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統空間裡沒有風聲, 沒有泥土的腥氣,沒有奇形怪狀的詛咒,更沒有怎麼都收拾不完的爛攤子。
躺在一片漆黑中隻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靈魂仍在尖嘯,歇斯底裡地訴說著被寸寸刀刃的痛苦。
淚已經流儘, 他合上眼試圖讓自己睡過去,唯有睡足了才好迎接剩下的旅程。
昏昏沉沉間聽見有人在喊自己,原以為是錯覺, 直到熟悉的暖實感貼上眼皮。
“春春。”
竹內春猛地一顫。
“春春!”
漆黑中他像具沒有知覺的屍體,接著仿佛終於回過神般,從地上彈坐而起, 係統從他的肩頭一路下滾, 摔在地上好半天才化出兩隻圓圓的米粒眼,仰頭望著他。
兩兩相望, 係統最先回過神,還沒發出喜人的叫就被一巴掌拍成了紙片。
被拎在空中, 竹內春的臉上不見絲毫脆弱或驚喜, 他木著神情道:“是人是鬼。”
說好的大團圓,緊緊擁抱互相依靠呢?!
麵對過分骨感的現實, 係統一時沒忍住哇地聲大哭起來:“是統!是統!”
“原編號M130717,現編號M181112!”不帶喘息的報告自己的口頭禪,“若有需要隻需呼叫一聲, M181112將為您提供服務!”
空氣一靜,接著它被丟了出去,竹內春沒骨頭似的軟倒在地。側躺著,頭發淩亂地擋住眉眼,一片烏漆墨黑下叫人看不清表情。
係統調出情緒指標, 確定無礙後,一路小心翼翼地滾回來,剛靠近又被人摁在地上摩擦。
“春春~春春~”討好地貼貼他,哪怕自己圓滾滾的身體在地上翻了個徹底。
竹內春麵無表情地又把它丟了出去。
係統秉著打不死的小強精神,再次變成毛毛蟲爬回來。
來來回回,樂此不疲,直到竹內春玩累了,任由它貼著自己的脖子,黑暗中整個人蜷成一團慢慢陷入了熟睡。
“春春你理理我嘛~”
講道理毫無起伏的機械音捏夾子真的是災難現場,將沒點自覺的厚臉皮係統拍成紙片扔開後,竹內春繼續擺爛。
係統空間是完全靜止的狀態,也不知道稀裡糊塗睡了幾天,好歹是讓他恢複了些精神氣。
畢竟休息好了才有力氣挨捅嘛。
係統還在賣慘,兩隻透明的小手做賊心虛般一會抓衣袖一揮碰碰手。
竹內春視而不見——這是對它擅自做主的懲罰。
“春春。”
係統的大豆子淚砸在他的手背上,竹內春頓了頓,慢慢低下頭。
係統咬著小手絹,自顧自說著:“對不起,沒聽你的話,還將你一個人丟在那麼危險的世界。”
“還好你失敗啦——不是我的意思是……”
小光圈蹭著他的手背,“春春,我好舍不得你哦。”
竹內春沉默了許久,半晌哦了聲。
“哦什麼啊哦,你好冷淡,以前都不是這樣的,嗚嗚嗚。”
被它吵得腦仁疼,竹內春輕喚道:“好了。”
係統打了個空氣嗝默默貼著他。
幾天後,竹內春休息夠了,決定開啟下一場攻略。
隨著係統甜膩膩的撒嬌聲,漆黑的空間響起一陣電子嘀嗒聲。
【裡世界生成中……】
【生成完畢】
【鎖定投放點】
【已鎖定】
【請問您是否做好迎接一段新旅程的準備?】
曆經四世,失敗的陰影幾乎給他煉化了一身鋼鐵般的肺腑。
竹內春冷著臉,毫無波瀾道:“準備好了。”
【M181112在此祝您旅途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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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局拿到逃亡劇本怎麼說?
千年前的夏末遠沒有後世燒死人的威力,滾滾塵埃飛卷,隨著一個急拐彎,少年雪白的狩衣在空中舞起一道弧。
牛車自叢林裡一路狂奔,甲板上他的貼身侍女阿橞慘白著臉抓緊扶手,聲音夾雜哭腔,企圖讓他慢一點,又惶恐後麵的咒術師追上來。
“大、大人!”
“春春!衝哇!!”
尖叫與高喝此起彼伏,竹內春被吵得眉心狠跳,暗道真是夠夠的。顯然命不由己,牛車一個趔趄,竟是踩上了叢中的巨石!
