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上午乾完活回來吃,一頓是在午後一個半時辰吃,那時天還沒黑。
十七八歲,二十來歲,都是能吃的小子,尤其是這種出苦力的,回來自然胃口大開。
一個兩個都埋頭吃飯,都沒空抬頭。
世恩對這個反應很不滿意,拍著驚蟄的肩膀,抱怨地說道:“驚蟄,怎你連頭都不抬?”
驚蟄拚命拍著胸口,氣虛地說道:“噎到了。”
原本他正在努力地吞咽,世恩還過來拍了一下,好懸他沒給噎死。
世恩一愣,忙不迭地將熱水給送來,驚蟄連吞了幾大口,這才活了過來:“所以,到底出了什麼事?”
他環顧四周,很好,大家都在扒飯,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出了事的模樣。
那事情,約莫是和他們沒關係。
事實也正如驚蟄猜測的那樣,這件事說起來,和他們的確沒關係。
有關係的是宮女。
這後宮伺候的,宮女的身份,會比太監稍微高一點,當然,也高不到哪裡去,可她們的出身,到底是比太監們好點,都需得是良家子才能入宮。
入了宮後,不管是身份品級的宮女,到了二十五歲後,都可以出宮。除非是被貴人看重,不舍得放人。
當然,宮女除了做宮女之外,也可以飛上枝頭變鳳凰,成為宮妃;也有另外的路,那就是成為女官和掌事嬤嬤。
後者,是許多人努力的方向。
可不管是哪種,這些宮女都需得是處子。
世恩:“聽說,永寧宮裡鬨出事情來,有個太監和宮女對食,被當場抓到。康妃氣暈了過去,太後娘娘大怒,眼下……正在徹查。”
說到這裡時,世恩反倒是聲音壓低下來。
畢竟這事,怎麼都不好聽。
這徹查是個什麼意思,說出來也都懂,若是被查出個什麼來,不說懲罰,也不知道這命能不能留下。
至少前頭那對野鴛鴦,已經在杖下喪了命。
吃完飯,各自散去。
驚蟄發現雲奎正跟在他身後,一想起剛才世恩說的話,也稍稍停下腳步等他。
雲奎左右看了眼,低聲說道
:“其實這事,我昨兒就知道了。”
這不奇怪。
畢竟雲奎的師傅是薑金明。
薑金明在知道這事後,肯定會拿這件事來指點雲奎,也是為了讓他警惕,不要再走錯路。
雲奎的聲音裡,有著幾分慶幸。
“之前我一直怨恨這規矩,覺得生生……可沒想到,這反倒是,好的了。”
驚蟄看了他一眼,“你和薑掌司說過了?”
雲奎驚訝,一下子明白過來驚蟄在說什麼,“你,你怎麼知道的?”
“從昨天開始掌司,看著就有點兒不太高興。”
雲奎想要去雜買務。
這宮裡,除非爬上高位,不然就隻有雜買務的宮人可以在采買的時候出宮。
雜買務是個有油水的地方,削尖了腦袋要進去的人可不少。就算雲奎想要去,也不是那麼容易。
雲奎壓低聲音,有點羞愧:“師傅給我打過招呼了。”
隻要不出意外,他還是能去的。
驚蟄頷首:“掌司對你很好。”
就算這後宮裡許多人都在認師傅,認乾爺爺,可像是薑金明這種對雲奎掏心掏肺,真當兒子養的,著實太少了。
雲奎:“我知道。我將來是要給師傅送終的。”
時人去世,需得有人扶棺,也得有人摔盆。沒了根的人,自然是沒有資格,可是薑金明本也是太監,也不在意這個。他沒有孩子,把雲奎當成自己的兒子在養,百年後,雲奎能給他送終,也當是全了這場緣分了。
驚蟄聽著雲奎的話,倒是有些羨慕。
不是羨慕雲奎有個能幫忙的師傅,而是羨慕他們如同父子的關係,沒有任何利益的摻雜,非常純粹。
不過話到這裡,雲奎也不免得問:“再過半個月可就要考核了,你準備得怎麼樣?”
驚蟄非常光棍:“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他不緊張,雲奎可緊張。
“你可彆這樣,你都二十了!”
驚蟄捏了捏耳垂:“宮規該背的早就背了,至於其他的考核,也得在當天才知道,你現在問我做沒做準備,我可該怎麼說?”
