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詢禮打斷他的提問:“穆什先生,這似乎與本案無關。”
“確實,”法官附和,“請辯方不要發散,不要提問與本案沒有關聯的問題。”
“我的提問結束了。”穆什對著法官和宋詢禮微微躬身示意,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針對剛才辯方提出的問題,”法官看向宋詢禮,“控方有什麼需要補充嗎?”
宋詢禮定定地盯著拜厄·穆什幾秒鐘,道:“暫時沒有。”
“那麼我們今天的庭審到此結束,因為辯方的證人還未到位,辯方申請休庭,控編雙方各有一到兩次非因突發情況或者客觀事實申請休庭的權力。”
法官高聲道:“本庭宣布,暫時休庭!”
咚——
法槌落下,沉重肅穆的響聲在法庭上空回蕩,法庭的大門緩慢打開,人們魚貫而出,楚辭走到法院正門口時,發現這裡滿是蹲守的記者,他立刻轉身折去了側門,邊走邊拉起外衣的兜帽戴上。
側門也還是圍繞了一圈記者,但比起正門卻要少很多,他利落地躲了過去,然後往空軌站台走去。
“法院門口竟然會有那麼多記者,”楚辭嘀咕道,“這算什麼,社會新聞的熱度這麼高?”
“是因為有人將聯邦總統給勃朗寧作辯護人的消息傳了出去,”Neo將一塊光屏放大,推到了他麵前,“這件事引起了關注。”
“我到現在也想不明白,”楚辭眼球來回微動,一邊瀏覽光屏上的報道,一邊對Neo道,“你說穆什到底為什麼要做勃朗寧的辯護人?他吃飽了撐的?”
“我也不知道。”Neo停頓了一下,加上去一個限定詞,“暫時。”
過了一會,又補充:“但一定不是吃飽了撐的。”
“你這不是廢話麼……”楚辭鄙夷。
光屏的報道以一張聯邦總統走出法院的動態圖像結尾,照片是正麵抓拍,楚辭相信如果穆什不想被拍照,他的保鏢一定可以滿足他的這一小小要求,而且他可以像自己一樣走側門。但是他沒有,他的態度過於坦蕩大方、毫不掩飾,這讓楚辭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你覺得他這麼做的目地是什麼?”
當天晚上,楚辭在通訊頻道裡向沈晝提出了同樣的問題,而沈晝也給出了和Neo相同的答案:
“我不知道。”
他的語氣若有所思:“我剛才已經找過小宋了,小宋懷疑是庭審現場的人見穆什擔任勃朗寧辯護人的消息傳了出去,但我不這麼認為。”
“那你覺得?”
“我覺得,”沈晝的聲音停頓了足足有幾秒鐘,才清晰有力地道,“是他自己。”
“這怎麼可能?”楚辭皺眉,“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樣對他和勃朗寧有什麼益處?”
“這就又回到了你最初問我的問題,他為什麼要給勃朗寧做辯護人。”
“以及,”沈晝的臉頰在光線不足的通訊屏幕裡顯得神情莫測,“這個案件本身。”
“開庭之前我就和小宋討論過,錫林案和杜賓德總統案同時案發,明明後者比前者更證據確鑿、脈絡清晰,可為什麼先開庭的卻是錫林案?而且沒有經過任何偵查程序,直接就送上了法庭,哪怕宋詢禮準備充分,該調取的證據、證人證言一樣不少,但他對這件案子的結果,依舊不樂觀。
以及,事情發展到現在,哪怕是穆赫蘭元帥這種級彆,也沒有打聽到這背後是誰在操盤動手,開庭時邦總統還親自擔任辯護人……你會聯想到什麼?”
他已經暗示得不能再明顯,楚辭隻好順著他的意思往下說:“穆什?是他在推動這件事的發展?”
沈晝隱晦地看了他一眼,繼續道:“我們假設錫林案的幕後操縱者就是總統先生,他確實有權力,也有手段促使一件證據充足的畸形案件直接開庭,可他這麼做的目地是什麼呢?”
“呃,”楚辭想了想,疑問,“因為勃朗寧是他的舊部,他想救他?”
“這樣解釋說得通,但我們不能忽略大前提,發生在勃朗寧身上的案件,有兩起。”
“真的很奇怪……”沈晝摸著下巴,“小宋說他因為證人未到場而申請了休庭,在庭上他說證人在來首都星的路上遇到了隕石雨,可是我查了近幾天聯邦星域內所有的航線速報,沒有哪條航線遭遇隕石雨的……”
楚辭聳了聳肩:“不知道他們的證人會是誰。”
……
“我聽說今天開庭你們占了上風?”謝清伊問道,她說著向管家招手,“去給這孩子弄點吃的,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我已經吃過了,在沈晝家吃的。”
楚辭換掉外衣,沉思道:“也不能說占上風,隻是辯方的證人還沒有到場。”
謝清伊憂心忡忡地歎了一聲:“現在星網上說什麼的都有,你不要去看,專心等審判結果就行了——也不知道最近的網絡空間秩序是怎麼治理的,亂得要死。”
“……阿辭,我給你準備一點夜宵,你想吃什麼?”
