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流這人說話做事都有自己的一套邏輯,比如他能接受在眾人麵前下跪,卻不能接受自己吐自己一身,所以用已經不太清醒的腦子權衡半晌,江安流還是決定今天先妥協一下。
他緩緩扯著季閱的西裝,坐起來,一隻手狀若無意的放在門邊上,搖下了車窗,微涼的晚風吹來,讓江安流清醒了不少。
這個姿勢其實已經有些逾越了,若他們真的是小助理和大少爺的關係,季閱大概直接把他推下去,但是季閱沒有,不但沒有,反而隨意垂在身側的手收緊,攥成拳頭。
顫顫巍巍,路都走不了的,地位低的人是江安流。
高高在上,滴酒未沾,一句話就可以讓江安流消失在這世上的人是季閱。
可偏偏緊張得渾身都在微微顫抖的,像是在等待著什麼審判的人是季閱,而江安流緩緩地扯著他的領帶,把季閱拽得脖子勒緊,然後扶著他的身子坐了起來,剛好跨坐在了季閱的腿上。
季閱的腿其實已經受到的是最好的保養,隻有一段時間他被斷了生活費的時候,他跟江安流兩個人差點沒錢吃飯,更沒錢去複建,是江安流一點點為他按摩僵硬的肌肉,保持著健身的效果。身下的每一寸皮肉對於江安流都再熟悉不過,但是江安流的身體對季閱來說卻是陌生的。
他跟他的小助理,從來沒有貼得這麼近過,明明知道小助理現在不夠清醒,但是季閱還是忍不住滾了滾喉結。
湧上來的那種不知名的欣喜讓季閱自己都唾棄自己。
司機不敢說話,卻偷偷地在後視鏡中看到了那穿著寬大的白襯衣,跨坐在季總身上的黑發青年。
黑發青年本來極其白皙的皮膚因為醉酒呈現出一種誘人的粉色,那司機不知道為什麼著了魔一樣地盯著少年劉海旁露出了那一小截粉白皮膚,然後緩緩上移——
他看見那小助理膽大包天的扯住季總的領帶,讓季總的頭不得不微微低下,然後小助理微微抬頭,吻住了他。
風從打開的車窗中湧進來,吹起了青年柔軟的黑發,也遮住了青年安靜的側臉。
那司機他再也看不見小助理的表情,卻看見季總麵無表情的臉,他在心裡默默為那小助理捏了把冷汗,卻剛好對上了季總像要殺人的目光。
他嚇得不敢再看,隻能繼續專心致誌開著他的車。
正值夜晚最繁華的地方,外麵的燈紅酒綠偶爾投射在安靜得過分的車裡,也投射在小助理的臉上,他半斂著眸子,似是有意又似無意地不讓季閱看到他的神色,卻又給他留了個異常溫柔的側臉。
小助理酒壯慫人膽,一開始隻是跟季總嘴唇貼貼,後麵居然膽大包天地伸出舌尖,去探季總的嘴唇,季閱得嘴唇有些乾燥,小助理嬌軟的舌尖被有些粗糲的死皮劃到,立刻收了回來。
江安流就是這樣的小動物,明明蠢笨得像是慢吞吞的蝸牛,隻有很偶爾很偶爾會探出他的觸角,一旦碰壁就會馬上收回,其他人若想再撬開是不可能的事情,哪怕他把江安流連人帶殼一起碾碎,他也不願再探出柔軟的觸手來。
明明上位的人是他,可是隻有季閱自己清楚,他們相處的主動權從來都不在他手上。
醉酒的小助理渾身柔軟得真的像隻蝸牛,季閱再也忍不住,眼眸漸深,摟住小助理搖搖欲墜的腰,低頭吻了下去。
司機最後把車開到沒油之後,就被冷硬的季總直接趕下了車。
那時候已是深夜,季閱把已經迷迷糊糊地睡著的江安流從車裡抱出來,卻不得不很快把他放在前麵的引擎蓋上。
他的腿沒有辦法長期支撐他抱起小助理。
季閱對於那場車禍的感情很複雜,在以前他是恨的,現在他卻又不知道了。
如果沒有那場車禍,他也不會遇到江安流,而單修雲也遭遇過車禍,他的身體依舊完好,卻喪失了跟小助理相處的記憶。
一時季閱也不知道他們究竟誰更幸運,他雖然嫉妒單修雲,卻也有些不想跟他交換人生。
這座城市臨海,司機不知不覺將車開到了海邊,季閱就這樣抱著意識不清的小助理,看了半晚的海。
江安流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是在小公寓裡。
他是被導師的電話吵起來的,意識蒙矓中江安流先連聲答應自己立刻趕到實驗室,然後才稍微清醒了一點。
窗外已經豔陽高照,如果不是江安流身上還有股難聞的酒氣和身上皺皺巴巴的衣服,昨天晚上的事情像是一場夢一樣。
