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已逝,邪惡不會停歇,我必將鞠躬儘瘁,絕不令陛下和先父蒙羞。”
彆的不說,穆夏毫無疑問是一個俊美高大的十八歲少年。他繼承霍爾卓格標準的好相貌,眼下目光誠懇,當真有模有樣,身後那片黑狼皮更襯得他有幾分其父當年的英姿。
不知是誰先倒抽一口氣,隻聽匡當一聲,魯珀特伯爵嚇得跌坐在地,酒杯撒在胸前,狼狽不堪。
加利文瞇起眼睛,他看著穆夏身上那件白皮襖漂亮得不尋常,不需觸碰就知道是上等的貨色,雪亮的皮料在動作間有銀輝閃爍,大片的皮毛彷佛曾經包裹著什麼美麗強壯的野獸……
加利文再看到那隻垂掛在少年脖頸處的爪子,還能有什麼不明白。
白在外表,黑在心裡,銀狼王的皮囊被這隻黑心肝的小狼毫不避諱地穿在身上,在人類眼底是塗滿龍血的大英雄,在狼人眼底簡直是變態殺狼魔,而對兩者來說都是相當可怕的存在。
雷德溫爵士最先回神,他擦了擦汗,用笑容緩頰:“這蘋果酒過於鮮美,魯珀特大人都快喝空一整桶,再喝下這一杯怕是要被抬回去了。”
他目露懷念:“我以前被裡奧大人封為騎士時,曾有幸得以觸摸一次黑狼皮,之後上比武場,就總覺得有英武之氣環繞左右,越戰越勇,就是可惜劣子不爭氣,到現在都沒爭得一個騎士的功名。”
穆夏接受雷德溫爵士的示好,並慷慨表示邀請雷德溫少爺進入緋壁堡,與霍爾卓格的少爺們一同做伴和訓練。
“是啊,是啊。” 魯珀特伯爵大人也緩過神,他擦著滿臉冷汗,從指縫隙看了一眼穆夏,他已經不敢再小瞧這個子承父業的孩子。
當年的紅騎士身披漆黑的狼皮,滾燙的鮮血在其上繪製出霍爾卓格的家徽,他斬殺怪物,卻也近乎成為怪物,眾人以英雄之禮迎接他凱旋,卻在私底下竊竊私語。如今他的兒子也同樣披上一身狼皮,卻依然純白無瑕,人們將他視作救世主、光明之子。
聖道師輕拍穆夏的肩膀,麵容慈藹,宛如看顧著自己的愛子般宣布道:“如今兩隻狼王首級皆斬於霍爾卓格兩位公爵之下,裡奧大人雖已回歸至高神左右,但今後有大人的統治,薩夏必將迎來璀璨的光明!!”
加利文與眾人一同舉起酒杯,嘴巴上附和聖道師,心底卻在哀悼薩夏死去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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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議事廳,加利文像叼著骨頭的狗,一聲都不敢吭跟在穆夏身後。
“滿肚子屎尿的蠢驢,浪費我那麼多好酒。”一離開人群,小狼就露出真麵目,純良的微笑下露出兩邊尖尖的犬牙。
加利文有些迫不及待提問:“你好像答應他們所有要求,卻又好像什麼也沒給。”
小公爵同意重建聖堂,卻把作為主持的聖父趕回聖城;他答應魯珀特的人馬進入薩夏,實則指派他們與聖堂互相監視。
“這些人不懷好意,你卻依然滿足他們的要求?”
穆夏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釣魚不需要餌嗎?”
