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架運輸星艦的體量很小, 船員加上船長攏共十個人,大家互相都是熟臉,楚辭也就沒法混跡在人群裡,他隻能躲在底艙集裝箱的縫隙裡, 還要避免被船員發現, 然後被當成偷渡者送進航空管理局。
不過對於他來說, 躲在星艦底艙這種事隻能說是輕車熟路,他現在所要麵臨的最大的問題在於,在路上奔逃的時間太久, 他在首都星和走私販子拿到的物資很快就要告罄。武器槍械是消耗最多的, 剩下諸如水、能量塊這些生命體征維持的必需品也在逐漸減少,如果不按時補充,他馬上就要彈儘糧絕了。
他將包裡的東西都倒出來清點了一遍,剩下的食物和水如果省著點吃,大概還能夠他活一個星期,而且食物這東西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 想想辦法總能搞到一點,最主要的是武器, 一旦用完, 他可就隻能靠冷兵器和敵人對打了, 想想就覺得離譜。
所以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儘量不要和追擊者正麵向相遇, 能躲就躲,等到了邊境或者霧海, 一切都好說。
這麼想著,他又歎了一聲。
小星艦的底艙黑暗而安靜,哪怕一點細微的聲音都會被放大, 楚辭將背包拉鏈封起來,墊在後腦勺下麵,正準備要睡一會的時候,底艙的門忽然開了。
閥門推開的聲音落在楚辭耳朵裡不啻於一顆炸彈,他立刻起身,貓著腰後退,在門口走進來的腳步聲靠近之前,離開原本躲藏的位置。
他躲在集裝箱背後,透過地麵與集裝箱之間一條狹窄的縫隙,能看到來人不緊不慢的步伐。
那人腳步控製得很好,如果不是在這般空曠靜寂的星艦底艙裡,楚辭很有可能根本都發現不了他的步伐。但是楚辭立刻就意識到,這人不是運輸船上的船員!
他是在所有船員都登上星艦之後才跟著運輸貨物的的叉車溜上來的,十個船員他都見過,沒有人穿著這種短筒陸戰靴,而且如果是運輸船的船員進來,他們肯定也不會刻意去控製步伐。
還是被他們發現了,楚辭皺了皺眉。雖然他已經儘可能地去躲避港口監控,但恐怕仍舊會有所疏漏,在處處都是電子眼睛的聯邦,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走,簡直難如登天。
但就是在這種時候,楚辭的心情也並未有多麼沉重,他甚至有空去想,既然聯邦逃亡如此艱難,老林當年是如何開著一架星艦去錫林的,他的精神力等級又不高,這簡直離譜。
這一個念頭還沒有轉完,他悄無聲息地繞在了距離艙門不遠處,而就在這時,星艦顛簸了一下,艙門忽然“吱呀”一聲自己關上了,追擊者回過頭來,楚辭當機立斷踩著麵前單獨的集裝箱往前一滾,同時拔下綁在腳踝上的匕首擲了過去,追擊者側身躲開,匕首斜斜釘在集裝箱外壁上,劃出一段明亮火花。
此時楚辭已經到了那人近前,他起身時飛起一腳踢在那人麵門,那人抓住他的小腿往前一扯,楚辭順勢用另一隻腿勾住他的脖頸,旋身過去掛在他肩膀上,雙手扣住他的下巴,一扭,一錯。
哢吧。
那人脖頸應聲而斷。
楚辭鬆開他,走過去將自己的匕首撿起來重新綁回去,又拿走了那人的配槍和他身上兩個□□,沒有在這人身上發現終端,於是將他的屍體藏在了集裝箱的縫隙裡。
不知道運輸船的船員在卸貨時會不會嚇一跳。
可就在他要離開時,身後卻忽然傳來一陣詭異的“嘀——嘀”聲,他停住腳步,愕然回頭,隨後立即往後撲倒,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金紅的熱浪瞬間爆發開來,封閉的底艙在這一刹那猶如火山噴發般,成了熔漿的海洋。
轟!
整架星艦都跟著開始震動,警報聲隨之而來,船長尚未明白怎麼回事駕駛係統就完全癱瘓,他的精神力網遭到卡斷,強行在人機交互過程中逼退,腦海震蕩,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大副抓著駕駛位的扶手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大聲在內部通訊頻道裡罵道:“這他娘的怎麼回事?!”
可是通訊頻道靜默一片,隻是偶爾傳來輕微的電流聲。
顯然網絡也中斷了。
大副搖搖晃晃地離開駕駛艙,此時星艦的走廊裡已經充滿了彌漫的硝煙,安全警報在頭頂響徹,不用再問也知道,星艦發生了未知故障,此時他們正在宇宙中航行,而航行係統癱瘓的情況下,無法檢測臨時迫降點也無法發出求救信號,隨時都麵臨著解體的危險!
