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明棠回了東跨院,剛洗漱過,到了外間門,瞧見的就是聞荷呈上來,言說是裴夫人讓人給自己送來的一隻絞絲金鐲子。用細細的金絲繞成了空心的鐲子,裡麵五六顆圓潤的珍珠正雖動作在鐲子裡滾動,燭光下光彩熠熠。
雖不知裴夫人因何又給她送了首飾,但,長者賜,不可賜。婆婆送東西,她這個當兒媳婦的,自認當得也算合格,心安理得收下。第二日起身,梳妝時心情頗好地套在了手腕上。
再看裴鉞,洗漱畢穿戴衣裳時,瞧見給他預備的是身青色的騎裝,動作都輕快了幾分。
等穿上了,才覺得不對——這衣裳上的紋樣皆是織進去的銀線,瞧著不顯,一有光照便流光溢彩。
明棠大大方方欣賞了會兒,笑道:“昨日瞧您似乎不喜紅衣,便讓紅纓尋了套青色的,您可喜歡嗎?”
裴鉞哪能看不出來明棠隻是隨意找個由頭給他安排她早先看好的衣服?
點了點頭,臨出門時,看著明棠透著歡快勁兒的背影,忽而問道:“今天阿澤也是一身青色衣衫嗎?”
明棠背影一頓,轉身,十分鎮定:“阿澤的衣物都是母親安排,世子若是好奇,等到了正院就知道了。”
裴夫人已經接受了明棠給兒子和孫子做了幾身一樣衣衫的事實,今朝聽說裴澤鬨著要穿哪件時就心中隱隱有了猜測,見兩人果然又穿了同一件,看了眼明棠,見她一臉的端莊沉靜,心下頗覺有趣。
分明私下裡主意頗多,難為她明麵上能表現得讓人揪不出破綻了。
頭一日是晉王妻族張家設宴,第二日便是楚王妻族紀家設宴。一行人準備好後,就上了馬車,前往紀家的莊子。
紀家莊子與裴家莊子相去不遠,較裴家的莊子離行宮遠一些,占地卻要更大一些,內部修建得也更精致,頗有些江南園林般一步一景的風格。
昨日見過的紀夫人作為今天宴客的主人,言笑間門比起昨日的溫柔似水,多了幾分從容與篤定,迎上前時,笑容的弧度都大了些。
隨著紀夫人進了花廳,明棠打眼一瞧,便見廳中座位已經坐滿了一半有餘。昨日圍在紀夫人身旁說話的幾位夫人正坐在位中說話,圍在張二夫人身旁的幾張麵孔倒是還沒有瞧見。
至於張二夫人,自然也還沒有到場。
與裴夫人在位中坐下,又等了盞茶的功夫,才有人通報,張二夫人到了。
通報剛過,門外已經傳來了張二夫人爽朗的笑聲:“紀家姐姐請恕我來晚了。”她與昨日一般的珠玉滿頭,顯得華麗又富貴,“今兒出門忘記叮囑車夫了,他走出去一刻鐘的功夫,我才發現他竟是徑自往望山樓去了。這不,繞路回來,耽擱了功夫。”
自望山樓開放給各家待客用,能在那裡招待客人曆來都是一件體麵事,紀夫人自然聽得出來,這是明裡暗裡在說他們家在自家莊子待客,不如他們家在望山樓顯得體麵。
她不緊不慢,含笑反擊:“本也想在望山樓,但畢竟皇後娘娘這次沒來,宮裡淑妃娘娘叮囑我們不可越僭,就還是放在了家裡。若是招待不周,還望眾位夫人見諒。”
說完,朝四周團團行了個禮。
張二夫人的笑容登時顯得有幾分勉強,過了片刻,才道:“本是娘娘的恩德,難不成娘娘不來,這恩德也沒了?”
聽她這話,紀夫人也不與她爭辯,隻是笑了笑,招待眾人:“外子去歲尋了人將這莊子又修繕了一遍,如今頗有幾分可看之處,眾位不若移步,一同去賞玩一番?”
客隨主便,花廳中眾人就一同移步。
裴夫人被娘家嫂子興國侯林夫人一力相邀到外麵去,卻不想明棠也跟過來,便問她:“你是到外麵轉轉,還是就在這裡?”
