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這場送彆宴的主角,明顯是謝蘭臣和魏姝,福王一家子入席後,十句話裡八句都是圍著兩人說的,隻偶爾照顧魏婧和徐子期一兩句。
徐子期並不是計較的性子,並沒感覺被怠慢,聽到人稱讚謝蘭臣夫妻感情好,隻為兄長高興,想到自己即將到來的親事,也隱隱多了一絲期待。
他下意識朝魏婧看去。
魏婧卻根本沒注意到徐子期的視線,正直愣愣地看向謝蘭臣的方向。
魏婧總是控製不住關注謝蘭臣,更忍不住拿魏姝和上輩子的自己相比。
在那個很可能是自己上輩子的夢境裡,謝蘭臣和她成親後,一開始待她還尚算平和,不好也不壞,後來卻越發冷淡漠視,哪怕是最後自己死在他麵前,也沒能讓他多看自己幾眼。便是客氣,旁人也從沒有誇過他們夫妻感情好。
可看著魏姝麵前的那碗酸梅湯——魏婧承認,她確實嫉妒魏姝。
但是轉念她又想到,謝蘭臣最近一直和魏姝分房睡——才複婚就分房睡,必然是夫妻間生了嫌隙,眼下這一幕“感情好”,隻怕不過是表麵功夫罷了。
這早在魏婧的預料之內。
魏姝身為先帝獨女,自小被人百依百順地捧在掌心,從來都隻有彆人阿諛討好她的份兒,從沒有人需要她費心討好。
但據魏婧在寶船上觀察,魏姝在和謝蘭臣相處時,卻是刻意放低了姿態,帶著一絲絲討好的。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以魏姝連宮妃都不放在眼裡,說動手就敢動手的脾性,她能撐到現在才和謝蘭臣分房,反倒是超出魏婧的預料了。
原本按照魏婧的計劃,魏姝和自己一起嫁去西北,魏姝因為性情驕縱受謝家厭棄,在她的襯托對比下,賢淑的自己則很容易被謝家接納。兩年後,謝蘭臣病逝,西北順理成章被徐子期接管。
屆時,她有謝家上下的喜歡,有徐子期的敬愛,便能更受人尊重支持,再勸說徐子期和大安交好時,言語也會更有分量。加之徐子期在神京長大,本就對神京有故土之情,西北和大安定能同力協契,相倚為強,夢裡國破家亡的慘狀便再也不會發生。
可讓魏婧始料未及的是,天上猝然出現了熒惑守心,還持續了整整九天。
一想到這裡,她便一陣心慌。
夢裡的前世也出現過熒惑守心,但卻是在兩年後,謝蘭臣病逝的時候。
那時,異象出現不久,大安各地接連起兵,內亂不止。西北軍因為謝蘭臣病逝得太過蹊蹺,疑心乃大安奸細所為,便以為謝蘭臣報仇為由,攛掇徐子期也造反了……
現今熒惑守心整整提前了兩年出現,若是謝蘭臣也會提前病死還好,若謝蘭臣不死——西北軍受謝蘭臣把控,而最近又恰好出了洪廷劫船的事,外頭一直有謠言說洪廷是受父皇指使,謝蘭臣十有八九也是這般以為,如此一來,西北簡直更有理由造反了。
魏婧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想儘辦法避免大安重蹈覆轍,結果反而更快地把它推向了險地;更不明白熒惑守心出現的時機,為什麼在現世和夢裡會有這麼大的不同。
她思來想去,隻想到自己救了魏姝這件事——難道因為自己救了該死之人,活下來的魏姝不但搶走她的福運,連大安的國運也一並搶掠了去嗎?
自打熒惑守心出現後,魏婧便整夜的失眠,害怕自己救魏姝真的做錯了,可她卻沒有再重來一次的機會了……
眼下魏婧又焦慮起來,看向魏姝的神色也越來越複雜糾結。
魏姝身側的謝蘭臣似有所感,忽然轉頭,目光銳利地朝她望了過來。
魏婧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急忙收回視線,垂下了頭。
此時,正好王府的仆從領進廳一抱琴的男子,福王親自為眾人介紹道:“這是尤丹,漳州最有名的歌者,不但生了一副好嗓子,還會各地的方言,想聽哪裡的詞曲小調,他都能唱。今晚便讓他來給大家助興。”
筵席自然少不了歌舞助興,但因為不久前才出現熒惑守心的天相,福王也不好太過熱鬨,以免有幸災樂禍之嫌,故而此次隻召來一個歌者。
福王介紹完,便讓尤丹先給大家唱首最拿手的。尤丹當即在廳內支好琴架,自彈自唱起來。
最開始響起的琴聲隻算中規中矩,但尤丹甫一開嗓,一下子就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
“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食熊則肥,食蛙則瘦……”(引自李賀《苦晝短》)
歌詞是好詞,歌聲更是低回處婉轉,高亢處清亮,就連在宮中見識過不少歌舞大家的魏姝,也忍不住被吸引,多看了尤丹幾眼。
尤丹正唱到興起處,微微覷眼掃過席上,恰好與魏姝目光相交。
若論相貌,尤丹隻是一般俊秀,但卻生了一雙極好的眼睛,目光含情,靈動有神,方才他看向魏姝時,眼神隻是觸及了候在魏姝身後的織雲一瞬,織雲便緋紅了臉。
尤丹在目光對上魏姝時,眉眼間便浮起笑意,眼神也變得鉤鉤纏纏,在魏姝收回視線後,仍在她身上久久流連。
很快一曲唱畢,滿堂喝彩。
客人對表演滿意,福王這個做主人的自然也開心,便又說道:“現有的曲子,少有尤丹不會唱的,大家想聽什麼,儘可以點出來。”
他轉向謝蘭臣,“不如嘉王便頭一個來點?”
謝蘭臣看向尤丹,並沒有推辭,但點的卻不是歌曲:“尤郎歌喉確實美妙,但我更喜歡他方才眉眼含情眼波流轉的樣子,不知可否請尤郎再多演幾次?”
方才唱歌時尤丹流轉的眼波,大都落在了魏姝身上。
這不是第一次有人誇自己的眼神,但卻是頭一次有人專門請他演這個。尤丹一時拿不準謝蘭臣的意思,到底是真想看,還是在警告他。
但他對自己的歌喉和眼睛十分自信,也已經在福王府待了幾日,早打聽到,嘉王性情和軟,幾乎沒有脾氣,而且,自從住進王府,一直都是和崇寧公主分房睡的,嘉王每天除了哄小郡王,幾乎從不乾涉崇寧公主日常所為。眼下神色也無異常,仍舊是溫溫和和的樣子,尤丹便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雖然他的目的,是想攀上名聲在外的崇寧公主,可如果嘉王真對他也有意思,也算是離崇寧公主更近了一步。
尤丹這樣想著,便走上前,對謝蘭臣見過禮後,便表演起眉目傳情。
所謂眉眼傳情,並非隻是朝人眨眨眼這麼簡單,需要轉動眼球,使目光左右上下滑動流連,才能自然好看,一整套做下來並不輕鬆。
尤丹才連著重複了幾遍,眼神轉動已不如最開始時利落。但謝蘭臣還未儘興,尤丹隻能繼續演下去。
可又接著演了二十來遍,尤丹眼珠子轉得又酸又澀,人也漸漸頭暈目眩起來,謝蘭臣卻仍舊逸逸然地邊喝酸梅湯邊欣賞,絲毫沒有要喊停的意思,就連他懷裡坐著的小郡王也看得一臉興味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