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昀初拿了一支烤串,語氣很隨意的問:“你查出趙潛蘭的真實身份沒有?”
沈晝看著眼前的盤子半晌,忽然笑了:“是秦教授告訴您的?”
“他老人家隻是告訴我,當初抓獲趙潛蘭的證據是你找到的,”靳昀初說著,看了他一眼,“秦老師對你評價很高。”
“是嗎。”沈晝訝然。
“廢話少說,”靳昀初又拿了一支烤串,“我問你呢。”
沈晝想了想,道:“您對霧海了解多少?”
靳昀初露出嫌惡的神色:“我說了,我討厭繞彎子。”
“這不是繞彎子,”沈晝搖頭,“這至關重要。”
“沒多少。”靳昀初道。
“那您知道占星城嗎?”
靳昀初“嗯”了一聲。
“占星城被幾個巨頭公司把控,它們的背後的實際掌控者是財團或者□□組織。占星城的巨頭公司有感應科技、凜阪生物、普裡什娜醫藥等等,根據我的調查和猜測,趙潛蘭的信息情報傳遞給了凜阪生物公司。”
“可是他的賬戶裡沒有大筆不明金額進賬,”靳昀初皺眉道,“我查過和他有關的關聯交易,也沒有。”
沈晝輕聲道:“所以他出賣信息,傳遞情報,不是為了金錢利益。”
“那他的目地是什麼?”靳昀初笑了一聲,“不要告訴我,他是反聯邦政府主義者,所以才和霧海財團勾結。”
“我沒有辦法定論。”
沈晝說著停頓了一下,倏然反問:“西澤爾還告訴過您什麼?”
“他是他,”靳昀初向後仰去,靠在椅子靠背上,“你是你。”
沈晝自言自語似的道:“我總覺得,他們背負了太多東西。”
靳昀初緩緩的抬起了頭。
“既然西澤爾會讓您來詢問我他們的近況,就說明他對您是完全信任的,”沈晝的語氣輕快起來,他目光灼灼的盯著靳昀初,“那麼我就算告訴您也沒有關係,因為畢竟那是我的調查結果,某種意義上來說和他們無關。”
靳昀初奇怪道:“你能不能說人話?”
沈晝暗中叫埃德溫打開了通訊的防乾擾模式。
“我確實在趙潛蘭的房子裡找到一些東西,”他低聲道,“是實驗資料,上麵有叢林之心的標誌,我查了上麵的內容,和基因實驗有關。”
靳昀初臉上的神情逐漸消失,她似乎麵無表情,但瞳孔卻驟然收縮了一瞬,隨即立刻恢複正常。
“這些東西他有沒有送到霧海?”她問。
沈晝道:“我不確定,但是霧海出現了複製人,那些資料裡有這個詞語。”
“這很危險,”靳昀初的聲音模糊到幾乎聽不清,那似乎是從她牙齒間迸發出來的氣流,夾雜著驚悚凝重,“叢林之心……”
“那些實驗數據在哪?”
“在我家。”
靳昀初沉默半晌,皺眉:“這些事西澤爾知道?”
“當然。”
“那他為什麼不說,”靳昀初幾乎是咬牙切齒的道,“就算他不信任我,那告訴穆赫蘭元帥總可以吧?他爹都不信任?”
“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問題。”沈晝搖頭,“我想您一定比我更清楚,穆赫蘭元帥身在中央星圈,一舉一動都備受關注,更何況事關叢林之心。我如今告訴您,您又打算怎麼做?是成立專案組調查,還是向叢林之心發函質問?一定都不是,因為您的一舉一動牽係整個邊防軍……位置越高、權力越大反而越無奈。”
靳昀初長長的歎了一聲。
半晌,沈晝忽然道:“其實這才是您今天找我主要目地吧?如果隻是想問小林和西澤爾的近況,在實驗室裡隨口問一句就足夠了。”
靳昀初輕微的挑了一下眉:“我有什麼目地?”
“這件事我會繼續調查下去的。”沈晝道,“就算您不說我也會,我向林承諾過。”
好一會,靳昀初從終端上劃過來一串數字:“這是我的私人通訊id,有什麼需要的幫助的地方,儘可以找我。”
沈晝高興的道:“好嘞。”
靳昀初:“我怎麼覺得你就在等我這句話呢?”
