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個仆婦劈頭蓋臉一頓搶白, 黃氏頓時麵子上有些掛不住,朝前一步,揚手就要打過去, 被紅纓握住手腕,牢牢架在半空中,半點動彈不得。
本能掙紮了兩下, 紅纓卻是分毫不動,完全不把黃氏的掙紮放在眼中。
見黃氏麵色越發陰沉, 卻不再掙紮, 明棠估摸著她應該是冷靜下來了,給紅纓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鬆開。
禁錮著自己的力道鬆懈了, 黃氏自然能感覺到, 連忙收回手,卻是不敢再輕舉妄動,往後退了一步,握著被紅纓抓過的手腕揉了揉,冷笑道:“裴家這是瞧著我們家大姑奶奶沒了, 就不認我們家這門親戚了嗎?一個個的,又是大放厥詞, 又是直接上手的。可憐阿澤小小年紀沒了爹娘, 連正經外祖家都不得親近了。”
明棠自然不能裴家背上這樣的名聲,立刻反駁:“我倒是覺得,二少奶奶深諳‘倒打一耙’這四個字的含義。二少奶奶一過來, 我還迷糊著你是誰,你就先斥責阿澤不認得你,又要替我訓導家裡仆婦。彆說你隻是我大嫂娘家弟妹, 就是雲家夫人過來,也沒有這樣的道理,怎麼反過來倒是我們家的不是了?”
黃氏一滯,一旁同她一道過來的雲家大少奶奶管氏則頓生焦急之色,不明白轉瞬之間,怎麼就吵成了這副樣子,分明過來之前都商量好的了...
看了一眼弟妹黃氏,想著方才明棠說的話,想著要反駁兩句,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訥訥道:“少夫人彆惱...”
明棠分毫不退:“周氏得母親信重,自阿澤幼時就日日夜夜不錯眼地照顧著,阿澤要吃什麼、穿什麼,都是周氏在一旁把著關。阿澤健康長到現在,周氏可謂功不可沒,就是在家裡,母親對周氏也是客客氣氣的。倒是你們這當外家的,對阿澤不管不問也就罷了,見麵就要往周氏臉上動,也不知是何道理?”
她鮮有這樣疾言厲色的時候,一旁躲在周奶娘懷中偷偷往外看的裴澤嚇了一跳,連忙往周奶娘懷中縮了縮,隨後又探身出來,在周奶娘懷抱中靠近明棠,拍了拍明棠的胳膊:“不氣不氣!”
而明棠被裴澤這一打斷,竟也真的收斂了氣勢,順勢握住裴澤的手上下晃了晃,哄道:“嬸娘不生氣,阿澤彆怕。”
兩人顯而易見的親近。
黃氏看著,目光不由閃了閃,竟是就此低了頭,麵帶愧色:“都是我太心直口快,說錯了話,少夫人勿怪。”
而管氏原本就覺得弟妹太過於急躁,見她低了頭,也鬆了口氣似的,朝周奶娘輕輕一福禮,道:“這兩年勞你費心了。”
又與明棠解釋道,“並非是我們家不管阿澤,實在是...父親與母親也是驟失愛女,年歲也大了,難免身上有些不好,最近才緩過來,故而有些顧此失彼了。”
說到後麵,似乎也覺得這個理由有些說不過去,難免聲音有些含糊。
不意管氏竟會向自己道謝,周奶娘意外之下,慢了一拍才側身躲開,臉頰微微漲紅,回禮不迭。
明棠在一旁看著,見兩人似乎瞬間進入了親戚間正常交談的氛圍,心中也覺得有幾分意外,不由高看管氏幾分。
至於說什麼驟失愛女所以身上不好...明棠分明記得,她大嫂雲氏幼時便沒了母親,現下的這位雲夫人是繼母,兩個弟弟也是繼母生的。看管氏說著說著,自己聲音都小了,想必她說出來後自己都覺得牽強。
“原來如此。”管氏姑且一說,明棠便姑且一信,關切道,“勞大少奶奶替我問候貴府老爺和夫人了,畢竟年事已高,還請不要過於傷懷,若是傷了壽數,恐怕大嫂在天之靈也會覺得心中不安。”
管氏訥訥應了,見明棠恢複了方才遠遠看見時的平和,心中鬆了口氣:她是真怕與人爭辯。
瞧著氣氛似乎恢複正常,進入了她習慣的交談氛圍,管氏整理了一下思緒,這才道明了來意:“瞧我們,過來這半晌還沒說到正事。”她含笑道,“母親這次也來了獵場這邊的莊子,想把阿澤接過去玩半日,也好見一見外孫。”
雲夫人想見阿澤?
“阿澤不去!”
畢竟是正經外祖家,繼外祖母也是外祖母,明棠還沒想出合適的理由拒絕,一旁被忽視了許久的主角裴澤先出了聲。
見眾人瞬間都把目光放在了他身上,那兩個陌生的人也看向他,裴澤先是有幾分閃躲,隨即,看見身旁的明棠等人,心中又有了底氣,抱著周奶娘的脖子,聲音洪亮:“阿澤在家,哪也不去!”
