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父親、母親原本在天上還有職責,把你帶到世上之後,因天上還有職責,在凡間便呆不久了,也回了天上。阿澤往天上看看,是不是總有雲在?那就是你母親在天上織雲呢,為著時時刻刻看著你。”
裴澤聽著,神色漸漸寧靜,抬頭望了望天,果然見碧藍的天上有縷縷白雲,還在裴澤的目光中緩緩變幻著形狀,仿佛真有人高居雲端之上向下俯視一般。他情不自禁露出個大大的笑,學著明棠跟他打招呼時的姿勢,朝天上招了招手。
小朋友表情純真的笑容總是十分具有感染力,聞荷與紅纓看了,也情不自禁跟著笑起來,氣氛一時十分安寧。
周奶娘見裴澤毫無異狀,心中長長鬆了口氣,鄭重深屈膝,朝明棠行了福禮,十分感激少夫人能這樣用心地哄小郎君。
過得一時,紀家莊子裡宴開數席,散落莊子各處賞玩景色的人按次序入了座,品味了一番據說是紀家廚子十分拿手的宴席。
在彆人家受人招待,飯食又委實不錯,起碼比起昨日在望山樓上那送上時已經有些涼了的菜品可口許多,眾人自是讚不絕口。
飯畢,漱口時,陸續有人退席,也有人瞧著人少了,反而自在了許多,笑著打探消息:“聽說夫人原也邀了幾位公主、王妃,不知今兒怎麼沒見?”
紀夫人絲毫沒有滯澀,笑著看了看裴夫人,頷首道:“昨日得了祥瑞的事你們應該都知道了,聽說陛下因此龍顏大悅,今兒特意召皇室之人開宴席,是以幾位貴主兒便不得空過來了。”
都是出門在外,獵場範圍雖大,比起京城來,還是要小上許多,消息也便傳得格外快,這事自然沒有人不知道的。甚至今日閒聊之時,不知有多少人熱聊的話題就是昨天這件事。
更有人聽說昨日裴世子是因著了紅色,人群中被陛下一眼看見,召到身邊隨侍,才有了這親手捉下祥瑞的福氣,昨天連夜裡從箱籠裡翻出最亮眼、最華麗的衣裳給自家丈夫、兒子換上,以期今日也能遇到個什麼珍奇獵物,也出一出風頭。
此時紀夫人既然提起,場中人不免將視線投向裴夫人。
有人忌憚裴夫人身份,也怕素來端嚴的裴夫人不給麵子,也有人直接看著裴夫人,問:“我們恐怕是無福親眼見著了,倒是裴世子好福氣,隨侍頭一日便得一祥瑞,這樣天大的福氣!不知裴世子昨天可同夫人形容了那祥瑞的模樣了嗎?也好讓我們聽一聽。”
說話的是虞國公夫人。
虞國公府亦是傳承數代的公府,隻是先前有幾代子孫皆不爭氣,眼看著隻剩塊公府的牌匾可以撐撐門麵,偏這一代的虞國公自幼聰穎,有領兵之能,如今正鎮守遼東,為遼東總兵。
裴夫人聞聽此言,略微皺眉,起身:“那祥瑞是陛下獵區中所見,我家裴鉞不過隨侍陛下身側才因緣際會,也是沾了陛下的福澤,哪裡敢妄稱有福?還請虞夫人慎言。至於那祥瑞的模樣,虞夫人見多識廣,必定見過活的鹿了,那祥瑞便是個白鹿的模樣。”
說完,朝紀夫人微一點頭:“今日叨擾您了,家中還有事務要處理,我們這便先回去了,明日獵場大比之時與眾位再會。”
還好阿鉞不因這點小事就昏了頭腦,昨日便已委婉勸諫過陛下不可輕信祥瑞之說。若不然,這所謂“有福”的說法傳出去,可要阿鉞怎麼著呢?
轉頭,示意明棠與自己一道離開。
婆媳二人也不等眾人回應,徑自帶著裴家一眾人出了花廳。
登上自家馬車,命車夫馭馬回家,裴夫人坐在車中,這才覺得有些不對:怎麼這兩人今日都這麼安靜的?
心中奇怪,不免抬頭看去,就見明棠和裴澤二人坐在她對麵,此時正齊齊看著她,姿態相似,連表情都是同步的,都透著股隱隱的崇拜。
裴澤年歲小,這樣也就罷了,明棠也是這樣的姿態,裴夫人便覺得有些吃不消,頗有些哭笑不得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那堵在胸中的一口氣卻悄然散了許多。
明棠不說話,學著裴夫人方才的模樣,挺直脊背,收斂了表情,微抬下巴,驟然間便與裴夫人方才似的,多了股睥睨的氣質。
裴澤也隨之同步,還自發拓展了新的動作——
一隻手握拳,背在身後,一隻手張開,微微向一側揮動,稚嫩的臉上透著嚴肅的神情,嘴唇一張一合,吐出兩個字:“慎言!”