加利文若有所思,他冷眼旁觀那幾人被穆夏三言兩語挑撥,不斷競價出賣自己的底線,卻依然似懂非懂。
“事必躬親容易傷筋動骨,薩夏需要休息,我們也格外需要朋友的幫助。”
加利文沉默了,如果他沒記錯,上次來“幫忙”的朋友叫西裡斯,目前狀態是被穆夏披在身上。
“魯珀特是隻貪吃的豬,他帶來那點人馬無法滿足他所有的要求,遲早會七零八落分散到各地,之後便可以逐一收割。至於布倫丹,他迫不及待要去服侍至高神,沒有聖父的聖堂不足為懼,就隨他們小打小鬨去吧。何況還有一個方便收買的雷德溫,他會做一個稱職的看門狗,替我牢牢看著他們。”
借刀殺人,這是人類的伎倆,卻被一隻小狼玩得如火純青。混血的少年是如此貪婪,他不但要贏,還要不費絲毫力氣。
加利文吞了吞口水,他突然想起什麼,往袖口一掏。
“這是綠穀河雷因家族的來信,先前來不及在議事開始前交給你。”
堅韌的皮封上印有山羊的戳印。穆夏厭惡地皺起眉,他可沒有忘記這些厚顏無恥跟隨銀狼王的人類叛徒,害得他和蒔蘿差點死在西裡斯爪下。
雖說他砍下西裡斯的腦袋,早已意料會有這一天,但看對方若無其事以人類身分出現,還是叫人惡心得反胃。
他打開看了一眼信,就當作垃圾丟還給加利文。
加利文一看,差點沒把眼睛瞪出來。這是雷因家族的祝賀信,另外還附帶一枚正值青春年華的伯爵小姐,現在談親的人馬已經在來薩夏的路上。
這是想結盟峻麗河中遊,來對抗上遊綠翡城的萊斯特家族,真夠貪婪。
“萊斯特大人顧慮太多,早就應該趁那些敗類還是人狼時直接處刑燒死,他大概沒想到狼王一死,詛咒破除,對方反潑臟水,名目張膽地拉起反旗。”
穆夏抬頭看向窗外。
今晚的月神拉起半弓,銀芒一點,蓄勢待發,直待滿月降臨,所有魔物都將無所遁形。他不知怎麼,又想起那晚,明月大如銀鏡,女孩奮不顧身從高樓直直墜落,銀狼對她張開利爪,而自己……無能為力。
修長的手指撫弄著狼皮,少年睜開眼睛,碧眸有銳光一閃而逝。
“現在河道被封,記得從綠穀河過來必須經過一座峽穀,我以前很喜歡騎馬去那裡玩。”
穆夏笑得不諳世事,彷佛隻是在回憶什麼童年趣事。
“我在那裡發現一窩野生的狼,哇,野蠻得很,什麼都吃,比狼人還凶,時常下山吃人,我花了好幾年,才讓牠們認我做老大,不再恣意下山搗亂,現在應該還沒被剿滅吧。”
他輕飄飄吩咐:“雷因家族也是不容易,他們的主子被我殺了,犧牲那麼多得來的詛咒和力量也沒了,多可惜啊,不如就送他們去看看真的狼吧,也給萊斯特家一些喘息的空間,彆讓戰爭那麼快結束。”
“我明白了。”加利文接下命令,隨意將信當成廢紙揉成一團。
“不過……大人你真的打算親自去伊林嗎?”
“嗯,會坐船去,總要走這一趟去收拾善後。”穆夏心不在焉地敷衍。
他玩鬨似地拿出一個木匣,加利文認出那是幾個名譽貴族贈送的賀禮,他們聽說玫瑰大道有神跡出現,就立刻遣派工匠製作了一個精美的寶物獻給新公爵,諂媚之意不言而喻。
匣子一開,加利文皺眉。裡頭的工藝品是由東岸白玉雕琢而成,通身柔膩細致,隻是這小豆子的眼睛,還有曼妙的脖子,來勢洶洶的羽翼一張……
這怎麼看都和神跡扯不上半點關係啊,一隻農家鵝?
穆夏不是很在意,他輕聲低語:“他們說是化身白鵝的神祇擊退海怪,還有鯉尾人魚救助溺水的人。”
“大人,彆和我說你信神。”我們沒被神一道雷劈死就很不錯了。
“人,總是要有信仰啊。”金發昳麗的少年把玩著白鵝,寬厚的手掌像是想挽留一隻活生生、亟欲振翅而飛的小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