這考核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
最基礎的自然是靠宮規,這些都是在宮人們剛進宮時,就必須熟悉背誦的東西。
而例外的,就是每年出題的方向,像他們這種普通的內侍,想要成為一個小太監,也不多麼難。
最重要的,還是得有名額。
北房可就連參加考核的名額都沒有。
原本驚蟄想要這個名額,還很難。
他畢竟是剛新來的。
雖然在直殿司內的人緣還是不錯,可也到此為止,驚蟄也不可能去謀奪朋友的位置。
但雲奎,想去雜買務。
他就直接通過薑金明處理了這件事。
驚蟄:“雲奎,其實你不必事事都如此。”他不由得歎息,“你不
欠我的。”
他強調,再三強調。
當初他給雲奎幫忙,純粹是看他可憐。但後來雲奎給他的幫助,已經足夠多了。
雲奎:“可憐誰不會?但能做到者少,驚蟄,你不懂,你相當於……救了我和她的命。”
這世道對女子還是刻薄,如太後這次排查,無疑是丟臉的。而那些失卻了貞潔的女子,總會比良家子艱難些。
雖然朝廷不局限女子再嫁,甚至是鼓勵再嫁,但也會有古板刻薄的人,覺得她們不該離開夫家。此番種種,都是先前的雲奎很少去想,直到近來,他通過雜買務,算是勉強和她有了溝通……這才知道,在出宮前,她已經萌生了死誌。
若他當時沒堅持下去,那現在會是怎樣?
雲奎不敢細想。
驚蟄聽了這個中因果,也很是後怕。他到底不願意見有人為此害了性命,不由得輕聲說:“當初你與她這行事,到底是害了她。”
雲奎抓耳撓腮,很是懊惱。
他們又說過幾句話,雲奎囑咐驚蟄一定要好好準備,這才離去。
驚蟄捏著有些發酸的右胳膊,朝著自己屋子走去。
一般來說,吃過晚食後,除非被上頭的掌司叫過,不然他們事情是不剩下多少,還是能有點自己的空閒。
驚蟄就用這空閒的時間,做了一套裡衣。
這活兒可比手套精細些,驚蟄為了讓針腳縝密些,那是練習了又練習。
也隻有慧平和他在一個屋,才知道他在做這個。
不過,慧平沒多問,隻以為驚蟄是在給自己做。
驚蟄按著右肩,剛要進門,就發現屋內有人。
驚蟄驚訝得很,左顧右盼了一下,跟做賊似地閃身進來,立刻將門窗給關上了。
容九挑眉:“你在做賊?”
驚蟄:“……”
是在藏賊!
他剛想說話,看到容九手裡挑著的衣物,臉上當即就紅了,“你,你怎麼翻出來的?”
那是他最開始做的。
也是最失敗的。
驚蟄左看右看都看不順眼,就把這件給自己穿了。
雖然有點寬大,但也還行。
“你自己放在床頭。”
驚蟄回想起來,他昨兒洗了後,晾了起來,應該是下午慧平回來過,順手給他收拾起來。
“……好吧。”
驚蟄覺得自己的反應太過,力圖恢複鎮定,他之前在做的那套還沒做好,每次出門時,都是放在大箱子裡。
閒著沒事,容九肯定不會去掏箱子。
安全。
驚蟄:“你怎麼每次過來,都悄沒聲。”
容九:“我怎有一種,你不願我被人發現的感覺?”男人說起這話不緊不慢,卻讓驚蟄有點繃緊了皮。
雖然很快就放鬆下來。
驚蟄苦哈哈地注意到這點,悄悄地看了眼容九,果然男人的臉色又陰冷
了些。
驚蟄委屈,這也不能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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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我感覺是不那麼害怕容九的,可這身體本能是這樣的,那他能怎麼辦?
容九朝著驚蟄伸出手,驚蟄自動自覺地走了過去,抱住了容九。
“你之前不是跟著韋統領來這辦事嗎?”
他怕要是有些人當時見過容九的臉,會惹來一些麻煩的討論。
驚蟄其實沒過問,關於伍德和伍福的事,也沒問,當天到底是怎麼處理的。
那件事就這麼悄無聲息地過去,在他們倆身上,隻留下一點點小小的後遺症。
那就是驚蟄會有點怕容九。
可那種怕也不是恐懼的怕,就是某種身體的本能……
當你主動靠近一隻凶殘的猛獸時,哪怕你知道這隻噬人的怪物不會傷害你,可身體還是會為這危險而做出反應。
這非常細微,幾乎不被察覺。
可容九是個無比敏銳的人,每次他注意到了,驚蟄就知道,他又要不高興了。
驚蟄唉聲歎氣地掛在容九身上,思索著這可咋整呢?
