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橙子帶著老鐘給她的貨和那把磁條鑰匙去了菱形方塊。她沿著h-998的懸浮軌道標點走了很久,才找到老鐘說的那家手術店。
這地方偏僻的的厲害,手術店開在一排低矮聯排建築的最儘頭, 是一間半地下室,抬頭就可以看見龐雜的引水管道如同巨蛇交錯盤桓, 再往上才是懸浮軌道。周圍沒什麼行人, 也鮮少有開著的門店,這間手術店也不例外, 門口的投影光屏裡顯示著暫時歇業,整條巷子都安靜逼人, 仿佛已經廢棄多年。
橙子在門口徘徊了幾秒鐘, 猶豫著抬手拍了拍店門。
許久無人應答, 就在她以為自己這趟要無功而返時, 店門忽然開了一條縫隙, 一道聲音傳出:“你找誰?”
那聲音僵硬尖銳,一聽就是經過了變聲器的改變。
橙子被嚇了一跳,她後腿一步,警惕的道:“我來送貨, 老鐘讓我來的。”
藏在門後的目光打量了她幾秒鐘,這讓橙子覺得芒刺在背。她看不見門口那人的具體模樣, 但他的視線卻冷得刮人。
“生麵孔?”那道聲音說道。
橙子攥緊了手掌, 強作鎮定道:“阿萊德受傷了, 暫時由我代替他。老鐘說了,讓我找朱葉。”
門後那人發出一聲模糊的鼻音, 隨口門開了, 他道:“進來吧, 朱葉不在這。”
橙子心生疑惑, 朱葉不在為什麼還要她進去?
“進來,”那人聲音尖利的強調,“我帶你去找朱葉。”
老鐘不會害她。橙子模糊的想,他們認識好幾年了,阿萊德原本還在酒吧工作,他們被街頭幫派追打欺負的時候,也是老鐘為他們提供的庇護。
橙子走進了店麵裡,一片漆黑。
半地下室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住人了,也沒有開恒溫係統,彌漫著一股子嗆鼻的腐敗灰塵味,空氣潮濕沉重,仿佛要黏在皮膚上。
橙子抓住台階的扶欄一步一步往下挪,忽然,一道亮白的光打在她臉上,她驚叫一聲差點摔倒,因為強光照射,不得不閉上了眼睛。
“小姑娘,不要這麼大驚小怪。”
橙子緩緩睜開眼睛,那束白光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團橘黃色的光明,她重重的的眨了一下眼睛,才看清楚,那是一盞老式提燈,而在往上,是拎著提燈的機械手臂,這個人身量不高,甚至可以說瘦小,一雙機械眼靜靜嵌在眼窩裡,發出幽藍微光。
他提著燈轉身就走,橙子借機打量了手術店內裡,原來這裡根本就不是什麼手術店,店麵裡堆砌著許多雜物,更像是一個陳舊的倉庫。
機械眼帶著橙子穿過小山般的雜物,走到了最裡間,然後扒開厚重的防水布,露出裡麵一個破破爛爛黑色櫃子。
“吱呀”一聲長響。
他拉開了櫃門,回頭對橙子說了一句“跟上”,然後徑直走進了櫃子。
橙子目露驚愕,連忙跟了上去,兩個人一前一後在黑暗的通道裡走了大約十分鐘,眼前豁然開朗。
竟然是一個簡易的站台。
狹窄幽長的通道兩邊豎起陳舊生鏽的欄杆,她輕輕摸了一下,發現這欄杆搖搖欲倒,似乎已經在這裡支撐了很多年。
又過了一會,通道儘頭亮起一束微光,那光越來越近,到跟前時,橙子才看清楚那是一個老式升降艙。升降艙的門開了,機械眼道:“把你的鑰匙拿出來。”
橙子愣了一下,才慌忙從口袋裡找出老鐘給他的那把黑色詞條鑰匙,駕駛員瞥了一眼,道:“沒錯。”
升降艙嗡嗡低鳴著啟動,橙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將會被送去什麼地方,手放在口袋裡,局促不安的摳著衣服接縫,她剛才已經嘗試給老種留言,但是地下根本無法接收到星網信號,她的信息發送失敗了。
一直過了半個多小時,升降艙速度減緩,逐漸停止。
機械眼將提燈留在了升降艙上,招呼橙子道:“快點,時間要來不及了。”
橙子小跑著跟上去,走出通道之後他們來到一片地下集市,自由彼岸的地下集市很多,大多是出售一些材料店不會收的細小零件和碎材料,有時候也能淘到好東西,但很考驗眼力和運氣。