“這他娘的到底——你是誰?!”
走廊儘頭的艙室裡走出來一個穿著防彈衣的陌生臉孔,那人滿臉橫肉,手中還握著一把衝鋒□□。
大副驚得往後退了兩步,他出發前檢查過船艙,根本不知道這人是怎麼上來的!
那名武裝分子踩著硝煙朝他一步一步走過來,並抬起了手裡的槍。
大副隻是一個普通人,他一輩子都沒有見過真正的槍械,當黑洞洞的槍口指向他時,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似乎什麼都想不起來了,他隻能感覺到自己渾身都在顫抖,卻沒有半點離開轉身逃離。
一切都仿佛被放慢了。
槍口上炸開一朵鮮紅的火花,金屬子彈仿佛那朵火花的花蕊,它尖銳的、急促的,要收割去一條生命。
大副感覺有一股憑空而來的力量將自己推翻,接著肩膀上驟然一痛!
視線裡的景象天旋地轉,當他的背上傳來陣陣悶痛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摔倒在了地上,走廊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多出來另外一個人,也是他沒有見過的,那人衝上去三兩下就解決了剛才的開槍者,然後半跪著,用一截繩索樣的東西將開槍之人的手彆在身後綁了起來。
他站起身來時,大副這才感覺到自己的感官正在恢複,渾身都在疼,而肩膀上一處尖銳的疼痛尤其明顯,仿佛刀絞。
他的臉頰貼著地麵,目光順著搖晃的地平線切過去,隻能看見一雙筆直的腿朝著自己走過來,走近,走近,然後自己被拉了起來。
大副忍著痛抬起頭,撞進他視線之中的,卻是一張滿是傷口和血汙,近乎看不清麵容的臉頰。
大副被嚇了一跳,幾乎瞬間就清醒過來,他驚叫出聲:“你的臉——”
“沒關係,”那人說道,他的聲音煙熏火燎般沙啞,帶著幾分冰冷的血腥氣,“駕駛艙在哪?”
“在,就在前麵。”
“帶我去。”
他攙扶著大副站起身,大副這才發現這人身形單薄,似乎還很年輕,而他額頭上橫著一道深深的血口,血漿正在緩慢淚淚地漫出來,流淌過臉頰,沒入衣領之中。而尚未被血跡汙染的下頜膚色蒼白,竟然像埋在紅梅之中的雪。
大副從未見過有人受這麼重的傷……但這個年輕人愛看上去冷靜自若,好像絲毫不知道痛疼為何種感覺一般。
“其他船員都沒事——咳咳……”年輕人說著開始劇烈地咳嗽,甚至咳出幾點血沫,但隻是用手背擦了一下就繼續道,“底艙發生了爆炸,可能波及到了輪機。”
走進駕駛艙,他將大副放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然後拎起不省人事的船長往旁邊一杵,受到爆炸波及的星艦主係統正在極其緩慢地自我修複,年輕人直接切成了手動駕駛,一邊調整行徑方向一邊頭也不回地問:“你對這條航線熟嗎?”
大副愣了一下,道:“還好,走過幾次。”
“距離現在的坐標最近的降落點是哪裡?這架船撐不了多久了。”
“是,是……”大副手忙腳亂地湊到主控屏幕跟前,“我看看,是亞伯蘭星,但那裡沒有港口,隻要單一區位對接門——”
他話都沒有說完,就見那年輕人已經將亞伯蘭星的坐標輸入進了星圖,開始校準航線。
“我們要去那裡降落嗎?可是如果不提前報備,地麵接引員無法提示準確降落位置……我們的船通訊係統和網絡都故障了。”
而那個年輕人道:“沒關係。”
大副剛要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眼前一陣發黑,渾身冰冷。肩膀上的疼痛越發尖銳難忍,他費力地回過頭,自己肩上的衣服果然破開了一個小洞,洞口附近被鮮血浸透。
“船上有沒有醫藥箱?”年輕人問。
“有,但是在後勤艙室裡……”
那年輕人看了大副一眼,從自己背上解下一個背包,摸出來一個袋子扔給了大副。大副抬手接住一看,是一袋止血凝膠。
他費了很大力氣才將止血凝膠都填充在傷口裡,小心翼翼地問那個年輕人:“呃……要不我來駕駛,你包紮一下傷口?”
