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分手吧 再等等我,好不好?(1 / 2)

破繭 曲小蛐 16816 字 10個月前

夏鳶蝶想, 她還是有些做演員的天賦。

比如成功地,一邊掉眼淚一邊讓遊烈相信了,她是因為剛剛驚醒她的那個車禍噩夢後卻又找不到他, 所以才急哭的。

遊烈也不是每次都能看穿她的謊言。

她一哭他就慌得不成樣子,那些生性自帶的敏銳和頭腦都找不見了。

夏鳶蝶演了一出驚魂甫定的戲, 最終還是把遊烈哄出了家。他要開車到三十多公裡外的地方,每天早上都會離開得很早。

等遊烈走了以後,她就靈魂出竅似的坐在沙發上。

淩晨5點。

國內大概是晚上8點。

沙發上那個一直望著窗外黎明前的夜色發呆的, 好像快要變成一張畫似的女孩,終於動了動。

她很平靜地拿起桌上的手機,撥了兩通電話。

第一通是打給戴玲的。

玲姐跟鄉鎮扶貧辦的領導打了申請, 陪著夏奶奶又上來了坤城, 還是住在招待所裡。她說, 家裡已經讓受害者家屬帶人堵了, 回不去, 夏奶奶今天哭了一天, 還不許她把這件事告訴夏鳶蝶。

她這兩天跑了兩趟醫院, 那家的兒子才剛念小學六年級,今晚還在ICU裡, 那家的妻子昏了幾次, 一直在院裡打著吊瓶……

戴玲說著說著,夏奶奶醒了,大概察覺了電話另一邊是她的孫女, 硬是電話要了過去。

隔著萬裡的太平洋, 夏鳶蝶聽見老人的聲音像破敗的銅鑼,嘶啞難辨。

“小蟲啊,奶奶, 奶奶沒事……你不要回來啊孩子,學習最重要,這個你得聽奶奶的……”

沙發上的女孩一直帶著雕塑麵具似的臉上,終於動了動。

那是一點難抑的悲戚,卻用笑蓋過去。

“奶奶,您說什麼呢,我本來也要回的。”

“不行……不行!”夏奶奶努力繃著的情緒好像突然就崩潰了,電話對麵的老人哭得淒聲,“小蟲,小蟲,你聽奶奶的話,你就留在國外,再也不要回來了……以後彆人要是問你,你就說家裡人死了、全都死了,隻剩你自己,沒有彆人了,你記得啊……”

“……”

麵具裂開一絲縫隙。

然後碎去。

在洛杉磯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裡,沙發上的女孩無聲地佝僂下身去。她哭得力竭,卻隻死死咬著睡裙,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好像絕望本就沒有聲音。

不知道過去多久,電話那邊奶奶終於被玲姐安撫回去。

戴玲拿回電話:“小蝶,你還在嗎?”

夏鳶蝶在胸口窒息的疼裡醒過神,她靠在沙發上,呼吸,呼吸,然後重新拿起手機。

“玲姐,我這周內,會回去的。”女孩聲音喑啞,“受害者家屬的賠償,我來想辦法。如果他們找上門,請你轉達,我一定會……負起責任的。”

戴玲聽見這句也終於忍不住了,她有些哽咽:“你才多大啊小蝶,你要用一輩子還嗎?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夏鳶蝶闔上眼:“有人死了,有個孩子在昏迷,奶奶扛不起,這件事總有人要扛的。他們家又有什麼錯呢。”

“小蝶……”戴玲在電話對麵也有些抽泣。

“玲姐,奶奶麻煩你先幫我照看兩天。我會在給北城大學發郵件,提一封返校申請,等再去加大辦好退學,就可以提前結束交換,這周內回國了。”

“小蝶,”戴玲終於出聲,“你能不能讓你男朋友……”

話說了一半。

卻也分明。

靠在沙發上的女孩像輕栗了下似的,慢慢睜開眼睛,幾秒後,夏鳶蝶笑了起來。

“他和家裡的情況,玲姐你知道的,我是要讓他回去求他外公嗎,還是讓他去向遊懷瑾認錯開口呢?”女孩笑裡浸上淚意,聲音也啞下來,“玲姐,我不能這樣對他……真的,至少我不能這樣對他吧……”

因為隻要她說,他就一定會去做的。

可遊烈是那麼桀驁的、不屈的、本該走到哪裡都光芒萬丈的一個人。

他已經為她蒙塵至此。

他夠累了。

她還要他怎麼做?她怎麼忍得下心呢?

