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就像噩夢成真啊。
蒔蘿看著底下已經麵目全非的大殿。
銀藍的月光如海潮般浸染黃金大廳, 所有詛咒和災厄無所遁形,賓客們互相踐踏爭奪,有人試著用武器保護自己, 彎曲成爪子的手指卻已經捉不住任何東西, 隻能用四腳撲抓在地麵掙紮。
更多人在尖叫聲中求救,猙獰的血管在臉皮下寸寸迸裂, 他們通紅著臉,瘋狂撕扯身上的衣物, 但那些狐毛, 貂皮和羊絨彷佛與人的皮膚融為一體, 再也不分你我, 就像詩人戲曲中那些沾染罪孽的木偶下場。
明明沒有被狼人咬傷, 他們卻在異化變形。
蒔蘿看著這毛骨悚然的恐怖片場景,想起曾經和精靈的爭辯;魔法來自於神明,哪怕精靈不願意承認, 魔狼的詛咒也是魔法,那是有彆於淨化的月光、繁榮的大地、還有流動的潮汐和季風, 一種隻傳承於人類血脈的詛咒——血肉的詛咒。
穆夏沒說謊, 神血和獸皮, 血肉的詛咒和祝福人類各繼承一半, 狼人的咬傷隻是一個觸發的契機, 就像靈感之於魔法。
所以隻有繼承“工匠”遺贈的女人得以孕育和創造,生命從神血祝福的子宮以人形誕生,直到野獸的咬傷喚醒原罪的血脈,最後無論男女都會變成理智混亂的半獸,因為人就是狼。
那是與神共享權位的聖獸,那隻忠貞愚笨的月神之狼對人類所下的詛咒。牠詛咒那些犯下原罪的男人化為惡狼, 永世吞噬自己的子女後裔,直至人類自我滅亡。
有人脖子長著黑白貂毛,發了瘋似地衝向門口,撞向其中一個銀騎士,盔帽落地,漆黑的狼首眨了眨黃色的眼珠,很快適應了月光的照射,他對那人露出森白的犬牙,就像歡迎同胞一樣。
世界末日在尖叫和嘶吼聲中拉起序曲,罪魁禍首就站在舞台中央,他好整以暇地旁觀自己的傑作,正如猩紅詩人的預言,也如黑狼的美夢——群獸之宴。
直到這一刻,女神終於明白了。無論之前她展現再多力量,穆夏都有恃無恐的原因。
“母神,我從沒有騙妳,我們必須殺死他。”
就像終於等到表演告一段落,雅南的聲音適時在她耳邊響起:
“那隻黑狼和所有狼人都不一樣,他是狼人,卻誕生於女人的子宮,他身上有著原初的祝福和詛咒,是血玫瑰無意中試作的神之容器。從那隻黑狼踏入聖城開始,他就在反客為主,利用聖主們的儀式,吸收殘留在此地的神權,他想取代偽神的虛位!但母神,妳才是真神,我們都將為妳而戰。”
話音一落,底下躲在哀號賓客中的詩人們也露出真麵目,他們眼冒紅光,手持匕首、斧頭等利器開始與黑狼騎士撕打起來。
蒔蘿看著他問:“怎麼做?”
雅南近乎忍不住露出微笑,眼瞳如紅水晶般閃亮:
“我從聖血密會那裡知曉一個密盒的秘密,裡麵裝著古老的神喻,母神是女子又是半神之身,隻有妳能喚醒偽神死去的意識,殘餘的意識一定更為親近於妳,到時妳就能搶奪神權。等黑狼失去權能的那一刻,我要殺他毫不費力,隻要妳成為新神,所有人都將得到拯救。”
“包括猩紅詩人嗎?”
雅南的笑容消失了,就像一張麵具剝落了。
蒔蘿望進少年鮮紅的眼瞳,就如血女巫交給她的羊皮紙,斑斕的紅墨,詩人的筆法,一張由發臭的血寫成的詩歌草稿,鮮紅的魔力暈染出災難的雛型,那是一張以血魔法撰寫的預言。
“沒有謊言,因為試圖蒙蔽我的不是雅南,是紅狼。他也是用這招蠱惑血玫瑰和那些聖主吧?用預言和詩歌,現在還想操控我。”
滿月下的思緒無比澄澈,月神信徒的雙眼如暗夜的星辰,真理無所遁形。
血肉的魔法,獻祭的儀式,血玫瑰和聖主們在做的是同一件事,他們曾經就像今天的蒔蘿一樣,被某人告知了血魔法的秘密,於是試著複活被殺死的神,或是藉此謀取力量。但他們注定無法善終,因為他們在替彆人還債……替一個膽小狡猾的野獸。
“母神我發誓,我從未對你撒謊,我不是紅狼……”
蒔蘿知道這是實話,卻不是全部的實情:“孕育穆夏的是黑狼的精血,但孕育你的是紅狼;猩紅詩人的血,你繼承了他的血魔法和預言能力。上一次猩紅詩人的詩歌是在十多年前的薩夏流傳,直到你從那棵樹繭重生,你才在伊林用紅狼的力量撰寫了新的詩歌。”
所以雅南才比其他眷屬都更加強大,所以他知曉比自己更多隱密,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執著於殺死穆夏……..
