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內春是同性戀的消息被傳了出去。
他本就受歡迎,是年級上的風雲人物,這事一出,幾乎到了人儘皆知的地步。
同學們開始戴著有色眼鏡看他,老師約談,混混們刁難,往日輕鬆的校園生活瞬間被無止境的冷暴力取代。
可是他和誰交往,是男是女關彆人什麼事。
身為同性戀有錯嗎?
為了證明自己和普通人沒什麼不同,他找上威名在外的混混,讓他們帶自己去見識見識所謂的正常男高生活。
對於長相精致的秋田春,混混們當然樂意了!
帶上他約人簡直不要太順利,接著他們發現這個家夥尤其蠢,好言幾句便心軟的主動掏包買單。
光怪陸離的舞池,音樂震耳欲聾,竹內春頭一次來這種地方,好奇地直踮腳。
“大家都喜歡來這種地方?”他問。
“當然了。”
混混咬著煙蒂,漫不經心地說:“全世界的男人都一個樣。”
竹內春咬緊嘴,心裡十分不爽,他堅信夏油傑和世界上的其他人不一樣。
“哎喲是新來的小朋友嗎?”
“長得真可愛,是我喜歡的類型。”
女人們嫵媚的點燃香煙,湊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對他評頭論足。
竹內春被她們笑出一身熱汗,不可避免地產生了逃走的想法。
之後他無論如何都不肯再去,覺得那裡並不適合自己,可混混豈是那麼容易打發的人。
堵門,起哄,甚至牽連到同班同學。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招惹了一群瘋子。
某次聯誼被人灌下加料的水,如果不是係統的鬼哭狼嚎,他的下場便是數天前的那紙報道——不著寸縷的年輕女職員墜樓身亡。
東京是座繁華過盛的城市。
快節奏下人們就像一顆螺絲釘,將自己擰成螺旋嵌進高樓大廈裡,直到失去熱情,被這座城市吞吃,化作行屍走肉麻木的活著。
夏油傑會不會也是這樣?
他的話,肯定不會。
畢竟那可是主角啊。
竹內春滿臉憔悴地趴在課桌上,小聲道:“彆哭了,耳朵怪疼。”
“可是你、宿主你能不能支棱起來,彆犯傻了!”
他心裡也不好受,怎麼就那麼倒黴呢?
都說人黴起來喝口水都能塞牙,那些個混混也不知道從哪兒得知他無父無母,是個孤兒,更加囂張。
竹內春反抗了幾次,無果。
他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沒用的事情上,乾脆不上學,呆家裡休養了幾日開始四處跑。
地方大,他根本無從找起!
他生氣,氣夏油傑的不告而彆,氣消後又開始無止境的彷徨。
——也許夏油傑有苦衷也說不定。
竹內春就這樣給自己洗腦,一次又一次原諒對方的杳無音信。
七月暑假來臨,他買了回家的車票,沒有地方住,便找了家離夏油家近的賓館。
活像個跟蹤狂,又是個貨真價實的膽小鬼——如果夏油傑真的出了事,來不及通知他,這樣貿然找上門一定會給他的家人帶來不便。
呆了小半個月沒有結果後他又回了東京,銀行卡的餘額所剩不多——夏油給的錢他賭氣的不肯花,五塊錢掰成兩半用,最後實在沒轍,找了份奶茶店兼職打算將這個炎夏挺過去。
命運該是這樣,越低穀越絕望。
他當職的那天撞見了四五個眼熟的混混,是學校裡有名的暴走族。
收銀台前女服務哆哆嗦嗦地點著餐,竹內春戴著口罩,躲在封膠機後心中不停呼喊不要發現我,不要發現我!
“噯。”
他的心跌進了穀底。
“這不是校花嗎?”
校花是他們慣愛說的綽號,如同精神淩遲叫人作嘔。
他被一群人拖出奶茶店,走進了空無一人的校園。
座椅摔開,砸中了膝蓋,疼痛幾乎嵌進了神經。
竹內春躺在地上,怎麼使勁都爬不起來。
係統在哭,痛罵那些家夥不是人,罵著罵著竟比他還難過的喊起夏油傑的名字。
啊……
夏油傑。
竹內春用力睜大眼睛,眼球不停晃動,教室的屋頂忽然變得好矮,仿佛地震來臨要壓下來般,他害怕的抱住頭,惹來一陣熱烈的大笑。
“下次還敢不敢掛電話?”
竹內春不吭聲,得來更重的一腳。
真是莫名其妙,他明明隻是想變得和正常人一樣,卻仿佛落進了仙.人跳,被套進了一個又一個陷阱。
那天他被收拾得很慘,除了臉,身上不見一塊好肉,與此同時無論他躲去哪裡總能被找到。
九月十號,夏油傑消失的第五個月,下學後竹內春被同班的佐藤帶到器材室。
屋門自裡反鎖後,他與數十人在黑暗中搏鬥,最後不敵,佐藤舉著像機拍下他的一身狼藉。
等所有人離開後,佐藤趴在地上,湊近奄奄一息的他說:“喜歡這份禮物嗎?”