沈晝立刻轉移話題:“我很好奇,既然秦教授和西澤爾都沒有告訴您,您是怎麼知道,我還在調查趙潛蘭的?”
“謔,”靳昀初發出一聲輕蔑的鼻音,“你不會真的以為你做了什麼沒人知道吧?”
沈晝:“……我是這麼以為的。”
“調查局和安全局確實是一群廢物。”靳昀初嗤笑,“一個月前,你是不是接收了一件走私入境的包裹?”
沈晝毫不避諱的承認:“是。”
“你還違規下潛進暗網買過違禁工具。”
“對。”
“我看過你家門口的出入監控,”靳昀初道,“雖然你很聰明的覆蓋掉了異常出行記錄——你一定有一個很厲害的黑客朋友。但是你彆忘記了,我是邊防軍的總參謀長,有最高權限,隻要能恢複一次你的異常出行記錄,加上你之前的的行為,就足以斷定你在暗中圖謀某件事情,如果不是犯罪,那還能是什麼?”
沈晝:“……謝謝您沒有直接把我定性成罪犯。”
靳昀初“嘖”了一聲:“但你這些舉動真的很像是罪犯,你說你在暗網買重型電鋸做什麼?還有,你接收的那個走私包裹是什麼東西?”
沈晝沉默了一下,道:“炸藥。”
靳昀初:“……你要炸藥做什麼?”
沈晝將自己炸掉趙潛蘭居所的牆壁,因此才拿到叢林之心實驗數據的事情和盤托出。
靳昀初:“……”
半晌,她感歎:“我覺得我年輕的時候已經足夠叛逆了,沒想到你這路子比我野多了!”
沈晝謙虛:“謝謝誇獎,您過譽了。”
靳昀初:“…………”
“不過您不是總參謀長麼?”沈晝疑惑道“怎麼還有心思去調查我在做什麼……還這麼細節,以後退休了考慮去做偵探嗎?”
靳昀初麵無表情道:“我謝謝你誇張。”
“不過,”她歎了一下,道“我的老師李政元帥,他曾是聯合艦隊特彆安全組最年輕的首席調查官,我算是,承襲了他的手藝。”
“原來如此。”
這時候,燒烤小店裡的客人逐漸多了起來,大多為北鬥學院的學生,沈晝道:“走吧?”
靳昀初:“等會,我再吃一串。”
沈晝一低頭,發現盤子裡烤串已經被她吃得七七八八,而自己因為心思全在談話的內容上,一口都沒吃。
“……”
而就在這時,靳昀初啃烤串的動作忽然一滯,她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沈晝身後,然後手臂機械而僵硬的,將啃了一半的烤串放了回去。
沈晝問:“怎麼了?您怎麼不吃——”
靳昀初的手指指了指他身後,嘴唇無聲蠕動,似乎說了句什麼。
沈晝若有所感的回頭,然後正對上一雙沉如寒潭的眼睛。
他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一個人。
沈晝緩緩回過頭,靳昀初小聲道:“這是暮少遠。”
沈晝一向記憶力絕佳,他當然記得暮少遠是誰。
邊防軍總帥,暮少遠元帥。
沈晝:“……”
啊這。
靳昀初用紙巾蹭了蹭手,雲淡風輕的對暮少遠道:“這些都是他吃的,我隻吃了一串,哦不,半串。”
沈晝:“……?”
“他是西澤爾的朋友,來看秦教授,我就順便問了一下西澤爾和小林最近的情況,他非要請我吃夜宵。”
沈晝:“……???”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靳昀初,靳昀初朝他擠了擠眼睛,沈晝跟脖子上了發條一樣扭過頭,乾笑道:“是,是這麼回事。”
暮少遠淡淡道:“她身體不好,不能吃油脂重的東西。”
沈晝:“……好的。”
他悟了。
原來這才是靳總參謀長的真實目地。
“吃完了嗎?”暮少遠問。
靳昀初點了點頭,複又覺得不對勁:“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暮少遠道:“我有最高權限,找你還不容易?”