雅南沒有回應,因為他不能說謊,胸口的疼痛令他快喘不過氣,少年卻麵無表情,繼續固執地問:“母神,妳就那麼不想殺死那隻黑狼嗎?妳的心已經被惡狼吃了嗎?”
蒔蘿張嘴想駁斥什麼,一個聲音打斷她:“就像我的心屬於她一樣。”
黑狼冷冷瞧著雅南,鮮綠的眼瞳豔得能滴出毒液,但一看到蒔蘿,少年麵容溫煦,眼神融化成濕潤的汪綠,彷佛無害的小狗。
蒔蘿回視著穆夏,隻想歎氣。
雅南的話無法反駁,明明已經在夢裡鬨得天翻地覆,現實也快要天崩地裂,蒔蘿發現自己依然沒有對穆夏生出敵意更彆說是厭惡,甚至在看到他的一瞬間依然忍不住心生歡喜。
不是多刻骨銘心的愛恨情仇,甚至平時不會去特彆察覺,但一看到人就像看到陽光和大海一樣,因為他的存在所以感覺開心,那是一種純粹到無法克製的喜愛。
狼貪婪地看著那黑發少女,輕聲說:“女士,雖然必須選在這種糟糕的時刻攤牌,但我心中有部分還是很高興妳能見證這一切。”
穆夏仰頭看著高處第二人,方才的對話自然都逃不過他的耳朵:“一隻貪生怕死、說謊成性的野獸怎麼可能騙得過月神的信徒,怪不得無論我怎麼找都找不到,明明詩歌是從伊林流傳而出,但我的黑狼遍布聖城,卻尋不到任何一隻紅狼。”
害他不得不放慢速度,陪一群白癡演騎士和英雄的蠢遊戲,好不容易等到月圓之夜,找來一隻被紅狼咬傷的人狼,才終於發現紅狼的蹤跡。
的確,一隻狼太顯眼了,若是一隻吸血蟲,他除了覺得惡心,並不會多加懷疑
無視著混亂的大廳,少年騎士漫步走向二人:“紅狼永遠隻能口吐災難,直到他親口說出自己的死亡,為了逃避死亡,也為了在被殺死前得到拯救,所以創造了聖城和血玫瑰,然後……是我,等牠發現自己乾了什麼蠢事已經來不及了。”
試圖阻止預言,卻親手實現了預言;不斷背叛,最後也被自己的能力背叛。絕望的紅狼也許還是在未來中窺見了那一絲渺茫的希望,不惜獻出血肉創造雅南,延續自己的力量。
當新生的女神殺死最後的惡狼,卑劣的野獸也許就能完成死後的救贖。
黑狼溫柔地歎氣:“抱歉了,蒔蘿,妳不適合成為神,妳不夠殘忍,像妳這樣的人怎麼能成為神那種東西。”
蒔蘿暗暗關掉濾鏡,陽光少年固然可愛,但月亮母親永遠都是她的第一順位,所以喜歡歸喜歡,該打的boss還是得打。
她反駁道:“穆夏,這件事可不是你一個人說得算,這座城有我庇護的信徒,我不會讓你恣意妄為。神,不一定要殘忍。”
她與穹頂的神像一起從高處俯瞰著他,少女似乎永遠在需要仰望的高處,唯一不同的是那一日,她掉了下來,而少年抬起頭伸出雙手,就像接住仰望已久的星星一樣。
狂喜和殘虐的心稍稍退去,穆夏笑得苦澀:“如若諸神不殘酷,蒔蘿,那一天妳就不應該從蘋果樹上掉下來。
狼一定會上鉤,沒什麼比她更好的誘餌,就像饑渴的旅人看到沙漠中一顆鮮紅欲滴的蘋果。當少女沾滿露水和嫩葉的芬芳掉了下來,狼毫無疑問會踏入陷阱,在沒什麼比諸神更加冷血狡猾的獵人。
祂們把少女放在他眼前,等他不由自主靠近,卻又將她高掛在不容觸碰的天上,他的所思所想便都成了罪孽,因為狼生來就罪惡。
“所以我已經不在乎妳的選擇了,神也好,人類也好,妳也一樣,從今以後一切都將歸於我的意誌之下。”
既然騎士無法抵抗對少女的憐愛,那就讓野獸來吧。
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少年人的身形彷佛被鍛煉至極致的劍,周圍的氣息就在即將破碎的邊緣震顫。
他往前一步,純銀的鎧甲一塊塊重重崩落,像是從神像剝落下的銀箔。
“真惡心,連衣服都不穿了。”雅南焦躁地罵道。
蒔蘿目光筆直,心態端正。她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濾鏡太重了,她看過人狼變身,扭曲的肢乾和尖叫成為她的童年噩夢,但到了穆夏,他的變身卻是那麼的——美麗。
銀輝照耀的影子逐漸抽長,鹿皮獵衣寸寸崩裂,似乎再也包不住緊繃的肌肉和精壯的曲線,裸/露的肌膚近乎與月光融為一體,透薄如蟬翼,與柔韌的布料交纏出一種奇異的破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