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精靈從袖口竄了出來:【太好玩了,再一次吧!】它拍動濕透的翅膀,加入飛魚群。
蒔蘿也擺不出女神的架勢了,小女巫伸出手觸摸著飛魚,跟著海女巫大聲地歡呼。
回到人間了。
小船從沉船底下的鹽窟浮出海麵,她們如一隻小魚重新回到海女巫們的船嶼。
海風在這裡止步,陽光下的海水清澈明亮,水底繽紛的珊瑚堡礁形成一片彩色的森林,伴隨朵朵乳白的浪花,擁戴著傳說中的安樂島。女巫們拖曳著紫藍裙袍,她們從甲板和船樓的窗口,朝蒔蘿等人揮手和歌唱。
蒔蘿傻呼呼地笑著響應,然後就被各種鮮花和昂貴的香料砸個正著,有些海女巫恨不得把身上的行頭全扔給她,小船頓時下起了昂貴的寶石雨。
“殿下,妳還好嗎?”提蘭娜趕忙來到蒔蘿麵前阻擋,海女巫小心查看她的狀況。
蒔蘿抬頭,她注意到苦水祭司的麵色依然有點蒼白,大海還沒完全複原她的魔力,那神秘恐怖的鹽窟近乎吸乾了她,簡直就像懲罰一樣……
女神的祝福也是詛咒。海女巫永無停歇地流轉,月女巫冒著生命危險狩獵魔物,綠仙女放逐至荒野沼澤。女人從苦難而生,也自己生出苦難,沒有人探究其中原因,就彷佛命運本該如此。
【蒔蘿?】月精靈不安地拍動翅膀,它從女神身上嗅到了不祥的氣息。
蒔蘿望著提蘭娜明媚的麵容,突然覺得陽光離自己很遠,她又回到了陰暗濕冷的洞窟。壁畫上那一張張猙獰的臉孔對她張牙舞爪,除了那三個神秘的男人,還有渾身沐血的女人們。
如若魔狼是失職而墮落的聖獸,那與之相對的女巫又是為何而生?誰才是正義?誰才是罪惡?神死去的罪過到底是由誰來承受?
她想停下來,卻依然無法控製那個可怕的想法。
有沒有可能……女巫其實與狼人並沒有多大的區彆。
蒔蘿突然發現自己有些明白穆夏了,哪怕世界定義狼人是罪惡,他也絕不甘心屈服於命運,某方麵來說,她也一樣。
如若女巫和女人真的是罪惡,那麼她也會心甘情願成為庇護她們的邪神吧?說到底正義和邪惡隻是對於人類而言。
古老的過去與她毫無關係,未來的世界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即便那位神複活起來索命,她也絕不退讓,雙標女神就對同胞雙標,她的目標可是入股眾女神殿啊,到時候就各憑本事!
這麼一想,少女神祇瞬間海闊天空。她對著月精靈安撫一笑,便小心抱起大白鵝檢查它有沒有受傷。她的白毛勇者每次都出其不意,無論是海怪還是神話生物,它通通沒在怕,翅膀拍拍就是——殺!殺!殺!
