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在……
然而,就算害怕,該有的禮數還是得有,安時昌回過神,訥訥開口邀請他們前往家中坐會兒,希望能招待一番。
林夏一人並未拒絕。
回家路上,安時昌為了趕走對夏舟仙可怕的印象,說起齊芳茗拿出的信箋,鄒顏明卻道:“吳秀添確實給我寄過一些汙言穢語的信箋,但早就被我燒毀了。”
安時昌愣了。
四人都明白,這是那位夫人的手筆。
“聽說,”安時昌回過神,轉而悄聲道,“吳夫……齊小姐寫得一手好字,未嫁給吳秀添前,在平陽縣的學子中皆是數一數一的。”寫得一手好字,或許也謄抄的一手好字,又或是找人仿寫的,關於這點除了齊芳茗再也無人知曉。
隻是可惜了,夏舟仙方才問林眠魚福報來了沒,林眠魚搖頭說什麼都沒有。
【這鄒顏明,看起來並不高興,奇怪呢。】夏舟仙雖然沒有五行識人術,鄒顏明也笑得溫柔和善,但他卻直覺對方並不欣喜,類似願望並未實現,福報自然也不會去往林眠魚身上。
林眠魚眼神幽深,越發覺得鄒顏明和安時昌之間有些奇怪,仿佛有一團線纏在兩人身上,一團亂麻,找不到頭尾,混亂極了。
“兩位仙長在平陽縣逗留多久?”鄒顏明溫聲問道。
林眠魚模棱兩可道:“貴書院的藏書閣藏書豐富,我們舍不得離開。”
鄒顏明也沒有深究,到達家中後先行去換了一身衣衫。
安時昌便招待一人喝了鄒顏明珍藏的茶。
對於喝過上等好茶的夏舟仙而言,這茶入口澀而苦,喝了一口便嫌棄地放下了,非常不給麵子道:“難喝。”
鄒顏明出來便聽到這批評,臉上難掩倦色,卻依舊挺直背脊,也不惱,溫和地輕笑了下。
安時昌則是窘迫的紅了臉。
林眠魚則不嫌棄,添了好幾次茶。
倒不是他有意給兩人麵子,隻是星際時代連茶都難見,到了此界,他嘗不出好壞,又何來嫌棄。
鄒家院子的桂樹下,一身白衣的修士坐於石桌旁,修長手指拿著簡樸至極的茶盞,風吹起簡單紮束的發帶,猶如降臨塵世拿著傳世珍寶的仙人。
夏舟仙單手支頷,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家道侶,隻覺那些有名有姓的妖妃都比不上林眠魚此刻的風姿,眼中不自覺流露濃烈情誼,旁若無人地問道:“喜歡吃茶?”
林眠魚剛又抿了一口杯中茶,抬眼看到夏舟仙濃情蜜語的樣子,忍俊不禁:“有就吃。”他能猜到夏舟仙是何意思,將茶盞抵到夏舟仙唇邊,壞心眼道:“再吃點?”
夏舟仙眉眼帶笑,滿心歡喜地一飲而儘。他才不會嫌棄林眠魚喝過的茶。
說來石純老祖收集了不少好茶,下次有機會去找他討要些。
鄒顏明看到兩人親密的互動,有些詫異,卻並未多問。
安時昌很是感激他們,提及讓他們暫住於此,鄒顏明這次卻歎道:“時昌,此般家徒四壁的家,你我有何臉麵留兩位仙長住下?”
鄒家是個四合院,比一般的平民房子要大,但鄒顏明確實也沒說錯,鄒家隻是空有房間,除了鄒顏明和安時昌所住的兩間房東西還算齊全,其餘皆是空空如也的空房間。
要說家徒四壁也沒錯。
“我們近期都住在迎來客棧,暫時沒打算挪地方。”林眠魚喝完了不知第幾杯茶,拒絕了安時昌還想留飯的邀請,拉了夏舟仙的手站起身告辭。
離開前,他看了不動聲色的鄒顏明一眼。
安時昌和鄒顏明聽到風帶來院外的聲音。
“眠魚,我喜歡看你穿白衣。”夏舟仙笑嘻嘻道。
“確定?之前我好像聞到了好濃的酸味。”林眠魚的嗓音好似融化的堅冰,低沉又溫柔。
聲音逐漸遠去。
夏舟仙理直氣壯:“吃味是一回事,但看著彆人看得到吃不到的樣子,我又開心的要死。就問你答不答應?”
林眠魚無奈道:“好。”
院落陷入片刻的寂靜,鄒顏明疲憊開口道:“時昌,這兩位仙長是?”