橙子沒有來過這個集市,她注意到這裡的人似乎是普通人要更多一些,這在自由彼岸不太正常。穿過集市,他們又進入了另外一個地下通道,終點是一個升降梯。
升降梯最終的出口竟然是某個廢棄報亭,可是報亭修建在街道的拐角,幾乎要被垃圾埋沒,機械眼帶著橙子走出報亭不久就轉身折進了一棟破舊的公寓裡,樓梯上橫七豎八躺得全都是睡著的乞丐。
他們上到三樓,機械眼敲響了靠左的門。
“進來吧。”
一個女人柔美的聲音說道。
門沒有鎖,機械眼將橙子推進去,道:“老鐘送東西來了。”
坐在窗戶的女人回頭,慢慢走過來。
她穿著紅色包臀裙,勾勒出曼妙的身體曲線,凹凸有致,搖曳生姿。
機械眼對橙子道:“她就是你要找的人,朱葉。”
朱葉顴骨略高,下頜尖削,這樣的輪廓總會顯得有些刻薄,但她有一雙菱形的大眼睛,中和了這種刻薄感。她一隻手裡夾著支細長的女士香煙,嘴唇動了動,讓人覺得像一條蛇在吐信。
橙子被她盯得很不舒服,連忙低下頭,從貼身的軟包裡找出塑封袋遞過去,強自鎮定道:“這是我要送的貨。”
“老鐘很信任你嘛,”朱葉接過袋子,緩緩走近,另一手輕輕掐住橙子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看著自己,“連鎖匠的鑰匙都給你了。”
身後機械眼嗤笑了一聲,意味不明。
橙子的不敢動彈,眼前的這個女人看上去是個普通人,但其實不然,橙子能感覺到她捏著自己下巴的那隻手上,指甲裡裝著的刀片正在飛速旋轉,卷起一小股細微的風,如果自己動一下,那些刀片很有可能就會劃破自己的喉嚨。
下一秒,朱葉放開了她,慢條斯理的抽了一張濕紙巾擦了擦自己的手,道:“東西我收了,下次讓老鐘自己來,不要總派一些阿貓阿狗……”
橙子木然的點了點頭,跟著機械眼離開公寓,回到升降梯,再次穿過地下集市,不過這次他們沒有再回升降艙通道裡去,機械眼指著前方,毫無感情的道:“從這上去,再走兩條地下通道就是星海彆墅,到時候你就知道怎麼回去了。”
他的背影消失在晦暗的地下集市裡,橙子忽然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氣,她挪到牆角,脫力一般靠著牆壁滑下去坐在地上,脊背已經被冷汗浸透,她清晰的感覺到,剛才朱葉掐著自己的下巴時,有那麼一瞬間是想殺了她的!
如果不是最後朱葉該改變了想法,她毫無反抗之力,隻能乖乖等死。
老鐘是在和什麼人打交道,送個貨而已,為什麼會這麼危險……
好半天,橙子才終於恢複了力氣站起身,按照機械眼說的走出地下通道出口,果然遠遠的看到了星海彆墅包裹在霓虹燈光裡的輪廓,但依舊距離很遠,一直走了半個小時才到星海彆墅的側門。
橙子一隻腳邁上軌道的台階,卻忽然轉身原路返回,但等她再次進到剛才出來的地下通道出口時,卻發現自己無法分辨方向,這裡的地下通道都陳舊黑暗,仿佛都是一個樣子。
她隻能再次出來,看著星海彆墅燈影絢亂的夜幕,拚命回憶自己離開地下集市之後到底走了多久。她有些後悔為什麼沒有留下記號,但又覺得,如果記號被機械眼發現,她恐怕也還是小命難保。
橙子忽然想起報亭。
報亭是自由彼岸剛剛建成時的標誌建築之一,是當時巡警的休憩點,外壁都是電子屏幕,整天播放著新聞和軌道上的違章事件。但是和占星城一樣,自由彼岸也經過了數次擴建,因此報停隻有最中心的區域才會有。但是自由彼岸的中心區都被富人占據,怎麼可能會有那麼破爛的,樓道裡睡滿乞丐的公寓?
一直走到老鐘的酒吧附近,橙子忽然想起,中心區又破又舊的地方是存在的,那就是老區位對接門和泊位場。自由彼岸有兩處區位對接門和泊位場,一處是在郊外的普通人區,這是後來重建的,而最初的泊位場和區位對接門,就在中心區,因為年份太久,很多設施已經失修,因此很少有星艦願意在那裡降落起飛,久而久之,就越來越破舊。
朱葉的公寓在老泊位場附近?