在心裡給裴澤點了個讚,明棠無奈道:“阿澤現下年歲小,有些認生,若不然還是等熟悉些再說吧。勞兩位替我在雲夫人麵前解釋一番了。”
見裴澤已經轉回了身子,看都不看二人,管氏知道這是自家操之過急了,今日恐怕再說什麼都是不成的,猶豫幾息,點頭:“擾了少夫人了。”
以目示意弟妹,暗中打了場眉眼官司,最終還是略勝一籌,與黃氏一道,點頭後離去。
二人轉過一座假山,瞧著四周無人,黃氏便停下腳步,埋怨道:“嫂子的脾氣也太軟了些,我們家正經外家,想接了外孫子過去玩半天都不行,全天下都沒有這樣的道理!”
“好了...這不是阿澤與我們不熟悉,說了不願意嗎?”管氏安撫道,“回去之後,我們慢慢與阿澤熟悉著些,還怕阿澤不認我們嗎?”
“他現下才兩歲多,天天跟在他們家老二媳婦身邊,等長大了,隻怕就把那姓明的當了親娘了,哪裡還輪得著我們姓雲的擺外家的譜?”
黃氏想著方才所見的明棠。發間明珠點點,腕上金光閃耀,連身邊跟著的侍女都是穿金戴銀的,有人到她麵前說話,自己還沒開口,身旁的仆婦就一個個先護到了主子跟前,這才是高門大戶的氣派...
若是她有個當侍郎的爹就好了,二嫁也能嫁個裴世子那樣的夫婿,還是正經原配。過一二年,生個小少爺,日後這偌大的國公府也是囊中之物,想要什麼樣的珠玉綾羅沒有?
管氏聽她這樣說,連忙仔細看了看周遭,拉著黃氏去了一旁視野開闊的亭子中坐了,才低聲道:“你怎能這樣想?若不是裴家給裴世子聘了現下這位少夫人,阿澤哪能被人當‘小世子’看待?”
就連公公婆婆,原先總覺得裴澤有成年的叔叔在,日後也就是分出去單過的命,況且大姑奶奶原先跟家裡就不親近,這才有意無意的忽視著這位正經的外孫子。直到今年,眼看著裴家特意聘了如今這位少夫人回家,又如以往一般金尊玉貴的養著裴澤,這才火急火燎地想親近裴澤。
連年事已高的婆婆都巴巴兒的趕來了獵場這邊的莊子,想著裴夫人脾氣素來強硬,怕被掃了麵子,又急著讓她們找機會見一見這位剛進門的少夫人,看看能不能從這邊找找門路。
黃氏想到自己眼下已是雲家婦,膝下更是已經有了兩子一女,看了看腕間的銀鐲,心中無限悵惘,打起精神:大嫂說得也是,若不是聘了眼下這位,他們家大姑奶奶留下的這孩子哪能被當小世子看待呢?
見黃氏表情隱隱認同,管氏心下一鬆,委婉表示不滿:“你今日也著實莽撞了些。還不知道那位少夫人的性子,就說了那樣的話,恐怕要讓人家心中不快了。”
若是能跟這位少夫人打好關係,瞧著她似是底氣十足,在裴家應是得臉的,說不定今日所求之事就能被應允了。
黃氏心下也知道自家大嫂說得對,但她哪裡肯承認?帶著幾分不以為意道:“誰能想到她一個新婦,對著我們這正經親戚,口氣倒是不小。原本我還想著,頭一次見麵,把我們的架勢擺出來,省得被她輕瞧了。如今知道她脾氣這麼大,日後再見了她,我多捧著她些就是了。”
管氏無奈,隻好點頭:“弟妹你可要記得這話。”
黃氏今日丟了人,心中本就有些鬱鬱,再被管氏這麼接連“敲打”,麵子上便有些過不去,當下一撇嘴:“我記下了。倒是嫂子你,回去想想該怎麼跟母親交待吧。”
見管氏垮了臉,麵色不安,想必是在想著回去之後該怎麼跟婆婆說事情沒辦好,黃氏悠悠哉摸了摸自家女兒的頭,捏了捏女兒還有些嬰兒肥的小臉,逗得她笑個不停,心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隨即,低頭,為女兒理了理發上的紅繩。
另一邊,陌生的人終於離開了視線,裴澤也肯從周奶娘懷中出來,下了地,慢吞吞走到明棠身邊,摸了摸明棠的膝蓋,見明棠會意,低下頭看著他,這才仰頭,表情疑惑:“爹娘,哪裡去了?”
周奶娘沒想到裴澤不聲不響,竟把方才黃氏說的話記了下來,頓時皺緊了眉,嘴角狠狠朝兩邊拉下,這瞬間恨不得去把那位多嘴的親家少奶奶抓回來,交給紅纓教訓一遍。
小郎君自小沒了爹娘,夫人早就交待過,因小郎君年歲還小,本來就不能理解生死之事,若是說得太多,怕小郎君明白自己同他人不一樣,移了性情。
沒想到這麼久都沒事,卻猝不及防被小郎君的舅家人挑破了事實。
緊張地盯著明棠,生怕少夫人說話過於直接,嚇著小郎君。
明棠倒是心中略有準備,見裴澤疑惑之下,隱約有些惶惑不安,心頭一軟,將裴澤抱在懷裡,感受著小朋友軟軟的身軀,略停頓片刻,娓娓道來:
“阿澤母親姓雲,原是天上專司織雲的仙女,與你父親早就情投意合。有一日,他們自送子娘娘那裡見著個玉雪可愛的仙童,說是要送到凡間投胎的,正在猶豫不知道應該讓仙童降生到哪對父母哪裡。他們心裡實在喜歡,想跟阿澤有一回父子、母子間的緣分,就為著你,也下了凡,後來把你也帶到了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