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人類的獵犬愚蠢, 相信獵犬的工匠更是愚蠢至極,於是就創造了這樣愚蠢的世界。”
接替著方才未落的戲幕,榮耀神的銀騎士一步一步走入大殿, 發如金絲, 眸如翡翠, 光輝昳麗的姿容與萬千銀燭相映成輝, 彷佛正是這座光輝神殿的主人。
“不過,相信我的你們才是最愚蠢的啊。”銀騎士拉著鐵鏈,另一端牽著紅褐色的巨狼,不急不緩地走入眾人視線。
最初的混亂已經沉寂了下來, 大廳內陷入一片驚駭的靜默,彷佛就連最後一點希望泯滅了,因為所有人都看到巨狼身後還牽著幾個跌跌撞撞的人。
“至高神在上啊!”聖律院的院長雅各布跪倒在地,其他聖道師無暇顧及他,他們臉上的驚恐不輸給老人。
水晶冠冕隨著淩亂的步伐落下剔透的碎片,破爛的白袍遮蓋不住枯瘦的肢體, 隻剩下一麵金銀麵具遮掩所剩不多的自尊,本應該被銀騎士護送的聖主們此時和巨狼一樣套著項圈,牽在銀騎士手上走得踉踉蹌蹌, 彷佛一列奇形怪狀的遊街小醜。
眾人木訥著臉,似乎無法理解這一幕,就好像看到猴子穿著人的衣服,人在地上爬行。方才的戲劇真的結束了嗎?還是隻是開始?
“霍爾卓格大人,你這是在做什麼?這裡可是黃金大聖堂, 你所作所為可是辱神大罪!”
巴洛爵士站在雅各布等聖道師前麵,僵硬地屢行他的職責,而在場似乎隻剩下幾個年邁的老戰友與他同步動作。
老騎士一手緊緊按著劍柄, 目光死死盯著年輕的銀騎士,他可以看到對方身後站著數十位同樣銀光璀璨的騎士,他們就像一堵白石牆牢牢守住唯一的大門出口。
巴洛現在明白好友那時的顧慮了,新兵年輕忠貞,但他們忠貞的對象不是聖堂。新血換舊血,服侍神明的銀騎士已經變成霍爾卓格的私人軍隊,杜肯一直以來的懷疑竟然是對的嗎?
純銀之身的騎士不為所動,綠寶石般的眼眸無比真摯:“我當然知道這裡是哪,就如我先前告知你們,我捉到了狼。”
手上的鐵鏈一扯,其中一個聖主被他拽得摔倒在地。巴洛爵士本來還遲疑著人質的真假,一見此狀,下意識就要攙扶聖主。
金銀麵具匡地一聲摔在地上,巴洛爵士手上的劍也應聲摔下,因為眼前的景象完全能撼動一位騎士忠貞半生的信仰。
隨著聖主的麵具被打落,眾人再次發出絕望的哭叫,聖道師慌忙地用手上的神律遮住臉,雅各布院長甚至直接暈厥過去。
麵具下是一張無比駭人的臉孔,一半是蒼老的人臉,另一半卻被雜色毛發覆蓋,曝露真麵目的聖主慌張地用一隻手摀住臉,另一隻想去捉麵具的手卻扭曲彎曲,宛如野獸爪子。他嗚嗚噎噎,竟是連人的聲音都說不出來,傳聞服侍至高神的聖主竟是這般半人半獸的怪物模樣?!
巴洛爵士畢竟身經百戰,很快拿起銀劍對準穆夏。
“杜肯是對的……你是惡魔的信徒!這是你的詛咒,是你把聖主變成這樣的!”
穆夏笑了:“這是詛咒沒錯,但不是我的,你該問問這些背約的守墓人。若是他們屢行對海女巫的承諾,待神的精神在安眠中與世界同化,迎來真正的死亡和重生,也許人類早就得到拯救,你們害怕的惡魔也不複存在。但他們卻覬覦神的力量,建立了至高神信仰,就像更早之前的人類一樣,以為披著一層偷來的皮就能瞞天過海。”
他冷冷踢掉了地上的麵具:“神之音?神怎麼可能響應殺死他的凶手後裔。”
“這些家夥不需要魔狼的啃咬,就自己喚醒了體內的罪惡之血,才變成這副鬼樣子,之後隻能不斷燒死女巫,試著在灰燼中重塑神骸,以為這樣就能嘗還代價、蒙蔽契約。”
他所說的話沒人聽得懂,黑狼也不介意,反正他也不是對這些壽命正在倒數的人類說的。
穆夏抬起頭,黃金穹頂之下,滿天寶石如星空璀璨,虛假麵容的神像被打磨得如此聖潔瑋麗,除了這片如麵具虛飾的穹頂外,這座黃金神殿剩下的就隻有一片等待毀滅的空虛。
“方才故事還沒說完,被萬物愛戴的工匠沒有死透,祂不是死的也不是活的,就這麼半死不活,然後在月光和清風的指引下,一群多管閒事的采藥女人發現了祂。”
少年的聲音如銀器般清澈通透,回蕩整座大殿:
“她們選擇窩藏工匠,用工匠曾經教導的方法努力想治愈祂,哪怕弄得滿身鮮血洗不掉,哪怕成為被惡犬盯上的目標,工匠的血和藥草的汁水滲入女人的靈肉,就像狼的毛皮緊緊鑲在男人身上,從此血肉的詛咒和祝福各繼承一半,所以人類才能苟延殘喘到現在。”
所以狼人隻有男性,狼人的詛咒也隻能轉化人類,因為被殺死的月神之狼詛咒人類毀滅。
所以女巫隻會是女人,女神的祝福也隻會給予女巫,因為被殺死的半神想保護他最憐愛的造物。
被殺死的狼要複仇,被殺死的神要救贖,諸神決定狼人和女巫對立,人類的命運就在其中被撕扯。
不過,又憑什麼呢?
