷附體了嗎?
展星野又抬起眼,多加了一句:“尤其是溫南森。”
許西檸:“……”
她已經感覺到展星野有點不對勁了,試探道:“我今天注意到了,你好像有點兒……不太喜歡溫老師,是嗎?為什麼啊?溫老師哪裡不好嗎?”
展星野掀起睫毛看著許西檸,眼裡覆蓋的那層一貫如堅冰般的漠然和冰冷,像是在無聲的破碎,露出內裡固執又倔強的部分。
對於他們種族而言,酒是致命的毒藥。
……
而愛人的血,則是最烈的酒。
許西檸心裡,阿野和溫老師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她不樂意看兩人鬨彆扭,所以還在揮舞叉子跟個八婆的社居委阿姨一樣努力勸說:“你是不是誤會溫老師啦?有事彆憋著,你說給我聽聽,我旁觀者清。”
展星野張了張嘴,又閉上。
許西檸以為他要說出理由了:“我聽著呢。”
隻見青年身子晃了晃,吐字卻清晰大聲:
“——溫南森,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