夏鳶蝶掐得掌心麻木而刺疼。

“玲姐,麻煩你把受害者家屬要的賠償,醫療費,清單發給我吧。”女孩喑啞著聲,“我來想辦法。”

“……”

電腦在昏暗的房間裡,散發著幽幽的冷光。

郵件裡清單最下。

一行對她來說的天文數字。

夏鳶蝶知道,它還會漲,ICU裡一天就要幾千甚至上萬的花費,而那個才十二三歲的孩子後續、將來,還不知道會怎麼樣。

還是隻有那一個辦法了。

女孩合上電腦。

她在黑暗裡又安安靜靜坐了很久,終於拿起手機,撥出了第二通電話。

幾十秒後,電話接通。

黎明的陰翳落在女孩身上,將她側顏模糊在昏黑裡。

她張了張口,終於澀聲而平靜地:“遊叔叔。抱歉……”

夏鳶蝶幻聽著什麼東西摔碎在地,那可能是她心底那個小孩唯一緊緊抱著的、唯一擁有過的東西。

她合上眼睛,聽見自己還是殘忍地開了口:“我需要,向您借一筆錢。”

一直到很多年後,夏鳶蝶還是會想起這個早上。

明明是一通遠隔重洋的電話,但遊懷瑾又好像就坐在她的麵前。

他西裝革履,溫文爾雅,居高臨下,還有一絲悲憫。

而她滿身疲憊、不堪、絕望與自卑。

那不是遊懷瑾的錯,夏鳶蝶很清楚,那隻是她和遊家在的那個世界本就有的天壤之彆,雲泥之距。

那才是遊烈本該在的位置。

在他的驕傲為她折儘零落前,在他被她身處的泥沼徹底吞沒前,放他走吧,放他回去做他光芒萬丈的、不要再嘗一絲人間疾苦的大少爺。

一直到電話的臨近末尾,遊懷瑾都沒有提起過一個字,要叫她離開遊烈。

是她提起的。

她說她會離開遊烈。

遊懷瑾卻說他不強求,他們可以繼續在一起,這不是他幫助她的條件。

在將起的黎明前,女孩聲音空蕩地笑了。

“我不要自尊,叔叔。但我不能連他的驕傲也踐踏。”

“我欠您的,將來還清了錢,也還不清您的恩情。隻要我活著,您有一言,我無二話。”

“但遊烈他不欠您,是您欠他的。”

“所以您可以放心,我會和他說清楚,是我主動找您要的錢。拿了您的錢,這輩子我都沒資格再出現在他麵前了。”

夏鳶蝶說完,道謝,等遊懷瑾結束了電話。

然後女孩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沙發上,拿起電腦,放在腿上,她一邊無聲又平靜地掉眼淚,一邊開始寫她的返校申請。

太陽將升未升。

黎明前的昏暗總是最孤獨,最漫長,最死寂,像一個世紀悄然逝去。

-

回國的機票買在了周五下午。

夏鳶蝶將攤牌的時間選在了周三晚上。她拖不下去了。她怕再多看見遊烈一眼,再多聽到他聲音一次,她就會變得徹底地自私、無恥、不管不顧,拚儘一切想留下來。

她沒敢給遊烈打電話,她給他發了信息。

夏鳶蝶拿到了一筆剛結算的翻譯費,約好那天晚上,在他們住處不遠的一家餐廳,她說要請他吃飯。

其實那天晚上她情緒壓得挺好的,夏鳶蝶想,一切都按部就班,本來應該都按她計劃好的節奏發展。

但是總有意外,計劃再早都沒用。

於是那天下了一場雨,很大,遊烈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遲到了會兒,他淋得頭發半濕,有些狼狽。但隨便扔在人堆裡,還是很拔尖地好看。他從餐廳門口進來時,長腿在前台一駐,望著窗外大雨失神的夏鳶蝶就聽見,鄰桌的外國女孩笑著聊“he's so hot”。