江安流在車上後不久就徹底斷片了,沒想到季閱居然良心發現把他送了回來。
他跳下床,先打算去洗手間收拾一下自己,路過主臥的時候卻忽然感覺到主臥好像有人,瞄了一眼。
季閱躺在床上,他也是和衣而睡,明明主臥的衣櫃裡全是江安流給他買的衣服,從睡衣便裝到西裝運動服應有儘有,可季閱都沒換。
江安流心裡嘖了一聲大少爺,也就急急忙忙地收拾東西去實驗室了,最近有個項目正缺人,他喝多了遲到已經很不對了。
他本科讀的專業是運動康複,研究生自然也讀了這個專業,其實當時一開始他跟季閱出去讀書的時候讀的跟季閱一樣是商科,可是後麵季閱被家裡斷了生活費沒法繼續複建,江安流想了想就乾脆轉了個專業,能自學知識省點錢不說,還可以白嫖一點器械。
反正商科的東西他都已經爛熟於心了。
沒想到當時的季閱為了這事跟他還發了一陣大火,甚至冷戰了快兩個月的時間,最後還是江安流每晚溜進去給季閱按摩腿之後才慢慢和解的。
江安流來到實驗室,由於他一直表現良好,所以導師也沒說他什麼,看了他一眼隻是道:“下不為例”就放過了他。
他們這個運動康複實驗室最近接了個課題,是調查大學生運動損傷狀況的實驗,師兄師姐說他們找到了誌願者,江安流心中就咯噔了一聲。
果不其然,來的人是大學籃球隊的成員,作為籃球隊成員的單修雲也在其中。
對於江安流來說,今天能見到單修雲是件挺意外的事情,對於單修雲也差不多,他們看到對方的時候都愣了下。
“是你?”
單修雲的臉上有幾塊青紫,但是走路看上去還挺正常,看上去精神還好,他是個急性子,看到江安流,甚至沒等籃球隊領隊和江安流的導師兩邊互相介紹,就長腿一邁走到江安流旁邊:“你還好嗎?怎麼樣了?”
和他的激動相比,江安流顯得淡定很多,他輕輕地跟單修雲搖搖頭,說自己沒什麼事情,就又縮回了角落。
單修雲還想說什麼,但是他的動作已經突兀地打斷了本來的進程,領隊厲聲讓他回來,他沒辦法隻能回到自己的隊伍裡。
他被要求擺出幾個動作,有不同的人走過來打量他,用金屬棍輕輕敲擊各處問單修雲的感受,江安流也來了幾次,雖然單修雲熾熱的目光盯著他,但是他還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沒有多給單修雲一個眼神。
實驗結束,江安流由於今天遲到,特意請罪在最後做最後的數據總結和打掃實驗室關門,等到夕陽西下,才鎖上大門走出來,卻在門口看到了不知道等了多久的單修雲。
二十歲的少年的臉在夕陽下,不知道是否是光線的原因,泛著些異樣的紅暈,問他:“我……我能請你吃飯嗎?當做昨天你救我的答謝。”
江安流:嗯?怎麼就快進到請吃飯了?他不應該現在還是個默默在暗處看著單修雲的舔狗嗎?
他對失憶後的單修雲算不上了解,隻能按照人設行事,心中懷著對單修雲的無限愧疚的江安流肯定很想知道這些年單修雲過得怎麼樣,所以他肯定會答應去吃這頓飯的。
就是不知道那個還躺在他家的大爺會不會發瘋……
江安流心中輕歎一聲,還是答應了單修雲的請求,卻隻挑了旁邊的一家便宜餐館。
而他們剛剛在餐廳落座,江安流公寓裡的大爺就已經收到了通知。
季閱半躺在床上,渾身熱得滾燙,腿部也久違地傳來陣陣疼痛。
所以當他聽見電話裡的人向他彙報的時候,竟然已經有些麻木了,他像是平常一樣冷笑一聲,卻不住地咳嗽起來,那本來還在等待吩咐的人以為老板盛怒到此,問他要不要把江安流抓回來。
抓回來有什麼用?那人的心都不在他這裡,季閱冷漠地想。
“不用管他。”季閱留下這四個字,就啪地一聲掛了電話。
季閱臉色慘白,雙目緊閉,麵色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紅暈。
他在發燒,季閱清楚自己一個電話就能讓最好的私人醫生上門,卻自虐般地一直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像是在用自己證明,他和那個人……到底誰對江安流比較重要。
他想,要是他死在這裡,江安流會為他流下一滴眼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