“不用,”年輕人說,“會愈合。”
這話雖然沒什麼錯誤,但大副總覺得好像那裡不太對……
傷口止血後,他的體溫正在緩慢回升,也幸好大副平時的身體素質很好,不然這一槍肯定得要了他半條命。
“等降落後,”年輕人忽然道,“去當地的調查局和港口管理局報案,把走廊上那個人交給調查局,就說你們遭到了疑似星盜打劫。”
他停頓了一下,又道:“不要說見過我。”
大副愣了愣,道:“你是誰——那些拿槍的人又是誰?他們真,真的是星盜?”
可是柯曼特星係又不是邊境星域,這裡幾百年來根本就沒有見過星盜的影子。
“就說你什麼都不知道。”年輕人就像是沒有聽見他的問題。
過了一會,他又道:“抱歉,害得你受傷,貨物和飛船也都毀了。”
大副下意識道:“沒事,我有醫療保險——呃,貨物和船也都買了意外損害險……這應該算意外損害吧?”
年輕人似乎笑了一下,道:“算吧。”
星艦成像視野中,不遠處一顆綠色的星球在望,那就是亞伯蘭星。很快,星艦進入到了降落階段。
“還是想辦法聯係一下接引員吧?”大副擔憂地道。
“大叔,”年輕人回過頭來,滿是血汙的臉頰上看不出神情,唯有一雙眼眸沉靜而明熠,“你去後勤艙室幫我拿醫藥箱來吧?”
“好,可是接引員——”
“我會想辦法發信號的,你快去。”
大副將信將疑地去了,走過艙室中間走廊時,他看到那個持槍的武裝分子,此時正被五花大綁,狼狽地趴在地麵上,不知道是死是活。大副繞著他走過去,當他走到後勤艙室時,能明顯感覺到星艦的角度正在發生變化,下墜的失重感極其強烈,也不知道那家夥聯係上接引員沒有——
這個念頭尚未結束,星艦忽然開始劇烈顛簸,大副不得不抓住艙室的門把手,一不小心猛力一拽,艙室門就開了,正對上七八張懵逼的麵孔。原來他的船員都被關在了這裡,沒有人受傷,但有兩個人暈過去了。
“怎麼回事啊?”
“發生什麼了老吳……”
“醫藥箱在什麼地方?”大副大聲問道。
“我剛才好像聽見槍聲了是不是?”
七嘴八舌的詢問中,星艦晃動得越來越厲害,直到某一刻突然一聲震天巨響,後勤艙室的船員都覺得好像有重錘在自己腦門上重重一擊!
而餘音過後,星艦忽然恢複了平靜。
“誒,終端網絡信號恢複了——”
大副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把拎起醫藥箱往駕駛艙衝了過去,可等他用力推開艙門時,駕駛艙內除了坐在駕駛位上歪著頭昏迷過去的船長,已然空無一人。
而星艦通訊頻道中,一陣雜亂的電流聲過後,有陌生的聲音詢問道:“注冊號CXD-8689658號星艦,這裡是亞伯蘭星港口管理局地勤事務處,你們已經違反了《聯邦航空法》第三百一十八條,違法降落——”
大副猛然反應過來,原來他們已經降落在了地麵。
他連忙道:“我是大副,我們在航行途中遭遇了不明身份武裝分子襲擊,可能是星盜,目前兩人受傷,船體損毀眼中,請求檢查和支援!”
通訊頻道裡的人似乎倒吸了一口氣,不可置信道:“星盜?!”
“你等等,我馬上通知巡查處登船!”
五分鐘後,亞伯蘭星港口管理局巡查處登上運輸船,將走廊裡的武裝分子帶走了,而船長和大副也被送進了醫院。
躺在救護車的擔架上時,護士為大副檢查傷口,安慰他道:“這顆止血凝膠用的正是時候,放心,到醫院後將子彈取出來就好了,不會影響你以後日常生活。”
大副沒有回答。救護車距離港口越來越遠,護士剛才給他注射了麻醉劑,疼痛也在逐漸消失,他的眼皮越來越沉重,就仿佛即將進入一場平和的夢。而就在不久之前,他還在被槍口指著,性命危急。
又或者,那才是一場夢?