瞧了眼姿態放得有些低的興國侯夫人,再看了眼姿態隱隱表現出抗拒的裴夫人,明棠心下十分遺憾不能跟去聽聽熱鬨,笑著福了福身:“多謝母親關懷,我就在這裡坐一坐,跟阿澤說說話吧。”
興國侯夫人這才看了眼明棠,讚了一句:“你這個小兒媳倒是有眼色。”
聞聽此言,明棠沒有被誇讚的歡喜,反而心中更加遺憾:就這說話方式,她婆婆裴夫人跟這位興國侯夫人定然相處得不怎麼樣。關係不好還要私下說話,也不知能聽到多少有趣的事呢。
目送兩人遠去,見這花廳外,廊下擺著魚缸,明棠招手叫來一旁的侍女:“不知可有魚食?”
侍女一愣,見明棠手邊有位粉雕玉琢的小公子,點點頭,去一旁取了裝魚食的盒子並小勺子過來,貼心提醒:“這缸雖不深,但小公子喂魚時候還是要注意些。”
言罷,福身離去。
等她走了,裴澤眨著眼看向明棠:“阿澤,不想喂魚。”
明棠示意周奶娘抱他起來,起身往外走:“知道阿澤不喜歡喂魚,那阿澤願不願意陪嬸娘喂魚?”
裴澤這就十分願意了,雀躍著探頭,專注地陪明棠喂魚。
具體表現在明棠灑了魚食下去時,誇明棠“娘好厲害!”,缸中錦鯉浮上水麵爭相吃食時,誇錦鯉“魚好厲害!”。
等吃完食,魚兒又沉入水中時,誇這缸中的水“水好厲害!”。
聽得明棠笑得險些拿不穩手中的魚食盒子,又怕盒子掉在缸裡,裴澤又來一句“盒子厲害!”。
聞荷連忙將魚食盒子接到手中,看裴澤還是一副不明白大家為什麼笑的模樣,有些發愁:“小郎君現在年歲小,說這些話大家笑笑就算了,長大要是還這樣該怎麼好?”
明棠白她一眼:“就是他現下年歲小,才會說這些話。所謂童言稚語,長大了自然就不會了。”
她的幾個小侄子小侄女也是這樣,小時候一個比一個可愛,長大了,就曉得臉麵了,說話前都要想一想,確定不會被笑話了才肯說出口。
聞荷摸了摸鼻子,左右看看,將魚食盒子放在一旁的高幾上,目光略過一側時,卻覺得有些不對,湊到明棠身邊,低聲道:“小姐,你看那邊那幾個人,是不是在看我們?”
明棠抬眸看去,隻見那是一高一矮兩個陌生的婦人,身邊還各帶著個小姑娘。
似是察覺到明棠已經發現了她們,兩人略略遲疑一瞬,帶著身後仆從上前來。
離得近了,明棠便能看清這一行人的麵孔。在心中思索片刻,確認自己對這兩張臉沒有印象,昨天也沒見過,明棠笑了笑:所以,這是注定她今天雖然看不成彆人的熱鬨,但是熱鬨會自己找上門?
思忖間門,那兩人已經走近,微微點頭,當前那個個子稍高些、麵容可親的喚道:“二少夫人好。”見明棠點點頭,卻不回話,知道明棠恐怕並不認識她,不免有些微的尷尬,繼續道:“我姓管,外子是國子監祭酒的長子,這是我弟妹黃氏。”
她身後,黃氏朝明棠笑了笑,招手向裴澤:“這就是小阿澤吧?見了二舅母,怎麼不說話?”
裴澤瞪大眼睛看了又看,卻是一句話不說,朝周奶娘懷裡躲了躲,又伸手向明棠。
黃氏眉梢一挑,便顯出幾分不悅,剛要說話,被抱著裴澤的周奶娘截了話頭。
她不高興,周奶娘比她還要不高興,沉著臉,抱著裴澤迅速行了福禮:“二少奶奶這話偏頗,奴婢倒是想知道,我們家小郎君才兩歲的年紀,見著個從未見過的婦人上前,便要稱二舅母嗎?二少奶奶既然想要舅母的體麵,奴婢覺得,也應該先做了舅母該做的事。”
這一番話說得又急又快,還字句分明,明棠頓時對她刮目相看。
不愧是被裴夫人選了天天跟在裴澤身邊的人,果然不是忠心可靠便能上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