在她們聊到是要去要他的skype還是facebook賬號時,遊烈終於在忙碌的餐廳裡找到了夏鳶蝶。

他黑漆漆的長睫一下子就撩起來,笑意晃入他眼底,像星火熠熠的長河。

他穿過人群朝她走來。

沒有一絲遲疑和旁顧,遊烈就那樣看著她,一眼不眨,就好像世界偌大、茫茫人海裡也隻她一人。

夏鳶蝶忽然就被難過席卷。

她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眼睛。

她想總要吃完這場飯,遊烈總是晚飯都顧不上,就從學校再開車趕回來,他今晚來晚了,不知道又去做了什麼,好像更倦怠又更興奮了一點。

然後夏鳶蝶就等到了她計劃之外的第二個意外。

遊烈把藏在外套下的她送的圍巾放在旁邊,幾乎一點雨都沒沾,身上卻淋得夾克都半濕。

他坐下後,從外套內口袋裡往外拿什麼東西。

“我準備了給你的生日回禮,”遊烈眉尾輕抬,眼眸都熠熠,“狐狸,你猜是什麼。”

夏鳶蝶屏息,幾乎窒息。

而在她的視線下,遊烈拿出了那個被他收得小心翼翼的盒子。

黑色天鵝絨的。

戒指盒。

“——”

夏鳶蝶聽見耳邊仿佛驟然響起尖銳刺耳又沉重如悶雷的幻音,震蕩交替得,她腦海都轟鳴。

於是她連最後一頓飯都沒有陪他吃完。

“遊烈。”

女孩抬手,在遊烈打開那隻盒子前,驟然按住了他的手。

她幾乎顫栗難抑。

“對不起,”她說,“我們分手吧。”

“……”

真奇怪。

你以為會叫你的世界都坍塌的一句話,說起來竟然那麼輕易,平靜。

而說出來以後,就好像,什麼也不在乎了。

連手都沒有再抖,夏鳶蝶慢慢起身,他從遊烈被雨水浸得冰涼的指骨上,一點點抽回自己的手。

她摸起手機,很平靜地打開通話記錄,然後給他看了轉賬信息。

“我跟遊叔叔要了一筆錢,算是他替你付給我的……分手費。”

“我主動要的。你不嫌丟人的話,可以去問。”

女孩垂著眼,側過身,她一眼都不去看桌子對麵,從她開口以後就一動沒動、一聲沒出的遊烈。

她不敢看他一眼。

“這樣的你給不了我想要的。”夏鳶蝶離桌,語氣平靜而殘忍,“我等過你了,真的,但是我等不下去了。和你在一起我看不到未來的希望——你知道,我剛從泥潭裡爬出來,我不想再回去了。”

“……”

夏鳶蝶說完,朝外走去。

漫長的幾秒過去,她聽見身後他終於回神的沙啞聲音,碰撞,摔地的桌椅,磕碎的碗碟,混亂的驚聲和尖叫……

女孩頭也不回,走得越來越快。

她跑進夜色的雨中。

沒有一條街的距離,遊烈追了上來。越下越大的雨裡他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拉回身前。

“你說清楚。”遊烈聲音沙啞得厲害,他什麼都沒帶就跑了出來,洛杉磯那場冷得沁骨的大雨裡,他身上隻有淋得濕透的襯衫和長褲。

夏鳶蝶從來沒有見他狼狽到這個地步。

她很感謝那場雨。

她終於可以仰頭看他,隻要沒有表情,他都看不出她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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