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夏鳶蝶。”
“你好你好,久仰大名……”
“……”
遊烈垂下手,抄進褲袋裡。
那點笑意順著他密匝的長睫垂下,曳成了一點冷淡的霜色。
他知道,他不能希冀於世上所有人對他的狐狸都像他對她一樣小心護著,不叫她自尊受踏,搖搖欲墜。
他知道遊懷瑾當年至少是救她於水火。
但那絲惱怒還是難抑,見她一分小心,就叫他胸膛內如懸一柄下墜的冰冷薄刃,寸寸錐心。
徐恪正捧著笑要給夏鳶蝶帶上車,車門就被遊烈按住了。
“哥?”徐恪不解地扭頭。
“今天放假,”遊烈瞥他,“鑰匙給我,你先回吧。”
“啊?為什麼?”徐恪很茫然地摸出車鑰匙,不知道自己剛剛乾了什麼,突然就讓他哥原地炒了魷魚。
遊烈冷淡接過:“因為你問題太多,隻配給我開車。”
“??”
徐恪隻能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他哥扶著副駕的車門,把人迎進去,然後眼神都沒分他一個,就繞上了駕駛座。
豎著小翅膀的大勞拋棄了他這個司機,揚長而去。
徐恪:“……”
敲。
他就好像路過的狗被踢了一腳。
——
長軸轎車駛入夏鳶蝶住的老社區,一路進來都時時受些矚目。
即便是認不得車標,但車身淩厲流暢的線條和價值昂貴的漆色反光都足夠和這社區拉出格格不入的距離感。
夏鳶蝶攥著安全帶的指節微微扣緊。
“就在這兒,停一下吧。”在轉入到單元樓前,夏鳶蝶出聲。
遊烈扶著方向盤的指骨一頓:“好。”
他將車盤打向左側,停住。
夏鳶蝶解開安全帶,匆忙下車,剛想繞過車身和遊烈打個招呼離開,就看見駕駛座一側的車門打開,遊烈也跟下車來。
夏鳶蝶怔了下:“你怎麼也下來了?”
她下意識看他身後。
後一棟樓裡,社區裡的幾個老人坐在樓口乘涼,這會兒眼神都往這邊張望,不知道在聊些什麼。
夏鳶蝶有點不安:“已經很近了,我自己過去就好,”她轉身,向遊烈示意了下身後的樓,“你回去吧?”
剛要轉回,夏鳶蝶就見車旁那道身影已經走到極近的位置,她話聲都收得戛然。
“怕什麼。”
遊烈聲音裡情緒淡淡,聽不分明。
夏鳶蝶下意識反駁:“我沒有。”
“那怎麼都不敢看我?”
“……”
夏鳶蝶拽緊了包帶,正思索要是直接走人會不會惹惱遊烈時,她忽然後腰一抖——
修長指骨抵上她椎骨,不動聲色地托了下。
夏鳶蝶懵了。
不等她抬頭,遊烈已經勾手,將她下頜輕托起來,叫她仰眸和他相對。
“既然不怕,”遊烈那雙漆眸裡情緒微晃,“我們狐狸這麼漂亮,今天卻總低著頭,難道是替我藏著的?”
夏鳶蝶叫他噎了下,還有些惱。
她剛要說話。
“姐姐!”
清亮的少年聲音從身後的樓口傳出來。
夏鳶蝶一滯,轉身去看。
黎昕站在陽光地裡,笑著朝她這邊揮著胳膊,一邊示意一邊跑了過來。
少年身量修長,隻穿了白T恤與運動長褲,隨他跑步時風拂起衣角,眼角眉梢舉手抬足都是洋溢的青春感。
“……”
夏鳶蝶身後,遊烈緩慢地輕狹了下眼角。
“他怎麼還過來了。”夏鳶蝶一時頭疼,更怕黎昕和遊烈麵對麵撞上,到時候黎昕再說了什麼讓遊烈察覺。
於是顧不得那點拘謹和不自在,夏鳶蝶轉過身,輕聲催促:“你快上車吧。”
遊烈半垂下眼簾,漆黑眸子晃著碎光,涼淡睨她。
“我見不得人麼。”
夏鳶蝶微微咬唇,狐狸眼角輕翹了下:“我晚上陪你吃飯好不好?”
“……”
遊烈一停,氣得啞聲失笑。
“你倒是知道怎麼哄我。”
耳聽著少年跑步聲越來越近,狐狸有點急了,睖著清淩淩的眸子催促他:“遊烈。”
那個抑得低而軟的尾音像小鉤子似的,撓得遊烈嗓口微癢。
他喉結輕滾了下:“饒他一回。下不為例。”
“……”
在夏鳶蝶凝氣屏息的注視下,遊烈總算是不緊不慢地遙控開了車門,坐了進去。
車門合上,車身啟動。
“姐姐,”
黎昕也跑停到了夏鳶蝶身旁,目光有些警惕地掃過那輛一眼就知道價值不菲的車身:“這是你老板親自來送得你嗎?”
