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確信不在家中——她的臥室裡沒有這樣的遮光簾。
昏沉的腦袋在初醒的空白裡遲滯許久,昨晚的記憶終於一點點回到腦海。
某一秒,夏鳶蝶猝然驚醒。
她抱著被子僵在床上,也想起了這種似曾相識的氣息,她到底是從哪裡聞到過的。
……在遊烈身上。
她昨晚、竟然就這樣、睡在他家裡了?
夏鳶蝶麻木的神情下,內心是崩潰的。
她隻能僵著手腳,摸黑下床,在床邊找了一圈,沒能發現自己的拖鞋,又慢半拍地想起她昨晚是直接被遊烈抱進來的。
還看見了……
夏鳶蝶在昏黑裡,下意識望了眼床尾對著的那張模糊的長幅畫框。
即便現在的光線不足以看清,但昨晚那一眼足夠叫她在腦海裡記得如鑿如刻,揮之不去。
她不敢想象,若真如遊烈所說,那他每一日睡下和每一日醒來,望著畫框裡蝴蝶拚疊起的女孩回眸望他的虛影,會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一想到這兒,洶湧的愧疚與悶疼就從昏黑裡湧出來,快要將她衝垮了。
夏鳶蝶無聲地朝門外走去。
隔著門縫,她好像隱約聽見了一點聲音。
在客廳的方向。
夏鳶蝶小心地推開門,光透進臥室,落在她身上,夏鳶蝶邁出去第一步,就有些怔然地低頭看向身上。
一件白色睡裙。
昨晚他拿給她的。
和當年在遊家彆墅裡,她穿過的那件極為相像。
但這一件顯然是新的,不知道遊烈什麼時候買的,又是什麼時候放在身邊的,明明不知道還用不用得上。
就像那雙孤零零地躺在鞋櫃裡的拖鞋一樣。
夏鳶蝶忽然就更難過了。
她輕垂著眼,赤著足踝,踏出一步去,在門外停下。
外麵隻有遊烈的聲音。
她鬆了口氣。
遊烈好像是在和什麼人打電話,偌大空曠的平層裡,隻聽得到他偶爾銜起一句,但也漫不經心,像是不知因何而興致缺缺,心不在焉地透著幾分倦懶的調性。
那她剛好可以,先打個招呼,然後暫且離開吧……
遊烈靠坐在西式餐廳吧台的高凳裡,手邊擱著咖啡杯,掌骨下壓著文件鋼筆,麵前筆記本電腦開著視頻會議——
今天是周日,但某位在Helena科技上下以工作狂聞名的執行總,原本顯然是沒有什麼節假日概念的。
因此,今天本來安排有一場高管會議,執行總兼CTO(首席技術官)的遊烈,資深副總兼COO(首席運營官)的郭齊濤,資深副總兼CFO(首席財務官)的倪和裕,以及Helena科技十位以上的各部門總——除了外勤出差的,基本全員到場。
會議核心內容是就昨天談下那家國外供應商的合作敲定再做內部商談,也調整由此受到影響或改變的一些重點項目相關的戰略規劃。
結果今天一早,遊烈竟然沒有出現在公司裡。
考慮到頭一天晚上也沒下雨,郭總和倪總差點嚇得懷疑他們年輕有為但工作起來太不要命的執行總是不是英年早逝了,一過上班時間,兩人就給遊烈助理們打了幾通電話,最後收著行政助理得到的確切消息,這才打來了遊烈本人這裡。
“私事,去不了。我線上參會。”
遊總十分冷酷無情。
於是主位空著,執行總的身影投在了主會議室的幕布上,分了他四分之一的空間。
這場會議就在線上開了兩個多小時。
夏鳶蝶出來這會兒,會議也臨近尾聲。
本該結束了,奈何老郭不當人,臨時抽查,讓幾個部門總做起了月度述職。
軟件部總說到一半,老郭聽得皺眉,正拿起礦泉水送了一口,順便抬頭想看眼遊烈的反應。
結果這一抬頭,他眼睛瞪大:
“噗——咳咳咳咳……”
郭齊濤嗆出來的急咳聲打斷了軟件總,也把其餘人都驚得不輕。
幾人慌忙問候,卻見老郭見了鬼似的點晃屏幕上的遊烈那邊。
眾人循著望去,跟著有一個算一個驚在了投影幕布左下方的畫麵前。
就在一身隨性但也算筆挺的襯衫長褲的遊烈身後,落地窗的空曠正廳的背景前,一個隻穿著件雪白睡裙的女孩側影,垂著長得披肩的柔軟黑發,正悄然無聲地從遊烈身後過去。
“——”
老郭扶著受驚過度的心臟,聲音帶顫:“遊總,你先彆回頭——你家是進賊了,還是進鬼了?”
