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鴿捎來初冬的第一封問候。
木桌上抖落下細鹽似的雪屑, 濕漉漉的翅膀浸潤了寒氣,在女士們驚訝的眼神中搧開沉悶的午茶。
佩倫嚇得不輕,她正心急如焚地想著某隻大笨鵝飛到哪裡去, 突然一隻白鴿不長眼睛撞了進來。隻有安柏定定看著那隻白鴿,她能嗅到羽毛上清冽的水露, 用手指從中撿出一根灰色的蘆葦絮毛,是河口特有的信箋。
女人微微一笑:“是一隻迷路的孩子, 快走吧。”
女巫輕拍幾下, 祝福融入羽根,白鴿頓時翅版一振, 竄入藍空,化作一雪點。
瑪麗姑母放下茶杯,盯著那隻飛遠的白鴿。真的隻是迷路?
鴿子愚鈍又缺乏靈性, 一般女巫通常不會使用鴿子,布爾敦伯爵夫人心想, 聖堂倒是飼養著無數信鴿, 他們樂於用潔白的翅膀傳播福音, 剛才那隻鴿子羽翼豐沃,起降有序, 看著就像是標準飼養的信鴿……
她看了一眼安柏,對方恍若未覺,正專心享用著午茶甜點,也許是自己多疑了,那隻鴿子腳上沒有綁任何東西,在坐的三位女巫又怎麼可能和聖堂的人有任何聯係。
“佩倫,妳該放輕鬆點,喝些酒吧。”安柏的話打斷瑪麗姑母的思緒。
佩倫瞪了她一眼, 所有女巫都在心急如焚,就她一人老神在在,怪不得柏莎信誓旦旦這次小女巫集體出逃事件肯定有安柏的手筆。
“妳這酒鬼,在米勒穀饞我的葡萄酒,到薩夏就饞起蘋果酒來了。”
說著,她恨恨地拿起酒杯啜了一口,隨即忍不住滋了一聲,這香辣潤甜的味道直衝腦門,的確夠勁!
安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給自己填滿了一杯。
她厭惡薩夏的一切,唯有薩夏的蘋果酒她實在恨不起來。
肉豆蔻、丁香,橙皮、以及一小勺薑泥,再加入烘烤過的蘋果一同熬煮。琥珀色的香甜酒夜燙得像燒滾的黃金,又辣得像情人纏/綿的吻,彷佛把整個薩夏的欲/望和情愛都放下去熬釀。
這是那位建城女巫瑟妲妮絲留下的配方,女巫調配的魔藥酒僅僅一口就足以醉生夢死,喝的是火,是欲/望,也是酒的本身。
聖堂也許可以翻開每一塊磚瓦清洗女巫的痕跡,但女巫的魔藥早已如血液般滲入每個薩夏人的四肢骨髓,甚至隨著峻麗河流轉各地,更可笑的是就連薩夏的聖道師也愛上了蘋果酒,不明緣由的他還傻呼呼地將它選為祭酒獻給至高神。
安柏忍不住笑出聲,對桌的瑪麗姑母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對方身上看不出任何難過和憂慮,其實她也懷疑安柏參與其中,但出於對神眷者的尊重,女人很快低頭品茶,不敢多問,另一邊坐的綠仙女倒顯得習以為常。
佩倫老早就看過安柏各種醉樣,她瞪了對方一眼,轉身安撫地戰戰兢兢的長輩:“瑪麗大人,妳今天的招待實在用心,我和安柏女士向來對美酒情由獨鐘,我可要厚著臉皮向妳討教關於這蘋果酒的釀法。”
“這不是什麼要緊的秘密,薩夏大街小巷人人都會釀造。”瑪麗姑母嘴上回答著佩倫,眼睛卻還在盯著安柏。
年老的綠仙女卯儘全力來招待這位月女巫之長。地上的織錦布毯撒滿乾燥花和香草,餐桌上擺著銀燭台的熏香蜂蠟、一大片卷成鮮花邊的烤派、大輪的白奶酪、甜薑湯、還有用蜂蜜和當季盛產的水果做的甜豐饒姊妹;不過其中唯獨沒有薩夏最出名的蘋果,因為所有盛夏豐秋的結晶早早就化作杯中香醇的酒液。
布爾敦伯爵夫人一邊品著檸檬薄荷泡的花草茶,一邊細細思索著。她觀察著這位以強大法力出名的月女巫,金發碧眼的美人將麵包細細撕開泡在牛奶,比起食物更專注在品酒,那談吐言行著實不像一般人,更像是貴族小姐似……
安柏遮嘴掩飾竊笑:“佩倫說得對,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親愛的瑪麗,謝謝妳邀請我這一頓午茶。”
瑪麗姑母微微一笑,不過笑容相對有些勉強,溫潤的燭光都無法融化她緊繃的眉眼。
安柏看在眼底,也不逼她,隻是安靜地欣賞貓咪捉蝴蝶的樣子,懶洋洋的大橘貓連爪子都不抬,光用著一條尾巴釣魚,就把那隻嫩得像綠葉的蝴蝶逗得迷迷糊糊。
果然對麵的人先坐不住了,蝴蝶也傻傻地送上嘴了。
綠仙女正襟危坐,彷佛在麵對著一尊女神像似:“安柏女士,我知曉妳是偉大的神眷者,妳所言所行必有其意義……”
佩倫看不下去直接扭過頭。安柏打斷她那堆雲裡霧裡的頌詞:“妳想多了,我和所有人都一樣會拉屎撒尿,也喜歡像這樣浪費時間在無意義的試探上。”
不等對方麵色一變,安柏已經放下酒杯,伸出手召喚使魔。
“柏莎叫妳來的?”
大橘貓一躍跳上,碧眸與主人一樣瞇成懷疑的縫隙,那片蝴蝶的殘翅還留在嘴角,在燭光下粼粼生暉,彷佛食了一片月光。
瑪麗姑母有一瞬間感覺自己無所遁形。她還是低估了這位月女巫的本事,儘管她在飲食和熏香都下了功夫,就連燭火也參入了綠仙女的魅魔力,但在這位強大的神眷者麵前一切都隻是塞不了牙縫的前菜。
“女士,妳是否知道蒔蘿和那些孩子在哪裡?如果妳真的愛那孩子,就該知道現在外頭的險惡非比以前……”
“不知道就是真的不知道。”
安柏兩手一攤:
“加了那麼多生津吐真的香蜂葉,甜薑都快蓋不住味道,再喝一杯,我可以連我幾歲尿床都告訴妳,但不知道的事就真的不知道。”
說完,安柏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她碧波朦朧,似醉非醉,沒等她啜飲一口,一隻粗魯的手直接打翻了酒杯,辛香的氣味頓時彌漫室內
從門口衝進來的柏莎正紅著眼睛瞪她,佩倫下意識往她手上看去,幸好沒有銀斧,不然她跳窗也要拉著瑪麗姑母逃出去
安柏睜開眼睛,毫無醉意。
“鬨什麼樣?”
女人手一揮,手上又多出一隻完整的酒杯,其中的酒液一滴也不少,再看地板,毫無痕跡。
柏莎呼吸一滯,滿腔怒火也剎那凍結。
“什麼時候學會說話就什麼時候進來。”安柏輕飄飄往空中一彈指,白光一炫,柏莎目光瞪大,麵上撲來疾風,隨即身後襲來一股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