身體猛地前傾,甲板翻轉下,竹內春眼疾手快地抓住嚇傻的阿橞。
箭羽從身後倏地飛來,抱緊人險險避開,大黃牛拖著甲板滾下了懸崖,兩人吊在空中,衣衫被穀風吹得獵獵作響,沒一會便脫力地落入了湍急的河流中。
這次的重生者名叫佐佐木春。
不是巧合,就是佐佐木一族的祖輩。
與上一世不同,這具身體的咒力簡直是取之不儘用之不竭。
術式【不死之身】為完全形態,附加一個自損一千傷敵八百的技能【不得近主】。
雖然仍是個打不死的小強,但能手捶惡靈,腳踹妖魔,這叫竹內春還算滿意,唯一詬病的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體質。
由於咒力過於龐大,這具身體承受不住,從小便體弱多病,不能吹風不能受曬,然一家子看眼珠子般小心翼翼地卻還是被一隻蝴蝶嚇死了。
沒有聽錯,原主被一隻拳頭大小的蝴蝶駭到休克。
這個死法還不如找塊豆腐撞死。
竹內春剛到這裡沒兩天,還沒來得及適應古代的馬桶,家裡就忽生變故。
原主家勉強與士族劃上等號,在貴族腳下當職的父親被同行暗算,大晌午竹內春正昏昏欲睡,母親突然衝進來,將一卷厚厚的牛皮紙塞進他懷裡,遙指神秘的東方,讓他去找一個叫役大人的咒術家。
接著馬不停蹄地催促起會些手腳功夫的侍女阿橞帶他駕車逃命。
所以這個支線任務究竟接還是不接?
沒等竹內春下決定,殺他們的人從城裡一路追進樹林,眼見著阿橞一副六神無主隨時翻車的模樣,竹內春乾脆接過韁繩,啪啪一頓狂舞,那速度勉強算碰碰車吧。
然而天公不作美,該翻的車終歸還是得翻。
湖水漫過頭頂時,竹內春像是癩蛤蟆一樣掙紮起手腳,他真是討厭極了遊泳!
什麼都可以咬牙學,除了遊泳,他就是坐不改姓的鐵骨錚錚旱鴨子一枚。
等從混沌中醒來,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便對上一張穿金戴銀的狗臉!
是真的狗。
土狗汪汪兩聲,哈著長舌下地狂嗷起來,沒一會五個同樣穿金戴銀的男女衝進屋舍。
竹內春從左往右瞄,沒見著自己的貼身侍女,難道說……
“橞桑在進食。”體型圓潤的女子親切提示。
竹內春沒吭聲,跟個啞巴似的垂下眼。
千年前的日本,階級門閥嚴重,亦是個妖魔鬼怪縱橫的年代,除了大城鎮裡揮霍不儘的貴族們,偏遠鄉村的百姓哪個不是饑黃漆黑。
這家人倒奇怪,一身皮膚健康圓潤,個個戴著珠寶首飾,奢靡到連狗都配上了金項圈。
不動聲色地坐起來,一摸身體,牛皮卷尚在,雙腿下地時卻發現自己的鞋不翼而飛了。
瞧他生得一張貌美的臉,卻是慢騰騰又迷瞪得傻模樣,體型圓潤的婦人發出友好的笑聲。
矮瘦的男人眼力了得,急忙招呼起八歲的兒子:“阿作,給大人拿雙鞋來!”
等兒子出去,他諂媚地往竹內春麵前湊,雙手合攏做了個四不像的揖。
“大人,您的鞋被斷崖河的水衝跑啦!”他發出驚歎的聲音,“哎喲,真叫人驚歎嘞,打撈起來時您都斷氣好久了,若不是阿橞小姐阻止我們差點把你填——”
“咳!”
屋裡唯二的男子猛地咳嗽一聲,霎時空氣肉眼可見的凝固起來,沒一會叫阿作的小男孩拎著雙嵌滿銀珠的木屐進來。
“大人!穿!”
被五雙眼睛盯梢著,竹內春竟生出股人在動物園的荒謬感。
再看那鞋,身為半個貴族的原主都沒踩過如此要命的玩意兒吧?
術式發動不久,頭昏腦漲下他掩嘴咳嗽起來,沒咳兩聲瞟到袖上罕見的花紋,咳嗽便硬生生地噎了回去。
疑似一家之主的男人會錯意道:“您放心,衣服是咱家大兒子給您換的。”
竹內春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正是方才猛咳提醒父親失言的青年,怪就怪在他的臉紅成了豬肝,明明低下了頭還老拿眼睛窺視他。
竹內春有些不喜,木著臉做出疲累的樣子,“我有些累,勞煩你們喊我的侍女過來一趟。”
“大人您隻管吩咐我們吧!阿橞小姐昨晚守了您一夜想必……”
竹內春打斷他,“已經叨擾不少,就不麻煩了。”
“一點不……”
“那您早些休息,有什麼需要的隻管吩咐。”
攔下幾乎要衝上去的父親,等他隨著滿目愁雲的母親離開屋子後,青年攙扶住媳婦,回身再次告辭,木門吱嘎一聲,等周遭靜了竹內春才躺下來。
這房子建得著實精美,處處嵌金布銀,琳琅滿目得不像普通人家,就品味來說倒像是都城裡貴人們養小伎的私宅。
“春春。”係統顫抖道,“屏風後麵立著對金童玉女。”
“什麼金童玉女?”竹內春一時沒反應過來。
“紙紮娃娃。”
活落,從敞開的窗扉卷進一串涼風!