遊烈怕打擾夏鳶蝶睡覺,一開始就戴上了藍牙耳機,此時他屈著指骨握著鋼筆,在旁邊備忘錄上沙沙寫字,聞言驀地一停。
意識到什麼,他直身,回眸望去。
客廳裡,感受到目光威壓,夏鳶蝶兀地一停。
遊烈眼角輕狹起。
而會議室這邊,眾人隻見投影屏幕裡的攝像區域,那人修長指骨抵上來,沒回頭地將筆記本屏幕壓下,攝像頭前就變成了大片的黑暗。
隻有耳機的微型麥克收聲,將遊烈聲線傳回會議室裡。
“私事,稍等。”
“——!!!”
會議室裡像是被扔了個炸'彈然後按了靜音。
所有人懵在會議長桌旁邊。
幾個年輕些的部門總都忍不住了,壓低聲交換信息。
“遊總的線上會議背景,是在家吧?”
“窗外景色是。”
“那剛剛過去的?”
“真要結婚了?郭總不是說過和何家是假的嗎?”
“看也不是何綺月。”
“安定下來也好,畢竟同時是Helena的創始人兼大股東,這掌舵人的婚姻情感狀況本來就是融資輪裡的風險考察項。去年的Pre-C輪融資,誌銳資本不還對遊總的多年單身不婚的情況提過質詢嗎……”
郭齊濤和倪和裕更震驚。
同為核心高管團隊,融資輪裡一路過來,都要受投資機構數不清的儘職調查。
遊烈自然會和他們兩人互通部分私人情況,他們也算是對遊烈的感情情況最為了解熟知的。
要不是知道夏鳶蝶,還都抓心撓肝地好奇到底是個什麼神仙人物能叫遊烈這樣的天之驕子受挫至此,那之前和東石翻譯公司的那場飯局,再怎麼抬咖,也不可能到得了能讓他們三人撥冗出席的級彆。
因此,即便沒看到正臉,兩人也還是很快就明晰這位能在遊烈家裡登堂入室的是哪一位“大人物”了。
倪和裕最先平靜下來,沉吟:“怎麼這麼突然,昨天我看他對人小姑娘不還冷若冰霜的,今天就住家裡了?”
“你問我,我問誰去。”老郭沒好氣摁著胸口。
他受驚過度的那口氣還沒順下來。
“倪總,郭總,”離得近的一位部門總沒按住,靠著桌沿探過身來,“聽意思,兩位見過遊總家裡的這位…?”
倪和裕笑而不語。
老郭放下手,誠意不足地應了聲,然後不等對方再問:“可彆跟我打聽啊,你們遊總把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要是知道讓我給他傳出去,那咱們公司高層不和的危機可說來就來嘍。”
部門總們紛紛笑起來。
郭齊濤為人和樂,沒什麼架子,平常公事外話也挺多,他們就都以為郭齊濤是隨口開玩笑的。
“瞧您說的,我們是第一天跟遊總嗎?”
“遊總那脾性,身邊連個女助理都沒有,上回商務宴會,人家友商還笑話咱們執行總秘書室是一水兒的和尚廟,陰陽不調呢。”
“確實……”
會議室裡正玩笑聊著,就聽投影幕布的音響裡傳出點聲音。
——
耳機似乎是被遊烈隨手摘下,擱在了吧台上,但收音效果極好,仍有模糊的低音飄進來斷續幾句。
此時。
遊烈家中。
夏鳶蝶在遊烈望過來時,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昨晚經曆的事情太多,她一時之間,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情緒麵對遊烈——想暫時當隻鴕鳥,躡手躡腳地往外跑,結果還被逮了個正著。
夏鳶蝶想想都絕望,隻能眼睜睜看著,遊烈側睨著她,然後慢條斯理摘下耳機,曲起的長腿落回地麵,他折腰起身,徑直朝她走了過來。
“去哪兒。”
遊烈問出口得隨意,似乎有點漫不經心。
但和他昨晚家居服的狀態不同,此刻他一身襯衫長褲,還打了領帶。
襯衫袖口挽上去三分之一,冷白修長的腕骨小臂露出半截,薄厲的肌線透著幾分侵略性。
收束出淩厲腰腹的黑色皮質腰帶前卡著淺銀金屬扣,配上他那副長腿身高,半商務裝的氣勢立時拔滿了。
才幾步路,壓迫感撲麵而來。
渾身上下隻有一條睡裙、理論上還是借得他的,毛都沒順,剛起床的狐狸很難不慫。
“我,出來,拿衣服。”
她本能地輕抬起腳後跟,想往後挪。
半寸都沒來得及挪出去——
遊烈漆眸一垂,落到她腳踝上,釘住了,他睨著那對纖白的足踝,懶聲開了口:“再退一步,今天你就彆想出門了。”
夏鳶蝶:“……”
夏鳶蝶:“?”