“我殺了伍德後,韋海東過來,又順帶處置了伍福。”容九淡淡地說道,“沒人看到我。”
驚蟄歪著頭看他,兩人的呼吸靠得很近。
“驚蟄,怎麼不問?”容九似是好奇,又似是有些蠱惑地問,“你好似,從來都不好奇我的事。”
驚蟄的皮默默又繃緊了。
煩人哦,驚蟄也很煩惱這反應。
他對危險居然,這麼敏|感的嗎?
驚蟄:“知道太多,說不定不是好事。”
他本來不想說,可是容九都問了,他也隻好老實回答。
“為何?”
驚蟄:“我中意你,想和你在一塊,又不貪你錢,又不圖你權,現在這樣快快活活的,也無需思考太多。”他慢吞吞地說著,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摸著容九的頭發。
他好喜歡容九的頭發。
絲滑,柔順,烏黑發亮。
摸起來的手感也很好。
驚蟄自己的頭發就不太好了,有點乾枯,還有點發黃。如果不是藏在冠帽下,他都不太好意思給人看。
“是不想知道,還是不願知道?”
容九這把聲音,冷得好似鬼蜮亡魂,陰惻惻地威逼著驚蟄。
驚蟄:“有什麼差彆?”
他眼饞地又摸了摸,語重心長地說道。
“求知欲太多的人,死得最快。”
隻是他這話剛說完,就被容九給端了起來,而後放到桌上,劈裡啪啦的聲響,東西全都摔倒地上去了。
這聲音可不小,立刻就有人來問。
“驚蟄,出什麼事了?”
驚蟄急忙說:“沒事,我不小心撞到了桌子,把桌上的水壺給撞碎……”他的話還沒說完,容九就已經捏著他的下顎。
“噢噢,那你小心些,彆被碎片割傷了
手指。”
外頭那聲音靜了下去,這屋內,也就變得分外古怪。
驚蟄生怕容九給氣壞了,不由得伸手摟住了他的肩膀,容九沒甩開,無疑是個好的反應。
他輕聲細語地說道:“容九,你在擔心些什麼?”
他尋思著自己剛才的話,應該也沒有哪裡太出格?
其實驚蟄從來都沒想過要多問容九的情況,也有個原因。
這蓋因容九,當初和他剛相熟時,曾提過自家家中情況。
說是父母雙亡,略有薄產,入宮搏個富貴。這富貴,一路走到了殿前侍衛,好像也並非沒有可能。
當然,最近幾次,容九出手闊綽,多少讓驚蟄猜到,這份“薄產”,怕是好大一份。
但這和他也沒什麼關係。
所以,他的確不能理解,容九為何焦躁。
他親了親容九。
又親了親。
跟小獸啄食一樣,又蹭了蹭。
容九微眯著眼,一雙黑眸陰森森地盯著驚蟄,驚蟄也非常認真地看了回去。
看起來好像非常害怕他生氣一樣。
可小動作不斷。
容九垂下眼,彆以為他不知道,那手還在身後偷偷摸摸地摸他的頭發。
怪異的怒火散了些,容九直起了身。
就見他扯散了頭冠,那絲滑的長發披散下來,而後一把鋒利的匕首也不知何時出現在容九的手裡,割斷了一縷。
驚蟄瞪大了眼,哦!
他心痛地看著那一縷,不,好大一縷頭發!
直到那一大縷頭發塞到了驚蟄的懷裡。
驚蟄更心痛了。
“你要給我,你先同我說嘛,我不貪心,就要一點點就好。”驚蟄嘀嘀咕咕,捧著那縷頭發到處找容器裝。
容九:“……”
看不出來不喜歡。
相反,驚蟄喜歡得很。
他小心翼翼地將頭發給收起來,而後看著容九散發的模樣……
不由得看呆了。
他從來沒見過容九散發的模樣,如今一瞧,卻是彆樣的不同。
容九的長相昳麗秀美,可其高大健美的身材,很少柔和他的氣質,加之他本來就是冷漠肅穆之人,每每望之,總有種……會被刺傷的鋒利感。
然散發後,也不知是那如瀑的黑發過分絲滑漂亮,亦或是驚蟄太過偏愛於他,竟覺得此刻的他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來得溫和許多,就像是冰冷的雪化了,堅硬的石像活了……
他下意識走近,手指穿插在容九的墨發裡,輕聲說道:“……你的頭發亂了,我給你梳?”