“什麼都行。”
楚辭拎著外套上樓,謝清伊的起居室門半開著,小白邁著悠閒的步子踱出來,傲嬌地看著楚辭,半晌不見這個兩腳獸上來摸它,於是生氣地繞過楚辭走了。而楚辭站在原地,望了一眼正對著起居室門口的白色妝台,目光深深。
三天後。
錫林案再次開庭,這一次楚辭不用再出庭作證,但他作為重要證人和案件相關者,可以向法院申請旁聽,於是開庭前半個小時,他就來了法院。
法院門口依舊被記者圍得水泄不通,雖然謝清伊叮囑他不要看星網,但他又不是什麼心理脆弱的小孩,抽空看了兩眼,果然這次事件的熱度高到離譜,凡是公開的信息平台幾乎全都是在議論這件事,仿佛聯邦幾百年隻發生了這麼一件案子似的。
嘀——
一聲警示音打斷了楚辭的思緒,法庭的安檢管理員問道:“您好,請問您側腰位置有什麼?”
楚辭疑惑道:“沒什麼啊。”
“咦,”安檢管理員納悶,“那為什麼會預警——你再過一次。”
楚辭退出去,再次從安檢門通過,這次倒是什麼聲音都沒有了。安檢管理員不好意思道:“可能是機器故障了,抱歉。”
“沒關係。”
楚辭點了點頭,從側麵通道進了法庭。
……
咚!
法槌聲再次響起,庭審再度開始,仿佛又回到了兩天前,控辯雙方針鋒相對。
“現在開庭。”
法官沉聲宣布:“鑒於上次開庭,控方的證人已經出庭完畢——”
“法官先生。”宋詢禮起身,朝著法官和拜厄·穆什各自躬身示意,“控方現申請新增出庭證人,來回答上次開庭時,辯方律師穆什先生所提出的問題。”
法官有些詫異地看了宋詢禮一眼,顯然他在開庭前並將新增證人的事情告訴法官。
“本庭準許。”法官道。
宋詢禮點頭:“控方申請,證人西澤爾·穆赫蘭出庭作證。”
法庭上安靜了一瞬,接著各個陪審團成員都麵麵相覷,穆赫蘭這個姓氏不算陌生,而不知道西澤爾·穆赫蘭是誰的人也迅速從旁邊人口中得知了他的身份。他們本以為總統親自為被告辯護已經讓這件案子蒙上了一層離奇魔幻色彩,未成想邊防軍的集團軍參謀、陸軍元帥之子竟然也成為了這件案子的證人?真是太離譜了。
這時候法庭的門已經打開,西澤爾·穆赫蘭走進來,站在了證人席位。
法官慢了一拍,才道:“請您宣誓。”
西澤爾照做,手放在法典上,聲音沉靜地宣讀誓詞。
“穆赫蘭先生,”宋詢禮開口,他的風格依舊單刀直入,“本案辯方穆什先生在上次開庭時層提出幾個問題,麻煩您以自身經曆和見聞為基礎,回答穆什先生的疑問。”
“憲曆三十八年八月十五日至十八日,您在什麼地方?”
西澤爾道:“錫林星。”
陪審團一片嘩然,法官做了好幾個向下壓的手勢,但收效甚微,他不得不拿起法槌重重敲下,人們才重新安靜下去。
但拜厄·穆什似乎並不驚訝,也許作為聯邦最頂級的政客,他曆經過無數波瀾壯闊的大場合,任何事情都不足以引起他的情緒波動,他隻是饒有興致地看著西澤爾,仿佛隻是在等待他繼續往下說。
“您為什麼會在錫林星?”宋詢禮問道。
“我跟隨實習的艦隊在錫林星附近遇到了星盜襲擊,我的星艦墜毀在錫林星。”
“您和本案的另外一位證人林,是否認識?”
“認識。是我駕駛星艦,帶他離開了錫林星。”西澤爾看向拜厄·穆什,“因為輻射影響,星艦穿越錫林星的大氣層後就開始解體,我們乘坐逃生艦離開,六天後在α象限的(23`45,90`00)坐標點被聯邦一級星艦鐘樓號救濟捕撈。”
穆什點了點頭,問道:“你們離開錫林的走私船上,是否還有彆的人?”
“有,”西澤爾平靜地道,“但那些都是霧海的走私販子,他們最終去了什麼地方,我們無從得知。”
“也就是說,”穆什麵上露出思考的神情,“從毀滅前的錫林星逃離出來的聯邦公民,隻有您和林先生兩個人。”
“是。”
“您是否親眼目睹錫林星基因異變事件?”