夏鳶蝶梗了下。
她也說不清她和遊烈現在算是什麼關係。
不過在黎昕麵前,她自私地希望兩人永遠不要認識,這樣遊烈就永遠都不知道他們的存在,不知道她和他們羈絆的原因。
於是短暫的沉默後,夏鳶蝶敷衍地應了聲。
“…嗯。”
鏡子似的車窗就在此刻降下一隙。
“!”
夏鳶蝶眼皮一跳,有點做賊心虛似的轉過臉去。
遊烈冷淡磁性的聲線順著車內淌出,像某種沁涼的山泉甘醴。
“晚餐,”他單手扶著方向盤,“彆忘了。”
“——”
下一秒,流線車身已經無聲從兩人麵前滑離,開了出去。
夏鳶蝶心不在焉地收回目光。
遊烈是不是…生氣了。
“什麼晚餐?”黎昕愁眉苦臉,“姐姐,你不會連今天的晚餐都要扔下我吧?”
“誰讓你來得先斬後奏。”
“那我不是想給你個驚喜嘛?”
“隻有驚嚇。”
“姐姐……”
路儘頭,不知何時在路旁停下的車裡。
遊烈無聲望著後視鏡。
年輕女人和少年的身影並著肩,向著另一個方向慢慢走遠。
遊烈垂下眼,握在方向盤上,蜷起的冷白指節拎著修長淩厲的脈管在掌背上微微綻起。
——
不能急。
也不能逼她太緊。
七年太長了,長到在他和她之間留下太多東西。
那些結扣要一顆顆解開,那些石子要一個個踢掉,他要她走向他的路順暢無阻,他要她心無旁騖,不必瞻前顧後像驚弓之鳥。
隻有這樣,他們的路才可以去更遠的地方。
“……”
遊烈將心底的情緒一點點抑回去,連同洶湧的欲'望一起。
等到餘波也平寂。
那支始終亮起又熄滅、堅持不懈地來著電話的手機,終於被他瞥了一眼。
藍牙耳機戴上,指骨順勢輕點了下。
“我在忙,您有事嗎。”遊烈聲線低啞裡透著不耐。
對麵庚老爺子頓時來了火氣:“你忙?忙什麼?忙著給人當司機還是當紅娘??”
“……”
遊烈一默,皺眉,他視線掠向車外。
但老社區裡本來就人多眼雜車來人往,想找個可疑對象堪比大海撈針,於是不用幾秒,遊烈就沒了耐心,冷淡倦怠地垂回眼。
“我都快二十七了,您還搞監視這一套,無不無聊。”遊烈一頓,聲線微沉,“跟我可以,但彆讓您的人跟著她。”
老爺子似乎氣得不輕,忍了忍才呼吸粗重:“一回北城,你就給我本相畢露,現在是藏都不藏了?”
“我藏什麼了。”
“彆以為我不知道,這幾年一催你相親結婚你就給我擺臉兒,最後乾脆拉著何家那小姑娘跟我演戲了是吧?以後——”
“以後不用了。”
遊烈淡淡截斷。
庚老爺子少有人被人打斷話頭的經曆,一口氣憋在那兒,半晌才緩過來:“你什麼意思?”
“我總會帶她回來的,”遊烈低聲,“以後都不用了。”
“……”
即便隔著遙遠的距離與聲筒,庚老爺子也聽得分明,那個這些年愈發冷淡漠然雷厲風行的長外孫的話聲裡,竟然久違地低繾出幾分錯覺似的柔和。
隻不過是才提起了一句和她的以後。
“話彆說太滿,”老爺子冷笑,“人要是不跟你回來呢。”
遊烈靠上後枕,仰了仰頭,他啞聲笑了。
“那我也回不來了。”
“——”
電話對麵一寂。
幾秒後。
“……看看你這點出息,當初你本科畢業,心心念念多少年的研究所都放棄了,跑去學你爸開公司,混那個銅臭氣的生意場,你彆以為我不知道是因為誰!”
庚老爺子越說越惱火,“家裡怎麼就出了你們這麼兩個情種?”
這次是給老人家氣壞了,沒等遊烈說一個字,對麵電話啪嗒一聲就掛斷了。
坐在車裡,遊烈無聲勾了下唇。
他摘掉藍牙耳機前,瞥見了方向盤上的雙R疊字車標,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於是指骨在手機上劃了兩下,一通電話從通訊錄裡撥了出去。
沒一會兒,對麵接起。
“烈總?”男聲意外又諂笑,“您這麼個大忙人,怎麼有時間給我打電話了?”
“從你那兒提輛車,急用。”
“幻影終於坐膩了?行啊,沒問題,什麼車?”
遊烈想了想,指骨在方向盤上輕叩:“二十萬以下的,轎車。”
對麵愣了三秒:“噢,Helena要發員工福利是吧!多少輛啊?”
“一輛,”遊烈淡聲,“我自己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