這個模糊的概念從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朱葉是誰……她為什麼想殺了自己……還有,她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橙子站在街道對麵,看著老鐘的酒吧門牌,猶豫了很久也沒有走過去,最後轉身進了一家材料店。
五分鐘後她緩緩的穿過馬路,走到了酒吧門口。她隱隱覺得事情不太對勁,至少不是她想象的那麼簡單。老鐘知不知道那個叫朱葉的女人很危險……還是說,阿萊德每次區送貨,都要在鬼門關走一遭?
不對,阿萊德平時送貨不是去菱形方塊,今天明顯是特殊情況。
橙子心事重重的推開了酒吧的門。
“今天已經打——”
吧台後麵的老鐘抬起頭,看見橙子,他的話倏然頓了一下,隔了幾秒鐘才道:“你回來了?”
橙子走到吧台跟前,眯起眼睛道:“我回來你好像很驚訝?”
老鐘語氣如常的道:“我沒想道你回來的這麼快,畢竟還要去舊艙。”
“什麼是舊艙?”橙子問。
“就是我給你的那把鑰匙,”老鐘說道,“難道林肯帶你去找朱葉的時候,走的是地麵軌道?”
“沒有,在地下。”橙子坐在距離吧台最近的一張桌子邊,“我從來不知道自由彼岸竟然還有一條這樣的地下通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老鐘搖頭感歎道。
橙子踩在椅子橫欄上的腳尖磨蹭了半響,道:“那個叫朱葉的女人,是做什麼的啊?”
老鐘不以為意的道:“走私販子。”
橙子道:“她讓我告訴你,下次讓你自己過去,不要再派什麼阿貓阿狗之類的。”
橙子說完這句話,靜靜的等待著老鐘的反應,但老鐘卻隻是輕蔑的笑了一聲:“她算什麼東西?”
“行了,下次讓阿萊德去吧,”老鐘從吧台後麵走出來,輕輕拍了拍橙子的肩膀,“你可能對她有點吃不消,她那個人就是那樣,彆當回事。”
“後廚給你留了蛋糕,自己吃飽再帶剩下的回去。”老鐘嘀咕著,“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每次帶回去食物自己都不吃幾口……”
“等等。”橙子忽然叫住他。
老鐘回過頭:“怎麼了?”
橙子將那把黑色詞條鑰匙遞過去:“鑰匙還給你。”
老鐘笑著接過去,道:“你不說我都忘了。”
橙子去了後廚,冷藏櫃邊緣放著一個圓形奶油蛋糕,她很喜歡甜食,但是現在卻一口也咽不下去。她往廚房門口看了一眼,滑動門沒有關嚴實,老鐘也不在門口。
她將蛋糕端出來,給自己切了一小塊,坐在薯條機前,盯著機器裡沉澱的油白膩脂,開始一口一口吃蛋糕。蛋糕吃完了,她卻完全不記得蛋糕到底是什麼味道,反而胃裡冷冰冰的下墜,像是吞下去一大塊冰。
橙子拎著剩下的蛋糕從後廚出來,沒有看見老鐘,她清了清嗓子,像往常那樣大聲道:“我回去了!”
老鐘的聲音從樓上傳來:“走吧走吧。”
橙子出了酒吧往回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後甚至開始狂奔。
等跑到家門口,她渾身都被汗濕透,肺裡火辣辣滾燙的疼。她一步一步挪到門口的小板凳上,坐下,蛋糕在盒子裡粘成一團,奶油糊得到處都是,橙子盯了蛋糕一會,才起身慢吞吞的開門進去。
薇薇安看到她狼狽的樣子,驚訝道:“你乾什麼去了?”
橙子降蛋糕遞給她,聲音沙啞的道:“我回來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下,蛋糕摔壞了。”
薇薇安睜大眼睛:“你沒事吧?”
橙子搖了搖頭,徑自去了裡間找阿萊德。
“老鐘之前有沒有讓你去菱形方塊送過貨?”
阿萊德奇怪道你:“去菱形方塊乾什麼?他在那邊又沒有人脈。”
橙子點了點頭,去淋浴間隨便的衝了個澡,然後回自己床上躺著。
薇薇安正在給小樹和可樂分蛋糕,幾個人都很開心,因為當蛋糕對於他們來說是奢侈品,一年也吃不到幾次。橙子於是有些內疚,如果不是自己回來的時候不注意,就不會把蛋糕甩壞了。
她的心情稍稍平靜了些,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著。
可到了某一時刻,她忽然從睡夢中驚醒,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臟砰砰亂跳,幾乎要撞破胸腔。
睡在她上鋪的可樂察覺到動靜,悄聲問:“橙子,你沒事吧?”