那個神秘的年輕人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但如果他出現過,不管他是誰,希望他平安無事吧。不知道他有沒有醫療保險……
……
楚辭當然沒有醫療保險。他不僅沒有醫療保險,他連紗布都不夠用,隻能將襯衫脫下來撕扯成長條,勉強包紮一下。
爆炸灼傷了他的半邊臉,飛濺的集裝箱碎片紮入了他的額頭,而離開底艙後他又迎麵遇上另外一個追擊者,腰部中了一顆子彈。運輸船上一共有三個人追上來,楚辭在解決掉底艙的追擊者後搜查了他身上攜帶的所有物品,卻沒有發現炸藥,說明炸藥大概率是植入在體內,一旦死亡或者觸及某個開關就會爆炸。因此剩下的兩個追擊者楚辭都隻是將其打暈,以免再發生爆炸。
這三個人失聯或者死亡的消息肯定傳到了西赫女士那裡,她已經知道自己就在亞伯蘭星,最好的辦法是,他立刻離開這顆星球。
可是這一路逃亡的經曆讓他深刻意識到,在聯邦想要神不知鬼不覺,不使用機器、沒有精神力輔助的情況下離開實在太難了。他走到哪裡,過不久追殺就會在這裡出現。而如果要離開某個地方,就必須用精神力場乾擾來拖延時間,而且現在他還受傷了。
楚辭將從傷口中挖出來的子彈放進褲子口袋裡,穿上血跡斑斑外衣,決定冒個險,留在亞伯蘭星。
剛才星艦降落時他用運輸船船長的終端搜索過亞伯蘭星,發現這顆星球雖然也很小,卻保留了部分原始生態景觀,星球上除了水產養殖業外還發展旅遊業,森林和自然山穀風景還比較有名,而現在正好是亞伯蘭的雨季,也是旅遊淡季,運氣好的話,借助山穀和森林的地形優勢大概也能躲一段時間……
他用拳麵敲了一下手掌,拎起被爆炸焚燒得破破爛爛的背包,這包裡裝著他目前所有的家當,往自然保護區的方向走去。
三天後。
亞伯蘭下著大雨。整個小星球都被雨簾傾蓋住,天空茫然低垂,地麵上積攢了厚厚一層水窪,而遠處是連綿的森林,高聳的筆直的樹木像是遠古的化石,樹乾上裂開一條一條歲月溝壑,浸潤著青色的雨。
這裡的樹木早年是人工培育,但後來生態環境係統行程之後,人工樹林已經成為了自然的一部分,植物肆意的生長著,生長成一個迷離而又葳蕤的濃綠世界。
雨越下越大,小水窪也開始漲潮,連成了小池塘,楚辭淌過池塘時,在水麵裡看見自己模糊的倒影,心想,現在哪怕是西澤爾從他麵前經過,都有可能認不出他了。
因為沒有足夠藥物,在加上天氣潮濕,他又無法休息,傷口愈合得比平時慢,三天過去是,腰部的槍傷也才勉強愈合,悶悶的發癢。而臉上的傷結了一層厚厚的血痂,遠遠看去好像戴了一張黑紅的僵硬麵具。
他苦中作樂地想,這也許是一件好事?如果不小心遇見了什麼人,至少不會被立刻認出來。
天晴之前,森林中沒有一處不是潮濕泥濘的,他隻能在大樹葉下蜷縮著躲雨,可是這裡的雨一下就是一整天,確實不太好受,唯一值得高興的就是,這三天裡,追殺者再沒有顯現出什麼蹤跡……看來躲進深山老林還是有點作用。
但他不可能一直在這裡躲藏下去,而且森林裡的環境對傷口恢複不好,要是沒愈合再發炎了就搞笑了。
楚辭從包裡摸出昨天剩下的半塊能量塊塞進嘴裡,潮濕的水汽夾雜著一股似乎發黴了的味道在他舌頭上氤氳開。他麵無表情地嚼了兩下就吞了下去,但是咀嚼的動作牽動了臉上的傷口,一直無法乾燥的血痂裂開,又滲出一絲殷紅的血跡來。
他有些煩躁地將壓縮能量塊的包裝紙收進口袋,正要起身繼續往樹林深處去的時候,腦海中忽然一陣眩暈,他扶著樹乾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幾步,然後一頭栽在地上,昏了過去。
……
楚辭猛然睜開了眼睛。
潮濕濃綠的森林……不見光線的昏暗天空……瀑布般的雨幕全都不見了,他躺在一張乾燥溫暖的床上,身上蓋著雲朵般的被子,而他睜眼所看到的,似乎是一座房子的天花板。
照明燈帶散發出溫和平靜的光。
“你醒了?”一道陌生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傷口還疼嗎——啊!”
聲音的主人接近床邊時,楚辭忽然翻身而起,從背後扣住了她的脖子。
是個看上去十來歲的小姑娘,毫無防備,雙手平舉著,微微顫抖。楚辭垂下眼睫,在她後勁上看到一條非常纖細,幾乎看不出來的痕跡……基因環,這裡還是聯邦。他瞥了一眼窗外,大雨彌漫,綠霧連綿,應該還是在亞伯蘭星。
“我是好人!”少女的聲音有些顫抖,語氣且意外的鎮定,“我隻是看你在樹林裡暈倒了,就將你帶回來了。”
“你去深林做什麼?”扣在脖子上的手沒有絲毫放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