容九沒有說話,可是驚蟄推著他去坐下時,他也沒有反抗。
驚蟄當然沒有銅鏡,隻有一麵勉強能看清楚人的鏡子。
他將容九按下,先去掃了那些碎落的碎片,然後取了梳子和油膏來,給容九通發。
驚蟄的手藝,自然不
可能給容九編出多麼華美的造型來,可是將頭冠重新束起,還是較為容易的。
等大功告成後,驚蟄的心裡可美得很。
他摸了好久的頭發!
容九有時也不理解,驚蟄對於某些地方的特殊偏好,他回眸看著驚蟄,“這一點東西,就足夠讓你高興。”
“那還要什麼??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驚蟄可還記得容九孜孜不倦地教導他貪婪之道,忙說:“這就夠了。”
剛才哢嚓那下,割掉的頭發,可足夠他心痛。
梳頭時,摸到那裡,驚蟄就不免搖頭。要再來一次,他可能真的要心痛死了。
容九不理他,走向床頭。
驚蟄好奇地跟在他身後,眼睜睜地看著他……哦哦,是要去拿剛才那件裡衣……啊?為什麼要拿它!
驚蟄抱住容九的胳膊,語氣艱澀地說道:“……你該不會,要帶走它吧?”
容九好整以暇,慢條斯理地說:“這大小,你難道是給自己做的?”
驚蟄:“……那我,以後也會長大的。”
他虛張聲勢。
其實驚蟄從十八歲後,就再也沒有往上冒過一寸。
哎呀呀,這可是他心裡的痛。
容九:“這是你給我做的。”
一針見血。
驚蟄垂頭喪氣:“可是這個是,做失敗了的,不好看,我不會拿這種失敗品給你的。”
而且,他都拿來自己穿了,怎麼還能送人哦。
容九:“這個,我要。”
而後,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大箱子。
“做好的,我也要。”
驚蟄羞惱地發現,容九果然知道半成品藏在哪裡。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可惡!
容九慢悠悠地笑起來,“驚蟄,我與你不同。”輕快的,鮮明的趣味裡,夾雜著幾分惡劣,“我什麼都要知道。”
什麼都要清楚,什麼都要掌控。
沒有哪一寸,能夠隱瞞。
他不喜歡,也不容許。
…
幾經拉扯之下,驚蟄還是失敗。
他眼睜睜地看著容九把裡衣帶走,嗷嗚一聲在床上翻滾,撲騰了好久。
慧平進來,嚇了一跳,好笑地說道:“你這是怎麼了?”
驚蟄頂著一頭亂毛爬起來,哭喪著臉說道:“慧平,我遇到了變態。”哪有人,明知道衣服被穿過,還要帶走的啊!
他不覺得很奇怪嗎?
明明做出這怪事的人是容九,可他為什麼比容九還要來得羞恥,他居然冷淡得好像是在談什麼正經事,輕描淡寫就帶跑了他。
什麼本來就是要給他的雲雲,哇,真的好壞!
那衣服都不合身,都不知道回去後要怎麼穿。
驚蟄癟嘴,反正要是穿壞了,容九這惡劣的性子……不會還要來訛他賠吧?
而且隻要一想到原本穿在他自己身上的衣服
,居然要和容九肌膚相貼,心裡好似有把火,莫名古怪燒了起來,讓他的皮膚有些發燙。
他捂著臉,好燙。
好奇怪。
怎麼臉會莫名其妙紅的這麼厲害。
他的手背貼了貼。
被那古怪的熱度給嚇了一跳。
慧平一看他那樣,覺得更好笑,安慰了他幾句,這才又出去。
驚蟄坐在床上苦惱了一會,忽而想起剛才的事,跑去將盒子取了來。
那裡麵,是容九割下的頭發。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割發,甚至也是一種刑罰。
所以容九動手時,那般果斷突然,驚蟄才有被嚇到。
他托腮看了一會,摸了摸自己乾枯微黃的頭發,輕輕歎了口氣。
這可不妙,他好像……
越來越喜歡容九了。
人剛走,就有點想了。
入了夜,驚蟄輾轉反側,剛睡著,又醒了。
如此反複多次,很是難捱。
不知是情緒亢奮,還是為何,他總有種身體焦躁的感覺,不管怎麼睡都不舒服,隻能硬挺著。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掌心微微發熱,身體又軟綿綿的。
好似蟻蟲在身上亂爬,癢癢的。
可要說沒力氣,卻又不是,更想爬起來打一套拳。
他翻了個身,忽而夾到了什麼,低低哎了聲,而後全身僵住。
驚蟄活見鬼似的,抓著被褥的動作都有點緊繃,緩緩掀開了被子往裡頭瞧,然後倒抽了一口涼氣。
蘑菇,站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