蒔蘿自己收拾好心情,她享受著白鵝蓬鬆的羽絮,渾然沒注意到一旁海女巫的目光。
提蘭娜注視著水麵的倒影,她可以從顫抖的波紋窺見少女的迷茫,海女巫不感到驚訝,她從看到蒔蘿第一眼開始,就知道這個外表纖細年少的女巫一路走來絕非易事。
鹽窟是指引,也是考驗,謹慎的海女巫想看看這位年輕的女神究竟有何能耐。
迷茫的漣漪在少女下一個眨眼的瞬間就被輕鬆撫平,黑發白膚的容貌如一望見底的清水,但現在提蘭娜發現自己完全看不透少女的想法,就像船隻永遠無法到達的東方彼岸,海女巫無法控製那裡的風浪,她們的歌聲毫無作用,東岸的文字是更古老的咒語,那裡是連神明都止步的邊界,絕對的神秘。
“女士,我沒事。”蒔蘿對提蘭娜的關切表達感謝。
提蘭娜看著她,那樣漆亮的眼瞳直視了深海的黑暗,實現了所有海女巫的宿願。
“我們被秘密折磨很久了。”她忍不住開口。
“無法言語,無法窺探,這是一個沒有儘頭的等待,死寂的水潭最終將逼得我們發瘋。偉大的先知莎曼女士為眾人的悲運歎息,她犧牲雙眼也想親眼見證真相。”
那時候年幼的提蘭娜不明白,她哭求著自己心愛的女士,但女士隻是抱住著她,祈求她的祝福,最後依然選擇狠心離開。之後無數個月升月落,女孩守著死寂的潭水,直至水麵的倒影長成女人,曾經的不解和悲歎也都乾涸成深深的後悔。
“直到現在,妳來了。”
勇敢不是無所畏懼,而是心懷恐懼也選擇往前。不是後悔沒能阻攔她,而是後悔沒能陪伴她左右,支持她踏上旅程。
“無論那是什麼,妳都代替我們承受了。所有海女巫都欠妳,蒔蘿殿下,妳帶來了月光,照亮了秘密,帶來了改變,無論未來是何等模樣,我已不再有遺憾。”
來自異岸的女巫有著她們無法想象的力量,她即將成為女神,到達所有女巫窮極一生都在追逐的領域。
可惜她老了,無法親眼見證,不過起碼,她可以做到當初她本該為女士做的事。
“祝福妳,女巫蒔蘿。”
大女巫將一個東西放在少女手上。蒔蘿發現那是一條與琵雅相似的吊墜——不過拇指大小的海螺泛著奶油金色,像是烤好的牛角麵包,可愛得叫人窒息。
“當大鐘不再響起,海嘯就會聚集在蔚藍港口直至淹沒聖城。這顆海螺裡麵回蕩著大海的聲音,它可以替代聖學院的大鐘。如若妳真的能阻止預言,就可以捏碎海螺釋放鐘聲,我們遠在這裡就會聽到它的聲音,到時,蔚藍港口的海嘯就會平息。”
這是報酬也是祝福,蒔蘿感激地接下,立刻將這顆海螺掛在脖子上。“我會謹慎使用它,月光牽引潮汐,以我信仰的月神發誓,我絕不會冒犯大洋女神。”
“現在,妳該回去了。”
象牙海峽的苦水祭司塔拉出聲抗議:“蒔蘿殿下,妳應該待在這裡,妳會有自己的珊瑚神座,我們會好好侍奉妳。”
其他苦水祭司也有意無意看著提蘭娜,新生的女神就如脆弱的珍珠,沒什麼比溫暖安全的大海更適合溫養她的地方了,而且蒔蘿的外表就是一個未成年的小女巫,大女巫的母性更不可能無動於衷。
提蘭娜微微皺眉,沒等她說話,一個苦水祭司搶先說:
“如若希望一位月女巫不戰而逃,那先祈求海水乾枯吧。”
說話的女人有著灰白的長發和慘白的肌膚,一條深深的疤痕切開了她的左右兩臉,就連兩邊的五官也顯得僵硬不對稱,讓她看起來像戴著一副詭異的麵具。
“莫林,妳不過是暫時代表灰寡婦海峽,妳還不是真正的苦水祭司,說話注意些!”
女人毫不在意其他海女巫憤怒的目光,徑直走到蒔蘿麵前。
“某人知道通緝令後,付了一大袋金幣要我一字一句帶話給妳,她是這麼說的——”
莫林看著已經長大的女孩,彷佛回到了米勒穀的濱海市場,那時她看著金發女巫牽著走路還跌跌撞撞的女孩,厚顏無恥地向自己索要一大袋蒔蘿香料說是給孩子的見麵禮
“蒔蘿,我的愛,月光永遠看顧著妳,我永遠以妳為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