古怪已經不隻擺在明麵上了。
竹內春清清淡淡地倚在床頭,衣袍上流光暗湧,襯托著一張雄雌莫辯的臉更顯貴氣,手裡的文集一個鐘頭了還停在原來那頁,倒是腦袋裡的喪屍片放得正起勁。
忽然耳邊傳來踏踏踏的腳步,聽到熟悉的踩點,竹內春趕緊叫停係統。
“春大人,我進來了!”
幾乎不等人應,門吱嘎一聲由外推開,同樣一身琉璃衣的阿橞鑽進屋裡。
等人走到身前,竹內春盯著那張臉,終究說不出狠話。
他和早川橞子究竟幾世修來的福分,來來去去也算得上老搭檔了吧?
竹內春頗有些苦中作樂地想。
“大人找我什麼事?”
不忍來硬的,便決定潤物細無聲地給她灌輸一些防範之心。
“這裡是那所都城?”
“什麼都城呀,就是處鄉野村莊!”
果然。
“有發現什麼不對勁嗎?”
阿橞露出迷惑的表情,瞳眸清澈,一派天真的傻樣。
“能有什麼不對?倒是他們家居然頓頓能吃上肉……”
竹內春忍不住埋汰她:“你一天到晚吃那麼多怎麼沒見長兩塊肉。”
“什麼嘛,還不是因為得背……”春大人不喜歡彆人說他體弱,阿橞咂嘴,委屈的哦了聲。
見她還是一副迷迷瞪瞪的傻樣子,竹內春乾脆敞開窗戶說亮話:“你看看你身上穿的,這屋裡擺的,那狗身上戴的是普通鄉野能得到的嗎?”
猶如警鐘,隻見十四五歲的少女嘩啦白了臉,大驚失色地看著他,抖嘴道:“那、那是……”
“出去打聽打聽,待落日時分跟我呆一個屋裡。”
阿橞慌裡慌張地退下,走時連門都忘了關。
要說橞子姐,初遇那會兒多靠譜啊,怎麼年輕時候總這麼咋呼呢。
雙手握住門扇,竹內春抬眼看見一個女人。
是家主的兒媳。
她倚在回廊上,與他隔了數米距離,一雙眼黑漆漆的,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身上套著件寬大衣袍,卻怎麼都蓋不住高高鼓起的肚皮。
在門合上那刹女人竟然笑了。
臉皮下陷,笑得隻剩皮沒有肉。
真叫一個毛骨悚然!
係統在腦內尖叫,竹內春被它嚇得直哆嗦,腦中閃過各色電影畫麵,等穿堂涼風貼著皮膚直往衣裡鑽後才暗道粗心,該讓橞子拿兩把防身的武器回來。
通過感應至少確定屋裡是沒有任何咒靈怨氣的,他走到屏風後麵看到兩個一男一女的紙紮娃娃堆在木椅上。
猩紅的腮,黑漆漆的眼,一張嘴幾乎咧到耳根後,瞧著十分驚悚。
桌子中央燃著一盞燈,隻不過燭火微微,一副隨時要斷掉的樣子。
等阿橞回來時,竹內春吩咐她鎖緊門。
令人沒想到的是人雖然天真卻極惜命,橞子從寬大的衣袖裡拎出兩把菜刀遞到他麵前。
望著菜刀竹內春沉默了。
“你真的很棒。”
這誇讚簡直讓阿橞立地飛升!
她樂嗬得不行,滿臉通紅暗道果然還是現在的大人可愛!
“說吧。”竹內春合上書。
“一開始他們死活不肯透露,但我一報大人您能死而複生就個個來求問能不能解決邪神!”
“邪神?”
橞子點頭,湊近他壓低聲音道:“這村裡家家戶戶侍奉著兩麵宿儺。”
迎上他迷惑的目光,肯定道:“就是傳聞裡兩頭、四臂的詛咒之王!”
竹內春啞然,暗想一戶鄉野百姓怎麼敢供奉有名的邪祟為神。
“隻問出這個。”橞子可惜道,“一群人鬼鬼祟祟的,互相使眼色不肯說。”
“哪裡是不肯說,是不敢說吧。”
竹內春再度沒骨頭地躺下來。
見他沒其他表示,橞子問:“大人,要插手嗎?”
“明天就走。”
“誒?”
竹內春望著雕梁畫棟的精美屋舍,語氣平淡道:“明天就走。”
沒空調、沒電視,連個打發時間的冰棒都沒有,茫茫古代人海上哪兒去找主角,這事一聽就損命,他才不要蹚這渾水呢。
然而明天就走終究沒能實現。
半夜一群人高舉著火把衝進竹內春暫居的院子,若非橞子老早鎖上門,恐怕這屋早被踏平了!
“大人、大人!”
“大人請您救救我們吧!”
“啪——啪啪——”
“奴老頭子!你是不是把人放跑了!”
“少血口噴人!”
“阿伯你冷靜點!”
“嗚嗚嗚我的阿櫻,櫻啊!”
“啪啪——啪——!”
“若再不開門就彆怪——”
隨著一聲惹人牙酸的吱嘎響動,容貌精致辨不出雌雄的身影映入一眾鄉野村民的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