“夏仙長說,他們是道侶。”安時昌沒有解釋什麼是道侶,鄒顏明也沒問,他累壞了,讓安時昌自行溫習功課後便回屋關了門。
安時昌重新落座,呆呆地望著關上的房門。不知為何,他竟然覺得鄒顏明一如往日的行為舉止,透著股說不出的焦躁。
若是平日,鄒顏明絕對不會那樣明顯的趕走救命恩人。
這一夜,安時昌總覺得有什麼事會發生,睡得極不安穩,昏昏沉沉間,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艱難睜開眼,似乎看到一個人影出現在床邊,聳然一驚,背上驟然濕透,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時,床邊明明空無一人,他卻像是有預感般,猛地從床上起來,打開門跑向鄒顏明的屋子。
“先生!先生!”安時昌狠狠地拍門,門內無人應聲。
他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腦袋一熱,直接一腳踹向木門,“砰”的一聲巨響,門應聲而開,屋內空空如也。
鄒顏明並不在屋內。
安時昌無頭蒼蠅一樣到處尋找了很久,卻怎麼都找不到鄒顏明的身影。
“找不到……先生……你到底去哪裡了?我到底怎麼才能找到你……”安時昌痛苦地抓起頭發,最終瘋了一般跑向迎來客棧。
安時昌掏出了他身上所有的銅版交給小一,小一終於沒好臉色給他指了指仙長們所住的客棧。
他惴惴不安地敲響門後,門內的人仿佛早就做好了迎接他的準備,門驀地打開。
“走吧。”林眠魚好似料到了他一定會到,跨步而出,神色淡然猶帶冷冽。
安時昌這時才看清,林眠魚又換了身衣衫,寬袍大袖的白衣帶著精致的金紋紅邊,穿在他身上猶如天神降臨。
安時昌愣了下,還未說出一個字,林眠魚便道:“夏仙長要休息,我隨你去。”
“早去早回。”夏舟仙的嗓音慵懶又略帶饜足的沙啞,隱約間還有書頁翻動的聲響。
安時昌茫茫然,訥訥不知該如何說。
“好。”林眠魚溫柔的語調一變,清冷淡漠道:“再晚點,你就要和你先生天人永隔了。”
安時昌背脊猛地一抖,眼中噙淚,在即將跪下來時被一股熟悉的溫柔力量托住,聲音帶著泣音,豁然出口道:“為何……會這樣?”
“他不想活。”林眠魚話音落下,門扉在林眠魚的背後自行合上。
下一瞬,安時昌的周遭變了一處景,高門大宅在他身前,明亮的燭火下,本該在獄中的吳秀添好端端地站在安時昌眼前,衣衫不整,床上還坐臥著兩個香肩半露的美貌女子。
而鄒顏明正麵目發狂地被兩個孔武有力的壯漢按在地上,閃著寒光的鋒利刀刃抵在鄒顏明脖子前,手起刀落——
安時昌伸出手撲向鄒顏明,大喊道:“先生——!”
“鏘”的一聲,刀身落地。
兩個壯漢被掀翻倒地,慌忙站起來後卻無法再動。
吳秀添無比驚懼地扭頭看向門口,便看到一白衣男子的目光從他臉上掃過,仿佛停留都是浪費對方的時間。
然而,也不過就是那麼個眼神,便讓吳秀添渾身抖如篩糠,驚恐萬狀地坐倒在地。
林眠魚目視目眥欲裂的鄒顏明,發現對方身上的福報竟然開始極其詭異的四散開去。
鄒顏明回頭看向林眠魚和安時昌,驀然哈哈大笑,那笑聲癲狂如瘋狗,表情也因此變得猙獰可怖。
那模樣,與先前那個溫文有禮的先生形象相去甚遠。
“失敗了……他媽的我花了八十四年想的法子,竟然就這麼失敗了……”鄒顏明從地方爬起來,惡狠狠地瞪著兩人,“你這妖修!竟然壞我好事!我要殺了你再奪你妖丹重修妖道——!”
那道穿著青衫的身影消失在眾人眼前,再度出現時,已在林眠魚身後半空中。
鄒顏明的手指指甲陡然伸長,麵目猙獰,俊秀的麵容仿佛乾涸的地麵驀地龜裂,碎片從臉上剝落後,內裡隱有黑氣散溢,散發出惡臭的同時,尖利的十指毫不留情地揮下,閃出兩道五指黑芒,好似要吞沒光芒般,朝著林眠魚的後腦襲去。
安時昌認識鄒顏明這幾年,看到的一直是鄒顏明溫文有禮的麵貌,甚至連死亡都無法剝去鄒顏明的從容,他從未想過,有一天,竟然會看到鄒顏明如此瘋狂的一麵,瘋狂地好似被邪魔附體,麵目可憎。
“林仙長!小心!”安時昌茫然不知所措,意識到時,話已出口。
床上兩位女子看到這一變故,尖叫劃破天空,吳秀添更是被嚇尿了褲子。
長身玉立的身影依舊站在原地,沒人看到林眠魚是怎麼出手的,隻見散溢著黑氣的怪物瞬間撞在無形的力量上,隨後猛地反彈到房門上。
“砰——”
“轟——”
兩道響聲,兩扇門直接被撞得四分五裂,碎塊直接濺飛到院外三丈,引起一陣塵埃。
鄒顏明也被撞飛在地,想要逃離卻已經被禁錮在原地,此刻,像隻猛獸般不斷發出哀鳴和嘶吼。
林眠魚皺了下眉,摸了下臉上的血痕,凝眸看向鄒顏明,發現對方手裡拽著個骷髏形狀的鈴鐺,尺寸很小,正從透明轉變成有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