裴夫人便知道這是兩人在學她先前的樣子,待要繃個嚴肅的樣子,嘴角卻不聽使喚,自有主張地朝上翹起,索性也不裝了,將裴澤摟在懷裡,輕輕捏了捏鼻子:“真是個活寶!”
裴澤就順著裴夫人的力道,自發在她懷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扳著手指頭數:“阿澤現在,是小郎君、祥瑞、仙童、活寶...”歎了口氣,“阿澤好忙!”
車中頓時又傳來女子笑聲,裴夫人笑過一陣,這才有空說明棠:“你也該端莊些,怎麼倒跟阿澤一個樣了?”
明棠眨眨眼:“這不是在自家人麵前嗎?”她是觀察了這些天,覺得裴夫人多半不會因為這種小事覺得她形象不佳、或者指責她什麼,才有意這樣做。
果然,裴夫人這眉梢眼角皆帶笑意的模樣,哪有半點真心責怪她的樣子?明棠確認過這一點,補充道,“況且,我們是瞧著母親方才氣質高華,心生仰慕,情不自禁之下模仿,可不算不端莊。”
坐在裴夫人懷中的裴澤頓時連連點頭。
裴夫人無奈搖頭,心中卻的確隱隱有些歡喜。為人長輩,哪個不想真心被小輩敬仰?
便不再說什麼,轉而與明棠細細說起了虞國公府的曆史。
明棠生長在京城,從前當然也聽過虞國公府的事跡,卻畢竟不如裴夫人,出身就是侯府,又在國公府當了這些年的家,對這些事知之甚詳。
說起現任虞國公是怎麼離家從軍,又是怎麼攜功歸京,被立為世子,又求陛下賜了門婚事,名正言順送走了當時住在府中的幾位表小姐時,簡直如數家珍。
虞國公府之事情節頗曲折,若以虞國公為主角,妥妥的就是本主角建功立業的爽文,明棠聽得入神,心中暗道這可比連狐狸精都要考個狀元的話本子有趣多了。
這仔細傾聽的模樣也激發了裴夫人的談興,撿著那些豪門大戶中的舊事,說與明棠聽。
直至馬車到了莊子上,兩人還有些意猶未儘。
裴家莊子裡還是如以往一般處處整潔講究,各自回了住處,裴夫人命人帶著已經在車中睡著的裴澤去歇晌。剛跨過正房門檻,卻見林媽媽迎上來,手中還拿著張禮單子,呈給裴夫人後,解釋道:“夫人回來前,先大少夫人娘家,雲家命人送了些東西過來,指名是要給小郎君的。”
“雲家?”裴夫人接過禮單,心下頗覺蹊蹺:雲家自大兒媳去世之後,就與裴家斷了來往,連阿澤是親外孫也不顧,如今不年不節的,怎麼想起來給阿澤送東西?
想到今日似乎雲家也有人去了紀家宴會,叫來周奶娘,稍一詢問,果然得到了答案。
周奶娘自管氏與黃氏到了明棠跟前說起,說到兩人相攜離去,連當時眾人說了什麼,語氣、神態又是如何都複述得清清楚楚。裴夫人聽完,心中也便有了數。
雲家如今又想親近阿澤,又怕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就想著去明棠那裡先試一試,卻是也碰了個釘子走了。
想到自家處處小心,生怕裴澤因知道父母之事移了性情,雲家卻大喇喇把“沒了爹娘”這樣的話放在嘴邊說,裴夫人便深厭那位雲家的二兒媳黃氏。
展開那禮單,裴夫人定睛細看,見那禮單上不過是些尋常走禮用的東西,隻有件長命鎖,倒還像是特意給小孩子準備的,不由挑起眉梢,語氣微冷:“還道是雲家那個終於想起來我們阿澤是雲家外孫了,巴巴兒的送了東西來,卻原來還是隨意敷衍,都不肯多用一用心。”
將禮單遞回給林媽媽:“東西都收起來,彆給阿澤看見。”
想著明棠接手誠毅堂事務以來無一錯漏,跟她出門交際或獨自應付親眷時也應對得宜,再加上對阿澤是真心疼愛,裴夫人心下沉吟:回去之後,也該讓明棠跟自己學著掌家了。
若是她能上手,那是最好,就是一時上手不了,早些發現她哪裡有不足的地方,自己帶一帶,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