“有,是一個孩子,他的異變是突發性的,周圍的人並未感染。”
宋詢禮看向法官:“法官先生,我想我的證人已經充分地回答了穆什先生先遣提出的問題。”
“是的,”拜厄·穆什微笑道,“您是一位優秀、儘職儘責的檢察官。”
“多謝您的誇獎。”
“那麼,”法官鏡片後的目光探向辯方席位,“辯方是否還需要針對證人穆赫蘭先生進行發問?”
“不需要了。”
“控方呢?”
“提問完畢。”
“好,請穆赫蘭先生回到旁聽席——書記員剛才已近告訴我,您申請了庭審旁聽。”
西澤爾離開證人的位置,緩步走上旁聽席,坐在了楚辭身邊。
楚辭目不斜視,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都說了讓你不要來。”
西澤爾唇角彎起一點輕微的笑:“來看看也沒什麼。”
“你這叫看看?”
楚辭咬牙切齒地反問和法官“庭審繼續”地宣讀重疊,拜厄·穆什站起身,從容地道:“法官先生,辯方申請,證人張誌和出庭作證。”
“張誌和是誰?”西澤爾呢喃。
楚辭搖頭幅度非常小,他的目光越過幾排陪審團成員的頭頂和宋詢禮的交彙,在他眼中同樣看到了疑惑。而法庭正上方光屏的白色走廊裡,一個人身影逐漸出現。整個法庭的目光全都聚焦於這塊光屏之上,而那個人身影,從小黑點變成了黑色的線,再到一片黑影,直到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麵容。
那是個中年男人,模樣已然有幾分蒼老,脊背微微佝僂,他看上去比第一位證人蔣至昕還要忐忑怯懦,通道的門打開過去了足足兩秒鐘,他才步履拖拉地走進了,而此時人們也看清了他臉上的神情,是一種深刻的、直入骨髓的畏懼。
他走上證人席位,在法官的提醒下將自己禿鷲爪一般的手放在了法典上,仿佛觸電般瑟縮了一下,但不知是何戰勝了這種具現化的恐懼,他最終結結巴巴地完成了宣誓。
而此時的拜厄·穆什神情無比冷靜,他走到證人席附近,對張誌和道:“張先生,在坐諸位想必都十分好奇您的身份,請您先做一番自我介紹的陳述。”
“我,”張誌和咽了一口唾沫,“我原本是北方星係,左麗星人,我——我——”
“既然如此,”拜厄·穆什打斷了他的話,“就又我來向大家介紹這位證人。”
“張先生曾經是北方星係左麗星的合法公民,但憲曆二十九年三月二十日那天,他與自己的妻子方女士發生口角,失手將妻子殺死,此後為了逃脫聯邦警方的追捕和法律製裁,便乘坐走私船偷渡往霧海,在今天之前,張先生一直都生活在霧海,是這樣嗎,張誌和先生?”
張誌和不敢和他冷沉的目光對視,埋著頭甕聲甕氣地承認:“……是。”
“我們的法律允許‘汙點證人’存在,”拜厄·穆什看向法官,“我想即使張先生是一名罪犯,但他對本案的證詞依舊有效力。”
法官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張先生,”拜厄·穆什的音調降低了些,“請您抬起頭,坐在您正對麵第六排左三位置上的,是本案另一位重要證人,林先生,您是否,見過他?”
張誌和按照他的要求抬了頭,他的脖頸仿佛生鏽了的管道,從彎折到僵直,梗成一個前傾的角度,直直地盯像楚辭。
他的喉嚨裡發出一聲輕微地怪聲,半晌才道:“見過。”
“什麼時候,在哪裡見過?”
“五,五年前,五年前或者六年前,”張誌和張大了嘴,露出猩紅發黑的牙膛,“在占星城,霧海的一個空間站……占星城是霧海最大的空間站,占星城地一百三十六層,德蘭大廈的,的運輸通道中轉口上。”
宋詢禮的眉頭像是被燒著了般皺成一團,他坐在證人席的正側麵,從他的角度看過去,正好能看見張誌和張開的嘴,他缺了一半的黃色牙齒,而穿過那個孔隙,就能望見楚辭的臉頰,張誌和的嘴一開一合,仿佛將楚辭的頭顱吞噬殆儘。
“……我當時在凜阪,凜阪生物公司做倉庫主管,負責給我們的老板送貨——送東西,還有人,我在去老板住處的車上見過他。”
“我的老板叫,則圖拉·昆特,也是聯邦人,你們應該,應該可以查到這個名字。”
“他——林,我的老板是被他殺死的,他殺過很多人,他根本不是聯邦人,他是霧海人!他是霧海的賞金獵人,軍火販子!”
“霧海每一個人都聽過他的名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