夏鳶蝶並不知道,此刻這句也收到了會議室那邊。
全公司高層吃瓜群眾:“???????”
不是。
他們遊總。
表麵冷若冰霜。
暗地裡背著他們。
原來玩這麼刺激的嗎?
然而還沒完。
緊接著,他們就第一次聽到了那個神秘的女聲驚呼了聲:
“…遊烈!”
隨即是抑低的惱然輕叱,“你放我下來。”
“不穿拖鞋,亂跑什麼,”遊烈冷淡卻自帶低音炮效果的聲音清晰傳回,“你那點野狐狸脾性還沒改麼。”
“——”
鴉雀無聲的會議室裡。
老倪忽然一抬手,啪嗒,把會議窗口給關了。
室內一寂,部門總們頓時有種吃瓜屏息到一半突然被迫驅離的痛楚,不乏幾人怨念地看向倪和裕。
“尊重隱私。聽見的就聽見了,不準帶出這房間哈。”倪和裕說,“不然你們遊總找你們算賬,可彆怪我和老郭不保你們。”
部門總們麵麵相覷,顯然都還沒從方才的震撼裡回過神來。
幾秒後,會議長桌的末尾,不知哪個部門總那兒幽幽飄出來了句。
“遊總家裡這是養了隻狐狸精啊。”
“……”
一片笑聲打破沉默。
笑聲裡,唯獨材料部門的紀經理麵露疑惑。
“怎麼了老紀?”旁邊質檢部部門總笑著問。
“這小姑娘的聲音,”老紀疑惑,“我怎麼聽著有點耳熟呢?”
“哈哈不可能吧,你聽遊總把人藏得,我看恨不得效那個築金屋以藏之的,我們上哪兒見去?”
“也是……”
儘管應下,紀經理到最後還是帶著點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
另一邊,遊烈家中。
將夏鳶蝶抱到沙發上,遊烈就折身去玄關拿了那雙櫃裡的米白色女式皮拖,他到沙發前,半蹲下身,放到夏鳶蝶腿旁。
“要我給你穿嗎。”遊總問得冷淡還平靜。
夏鳶蝶卻嚇得剛要伸過去的腳踝立刻就縮了回去,她驚恐地低回頭看半蹲在沙發前的遊烈:“?”
但凡不是還對他愧疚著,那句“你犯什麼病”可能就要脫口而出了。
遊烈抬眸,輕描淡寫的:“我看電視裡都是這樣的。”
“…我有手有腳,活蹦亂跳,自己能穿。”小狐狸戒備地縮著腳踝,“你往後挪挪。”
遊烈睨著她,輕嗤了聲。
明明他是蹲在她坐的沙發前,也是自下而上地仰她,但夏鳶蝶莫名就有種被這人的攻擊性進犯的微妙感。
她努力壓下骨子裡被他輕易勾出來的那點勝負心。
“我覺得電視裡挺有道理。”
遊烈搭在筆挺西裝長褲上的腕骨一垂,忽然勾捏住了夏鳶蝶的腳踝,在她受驚奓毛的眼神下,他又笑了。
夏鳶蝶想要抽回小腿,卻被他恰到分寸地拿捏,一點點向他拖近。
“穿不穿的,不重要。”
遊烈眼尾低低掃下,他指腹勾抬,在女孩踝骨窩裡輕輕一蹭,立時就收到指掌間驚栗的反應。
他眸色更暗地笑起來。
從低處撩起纏上的嗓聲裡,性感將冷淡疏離和蠱惑色氣融作一體。
遊烈衣衫楚楚地折著膝,淡然抬眸:“我喜歡玩你的腳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