靳昀初:“……”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話她剛才說過。
暮少遠把靳昀初帶走了,沈晝追問:“靳總,那些資料——”
靳昀初頭也不回擺擺手:“就放在你家吧。”
沈晝停下了腳步,一會,身後臟兮兮的機器人提醒:“顧客,請您買單。”
沈晝苦哈哈的付完錢,離開了燒烤店。
入夜之後就降溫了,嗬出去的白氣在夜色中飄蕩,然後消失。天幕是深沉的藏藍色,闊大而廣袤的包裹了整個星球,星河耿耿,光輝燦爛。
一隊學生嘻嘻哈哈的和沈晝擦肩而過。沈晝想,林原本也應該在他們其中。
“埃德溫,你說我把這件事告訴靳總,有什麼關係嗎?”
人工智能一板一眼的道:“你以後的調查可能會更加順暢,因為有她的背書。”
沈晝低低的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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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那個年輕人真的是為了問西澤爾和小林的近況?”暮少遠狐疑。
“不然呢?”靳昀初聳了聳肩。
暮少遠皺眉思考了一瞬,道:“不是為了吃燒烤?”
靳昀初眼睛都不眨的撒謊:“都說了是他非要請客,不然和晚輩吃飯我怎麼可能不付錢呢。”
暮少遠一粒一粒解開外套的紐扣,半晌,沉聲道:“沒有彆的事?”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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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真的要去‘漆黑之眼’?”索蘭度再一次向西澤爾求證。
西澤爾不得不第九次回答他:“是。”
“沒想到你這個看起來靠譜的也不靠譜……”索蘭度背著手嘀咕道,“去‘漆黑之眼’乾什麼啊?那地方裡還能有什麼寶貝不成。”
“沒有寶貝,”西澤爾道,“但是……非去不可。”
索蘭度最終妥協。
後來藍心也知道了,她和索蘭度的反應相差無幾,唯有查克,波瀾不驚的幫楚辭準備好了物資。
“開我那輛車去吧,”索蘭度甕聲甕氣的道,“但是得給我開回來,不然就配我兩輛。”
楚辭笑道:“好。”
“什麼時候出發?”
“等萊茵先生回來。”
“他乾什麼去了?”
“去了‘死鼠之塔’。”
藍心驚訝道:“他去那乾什麼?”
“好像說是調查一件案子,”查克插話道,“我昨天看到他和尼康首領在三樓聊天。”
可晚上的時候,卻來了一位陌生向導,送來了艾略特·萊茵的信。
西澤爾問:“他說了什麼?”
楚辭抬起頭,道:“萊茵先生說,他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讓我們不要等他,他很遺憾。”
“他……”
“應該是因為智光久讓那件案子,”楚辭忖道,“這樁懸案掛在水晶走廊幾十年一直沒有線索,萊茵先生肯定更希望找到真相。”
“那我們明天早上出發?”
“好。”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天地間彌漫著淡白的霧氣,凝而不化。於是穹廬倒失去了顏色,仿佛被一層雲遮霧罩隔著,看不清猙獰的、湧動的紅霾。
查克將物資提前都搬上了車,並執意要將楚辭和西澤爾送到十一區。
“可是你怎麼回去?”
到十一區邊沿時天已經大亮了,白霧卻並未散去,今日是個陰天,半路上開始飄雨,但是雨絲很薄,煙雨飄搖之中,垃圾山和灰撲撲的房屋都失去了輪廓,模糊得像是一塊一塊堆疊而起,卻又雜亂無章的馬賽克。
“有過路的拾荒者,”查克說道,“我跟著他們回去。”
他似乎是想笑,但是抿了抿嘴唇,始終牽扯不出一個向上的弧度。
“乾嘛這麼哭喪著臉?”
查克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臉頰:“不知道,就是不受控製……莫桑隊長說我太傻了,情緒總表現臉上,一點也沒有城府。”
楚辭:“……說得好像他就有一樣,他但凡有點城府,也不至於把藍心當成間諜。”
查克終於忍不住笑了一下,但是笑意卻轉瞬又消逝下去。
他低聲道:“你為什麼總在做危險的事情?”
“因為,”楚辭眨了眨眼睛,“我需要知道有些真相。”
“你會活著吧?”
“當然。”
查克點頭:“我相信你。”
越野車的輪廓也逐漸不清晰起來,融入了那片模糊的馬賽克中,雨霧似乎更模糊了,像粘稠的、化不開的臟汙,將整個世界都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