穆夏望向穹頂那片令人目眩神迷的畫作,在至高神和他十位騙子聖徒享受中心鑽石和黃金的璀璨時,隻有一人被排擠到圓圈最外層——純白之身的聖女彷佛一隻可憐兮兮的羔羊,在陰暗的角落捧著廉價的珍珠眼淚,每一顆都閃閃發亮,意味著無私和悲憐。
“明白了吧,工匠將自己分了出去,要想拿回來,就隻能殺死那些繼承了工匠遺贈的女人。焚燒她們的血肉,碾碎她們的靈魂,就能重塑工匠的身體和力量,所謂的魔女其實是供養整座城的聖女啊。聖城伊林和薩夏血玫瑰做的一直是同件事——獻祭。”
銀騎士一步一步向前走,人群便如同被排開的清水般避退不及。
“就像在瓊斯鎮、綠翡城一樣,月神的信徒啊,我一遍遍告訴過妳,這裡沒有值得妳拯救的東西,今晚就連月亮也不站在妳這邊了,在滿月之夜的見證下,那位殘忍的女神巴不得親眼看著我毀滅這座屍骸之城。”
走道兩側的玻璃窗鍍上清冷的月輝,宛如銳利的銀劍般在殿內切開光暗界線。銀騎士停在一扇鑲著白鴿和百合的彩玻璃窗前,柔白的月光輕吻著剛潔的鎧甲,純美無邪的白騎士宛如月下使者,難以想象這樣的人會與邪魔扯上關係。
“穆夏…….我最疼愛的孩子,是惡魔蠱惑了你嗎?”
一個聖道師躲在侍從後麵顫巍巍地出了聲。薩夏的聖父布倫丹大人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自小看顧的孩子,他親手帶著穆夏進入聖城,跟隨少年一同享受無上的榮耀。
那可是霍爾卓格家最高貴的血脈啊!今日肯定有什麼緣故!
布倫丹大人四處張望,突然看到了什麼,他指著高空處,就像找到了釘死罪人的十字架:
“是那個東岸少女……是那個黑發女巫迷惑了穆夏大人!快來人殺了她!”
黑狼笑著看他:“布倫丹大人,都到了這種時候,你應該跪在那位女巫麵前,請求她拯救你可憐的靈魂免於我的毒手。”
“孩子……我親愛的孩子,你到底怎麼回事?”
碧綠的眼瞳如此澄淨,穆夏笑得就像一個可愛的男孩:“我可不是你的孩子,你不應該忘記我父親的話。
布倫丹大人住了口。
每當男孩犯錯就會被狠狠懲罰,就連聖道師也看不過去,不隻一次勸說裡奧公爵表現出父親的寬容和慈愛,富裕點的人家都會讓家裡的仆從代替寶貝孩子受罰,何況還是尊貴的公爵之子,但對方永遠都是冷冷一句:絕對不能相信那東西。
“你是……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是什麼,你就是什麼。”穆夏微笑著,滿月的銀光鍍上少年的臉龐,金綠色的眼瞳如貓眼石般流溢著非人的光彩。
“聽,今晚很安靜呢。”
-
“我沒聽到晚鐘。”一群鬼鬼祟祟的身影中,一個女孩忍不住喃喃自語。
其餘女孩沒有在意,蕾塔西在門外催促她:“管他什麼鐘,凱瑟琳,我們得快點了,晚鐘沒響正好,得趕在聖女院宵禁之前。”
今夜是四個女孩在危塔的最後一夜,本來按照費歐娜的計劃,她們隻要在等上天就能重回清白之身,正大光明地離開聖女院。但蕾塔西突然接到消息,說是家鄉有瘟疫,父親病重,在女孩苦苦哀求下,奧莉維亞決定今晚就偷偷離開,她有的是門路。
“聖城現在最需要大家族的支持,凱瑟琳是哲林根家族就不說了,我們沃頓家還庇護得起兩個平民,就是之後需要些金幣贖罪。所以蕾塔西,等你父親好了,你們兩個都得來哲林根的族堡給我每日沒夜做活,第一件事就是給我建座比聖堂還要大的鐘,尤萊兒妳可以做我的敲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