“是我告訴他們你是同性戀,沒爸沒媽,靠補貼金過活。”
“彆哭啊。”他的語氣忽然僵硬,“夏油傑究竟哪裡好了,看著我秋田,你不是說喜歡我嗎?怎麼說變就變,真是個賤的!被不少人上過吧,該死!”
怒火徒然一轉,可憐巴巴地說:“選我吧,至少我不會讓你太寂寞。”
窺見低語,他像狗一樣興奮地湊近。
竹內春盯著虛空的某處,聲音沙啞,幾乎咳血。
“滾。”
“很好……”佐藤露出猙獰的笑容,揣緊他的胳膊,將人拖到身下壓住,掄起拳頭。
那之後經曆的一切是沒有儘頭的人間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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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一直在騙本大爺。”
老舊臟亂的租房裡,密布的裂紋夾滿蟲卵,一片昏暗光線下綠色幽靈繞著眼底烏青的少年轉了個圈。
“我使用契約,你幫我時光倒流。”
竹內春一張臉瘦得脫相,圓圓的眼睛被稀薄的陰影覆蓋再不複從前光彩,像是累極,頹唐地倚在牆上。
“你說使用就使用?本大爺還沒找你算賬呢!”幽靈惡聲惡氣道,“反正我活得夠長,大不了再等個幾十年,等你入土了,本大爺也就自由……”
“你不是想成神嗎?”
空氣一靜,綠色幽靈卷出猙獰的表情:“你有什麼資格——!”
“我沒有資格,所以拜托了請你幫幫我。”
他不能再耗下去了,佐藤那幫人隻會變本加厲的折磨他,眼下幸福值還差十來點,重生在望,他勢必抓住這僅剩的機會!
幽靈明顯不信:“你有辦法讓我成神?”
竹內春抿緊嘴,見他半天說不出話,綠色幽靈發出刺耳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就你這樣還幫我成神?!”
“我可以把身體讓給你。”
笑聲戛然而止。
幽靈顫巍巍地搖了搖火苗,磕絆道:“當、當真?”
“嗯。”
“也不是不可以啦。”它改口道,“真的給我?”
竹內春毫不猶豫地點頭。
反正任務完成後他也會離開這具身體,倒不如借此一舉兩得。
“咳,醜話在前你隻有兩次機會,一次過去,一次未來,失敗了就不能賴我了啊。”
幽靈心想它哪兒有那種扭轉過去的能力,但是,“把你那根繩子剪斷。”
不等竹內春問,心虛道:“老太婆給你的那根!”
這繩子是神物,可以製造幻境改變現世,也是它跟隨鈴木的原因。
“它能編織幻象。”
“幻象?”
“就像一場夢。在夢裡你有兩個月的時間,實現想做的事情後才能改變現狀,現在你可以決定去哪兒了。”
自從佐藤要拿視頻威脅夏油父母限製他的活動,竹內春便一再忍讓,直到被推下樓道,軟骨挫傷躺進醫院,同班的人看不下去,將事情鬨大,校方將幾名當事人開除後,噩夢卻並沒有結束。
痛苦嗎?
當然痛苦了,對於竹內春來說這簡直是一場無妄之災。
係統說的沒錯他就是個傻的,傻到從不過問夏油傑的事情,所以淪落到今天這個局麵全是咎由自取。
選擇過去還是未來?
顯然未來有太多未知因素,權衡利弊下竹內春選了過去。
在被冷意侵蝕全身那刹,幽靈說:“彆沉溺其中啊,畢竟假的就是假的。”
夏蟬的鳴啼由遠及近,喧囂著仿佛要將壞死的神經重新鏈接,幽靈的聲音漸漸消失,直到眼前強光湧動,竹內春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一條走道上,手裡提著菜籃。
為什麼會有菜籃?
他抬頭,麵前是一扇貼著中文福字的大門,鑰匙插在門上,自己則穿著清透的襯衫西褲,腳上卻踩著一雙人字拖。
腦海裡開始描繪一幅畫麵:剛剛回到家衣服還沒換下,突然他接到一通電話,匆忙拿上錢包、菜籃,等關上門才發現鞋子沒換,但因為時間太急,隻能將就著出了門。
理清邏輯後,竹內春扭轉鑰匙,門應聲打開,原木色的鞋架上放滿了兩種不同碼數的鞋,都是男款。
顯而易見在這個夢境裡他和主角同居了。
穿過狹長的玄關,明亮整潔的客廳映入眼簾,竹內春留意到電視櫃上的日曆,標著2007年9月5日,
就在這時一通電話突然接入,來電顯示為夏油媽媽。
“春君?”
“阿姨,有什麼事嗎?”
那邊十分躊躇,背景響起夏油父親不耐的催促後才肯說:“阿姨問你,傑去過你那嗎?”
“他好久沒回家了,說好的暑假回來結果電話一直打不通,人也找不著,阿姨知道你們玩得好,要是在你那邊的話讓他記得給家裡報個平安啊,不回來也沒關係。”
竹內春喉嚨艱澀,許久才點頭,發現對麵看不見急匆匆地改口:“我知道了,要是遇見我會讓他回電。”
婦人鬆了口氣,同他聊了兩句才掛斷電話。
盯著手機,竹內春總感覺不太對勁,之前夏油媽媽似乎也打過電話問他夏油傑什麼時候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