停頓了一下,橙子道:“沒事,隻是做了個噩夢。”
可樂又躺了回去,橙子無聲無息的起身去了衛生間。他們的衛生間非常簡陋,牆上的鏡子碎開一道縫隙,將鏡中她的臉分開兩半。
老鐘完全沒有任何異樣,但她就是覺得,說不出的奇怪。
如果是平時,橙子肯定會選擇信任他,但她剛才夢到了前幾天欺騙她的食品店老板。
如果不是那個人,她一定會被老板騙進黑帽子團,然後淪為利班的玩物。
……老鐘並沒有讓阿萊德去菱形方塊送過貨,今天說不定是頭一次;他看到自己回來為什麼要驚訝?真的隻是因為回來的早嗎,可是橙子回來的並不早,她中途折回地下通道出口耽誤了一個多小時,否則她應該會回來的更早才是。
叫朱葉的女人想殺了她,老鐘知不知道這件事?還是說,真的像他說的那麼輕描淡寫?
是相信自己的直覺?還是相信老鐘?
橙子的腦子裡亂成了一團麻,她打開水閥胡亂的抹了一把臉,然後回到床上躺著,但是不論如何都睡不著了,她翻身動靜不敢太大,生怕再將可樂吵醒。盯著床板一個多小時,她慢慢將床簾拉上,打開終端漫無目的亂翻。
星網上的信息乏善可陳,她打開自己的信箱,將沒看的信息一一瀏覽過去,刪除、整理,最後點開通訊錄,發現了一個陌生的通訊id,備注名寫著,林。
橙子一陣茫然,她記性很好,認識的人裡並沒有叫這個名字的……下一秒她看到了通訊時間。
正是去救阿萊德那一天!
橙子立刻想到了這個人是誰,她驚訝的張了張嘴……原來他叫林,原來自己早就知道他的名字了,可自己竟然一直到現在才發現。
看著空中懸浮的光屏,橙子忽然心中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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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車輛和飛行器的記錄都找到了?”楚辭問。
西澤爾點了點頭:“昨天差的最後兩個,情報販子今天早上也送來了。”
“那……”
楚辭看向艾略特·萊茵,後者搖了搖頭,道:“沒有找到。”
“沒有找到?”楚辭挑了挑眉。
西澤爾道:“除去毀損的,其他交通工具都沒有離開自由彼岸。並且都還在運行中。”
“毀損的兩架飛行器和兩輛汽車都是在當時基因異變的事故中直接報廢的,另外有一架飛行器雖然是後期出的問題,但是因為駕駛師酒後駕駛出了脫軌事故,有影像記錄,駕駛師現在還在醫院躺著。”
“難道思路錯了?”楚辭道,“頌布根本就沒有劫持某輛交通工具用來逃命?”
“可是按照他當時的境況,徒步離開或者暗中躲藏應該不太現實,”艾略特·萊茵沉吟道,“劫持一輛交通工具對他來說是最好的逃走方法,我相信他也是這麼想的,否則就不會用基因異變事故來製造混亂。”
“可是找不到他離開的痕跡。”楚辭聳了聳肩。
“一定是有什麼地方有所遺漏。”艾略特·萊茵說著打開終端調出從懸浮軌道控製中心帶回來的數據,“我需要再對比一遍當時穿過中轉點離開的交通工具。”
“這個環節應該不會出錯吧……”楚辭說著開始幫他一起比對。
事實如他所說,從數據抽取到調查這些交通工具的去向,都沒有任何疏漏。
楚辭猜測:“會不會有情報販子提供的消息不實?”
“存在這種可能性,”艾略特·萊茵道,“明天再去找情報販子核實一遍。”
說完他又補充:“不要放過任何細節。”
次日一早三個人都匆匆離開了旅店,直到傍晚才回來,這次的調查結果比昨天更加詳細,但是結果卻相差無幾。
“要不明天再去核實一次?”
“不。”艾略特·萊茵篤定的自言自語,“一定是有什麼被我忽略的地方……”
此時他們三個人剛離開解決晚飯的便利店,艾略特·萊茵神情平靜,目光卻審視而銳利,眉頭微皺,嘴裡念念有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