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念頭,或許能夠在心裡盤旋,但那是絕對不能說出來的。
剛才那人許是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住嘴不說話。
直到章妃打破了寂靜,隨意地說道:“倘若,陛下有了喜歡的人呢?”
柳美人似乎不喜歡剛才的安靜,聽到章妃這麼說,就急急跟了上來,捂著嘴笑:“這怎可能呢?咱這位陛下,可是個冷情冷性的,可當真想不出來他喜歡人的模樣。”
許婕妤低聲:“太後娘娘前些日子,不是徹查過後宮……我原以為,是為了肅靜風氣,不過後來,倒是又聽了一耳朵。”
她見其他幾個人都在聽,頓了頓,還是說了下去。
“太後娘娘,似乎是因為陛下,這才動了心思。”她含糊不清地說著,“許是為了,知道個明白。”
許婕妤說得模糊,其他人也聽得懵懂。
唯獨章妃,幾乎在許婕妤說話的那瞬間,就明白過來她是什麼意思。
原來,是這個意思!
……可太後知道,景元帝喜歡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嗎?
章妃心裡計較著此事,一個瘋狂的念頭湧現了上來,倘若……
就在她走神的片刻,這些妃子也已經要散了,眾人紛紛起身離了這暖房,章妃顯得心不在焉,就在下台階時,一不小心崴了腳,那身子就狠狠朝著那其他人撞了過去。
“哎喲——”
“啊!”
“好疼……”
接連的聲響不斷,好幾個人都摔倒在地,發出了慘叫聲。
這些都是嬌滴滴的主子,從來還沒吃過這樣的苦頭,等太醫院的人趕過來時,場麵已經有些不太好看。
可偏生,章妃是這裡份位最高的人。
其餘人等心裡就算是不滿,卻都不敢出聲說些什麼,任由著太醫診治後,這才各自回去。
唯獨章妃。
原本太醫是要給她診脈,可她卻是不許,隻說自己摔到了腿,讓太醫好生治腿就是。
聽了這話,負責的太醫也是無法。
好在隻是皮肉傷,小心侍弄好,也就罷了。
可章妃回到宮裡後,卻覺得身體越來越不舒服,下|腹總是有隱隱的墜痛感。她的臉色白了白,意識到剛才的摔倒,到底還是動了胎氣。
偏偏在這時候,壽康宮得知了清早發生的事
,召了章妃過去,這短短的時間內,自然不夠章妃想出個合適的理由。
……在禦花園時,那個浮現出來的瘋狂念頭,再一次出現在了章妃的心裡。
焦慮,不甘,惡心,憤懣……
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促使著章妃做出了此生最大膽的事。
皇帝既然能夠容忍後宮私會這樣的事,那麼……
更進一步呢?
…
德妃此刻,已經明顯覺察了不對。
太後明顯是在看好戲,貴妃一言不發,章妃的麵色越發慘白,而景元帝……
景元帝在笑。
“原來是你。”
在說出這句話後,皇帝饒有趣味地打量著章妃,像是從來都沒有認真看過她的相貌,而此刻,才仔細地打量著。
而後,寧宏儒悄無聲息地出現,將一把刀遞給了景元帝。
天曉得,他到底是怎麼在壽康宮內做到的。
太後的臉色沉了沉,掃向章妃,語氣平靜地說道:“皇帝,章妃是有了身孕的人,怎可在孩子的麵前動刀動槍?”
在她的示意下,已經有幾個人攔在了皇帝跟前。
景元帝的指腹摩|挲著這柄刀,略微蹙眉:“不夠鋒利。”
他道。
“但尚可。”
章妃似乎被景元帝這話嚇到了,往床裡麵躲了躲,驚恐地說道:“陛下,你想做什麼?”
景元帝驚訝挑眉,輕聲細語地說:“章妃,怎麼年紀輕輕,就得了失憶症?寡人方才不是說,想親眼看看,孩子是什麼模樣嗎?”
章妃搶白著說:“陛下,孩子生下來後,您自然能看到他的模樣,不必非得在這時候……這般著急。”
她飛快地看了眼太後,聲音帶著幾分凝滯。
“畢竟,那天月下,您不是這麼說的。”
既已經到這一步,她已經豁出去了。難道皇帝不怕她把那天的事全都抖落出來嗎?
要是太後娘娘知道這件事,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她可是知道的,太後對景元帝絕非善意。
朦朧間,哪怕她親耳聽到皇帝這麼說,也自覺的皇帝不可能在壽康宮動手。
這可是,太後的寢宮啊!
當初徐嬪,不就是靠著,躲到了壽康宮內,才僥幸活下來了嗎?
她是這麼認為,太後,自然也是這麼認為。
殿內,似乎靜了下來。
就在章妃說完那話後,一種怪異的氛圍,降臨到了這寢宮裡。
反射性的,他們看向景元帝。
他不緊不慢地朝著床榻走去,那腳步聲分明不夠重,可是每一步,卻仿佛詭譎的重壓,沉沉地壓在心頭。
無聲無息蔓延的威壓,給人能踏碎地麵的錯覺。
這讓章妃感到窒息。
她還想說什麼,卻驚恐地發現,喉嚨仿佛背叛了意識,不管她怎麼努力,都說不出話來。
“寡人的確後悔了。”
她聽到一把涼涼的聲音,如剔骨刀般從血肉骨髓裡刮過。
“應該,先挖了你的眼睛。?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
“唉……”
長長的一聲歎息,把邊上正在背書的穀生嚇了一跳。大清早的,驚蟄這麼唉聲歎氣做什麼?
驚蟄將掃帚歸整起來,掰著指頭數了數。
可不管怎麼數,他都驚恐地發現,今天居然又是二十五。
這時間過得,也忒是快了。
他站在廊下伸了個懶腰,一邊活動著筋骨一邊想,今日到底要不要出去溜達呢?
要是見到了容九……要和他說什麼?
等下,他之前說了要靜一靜,要是容九不來找他怎麼辦?
他要先去雜買務找鄭洪嗎?
驚蟄的心裡盤旋著好幾個念頭,可手頭的動作卻不慢,就見他給自己倒了好大一杯水,正抱著咕嚕咕嚕往下灌。
身後,世恩急匆匆地飛撲進來,摟著門外背書的穀生就往裡麵推。
哐當一聲,連帶著還在屋內的慧平和驚蟄,就全被關在屋裡。
驚蟄差點嗆到:“這麼著急做什麼?難道又有什麼事要辦?”
清晨,他們去料理了西邊的宮殿,回來的時候,已經是腰酸背痛。
按理說,要是出了新事,他應該知道。
世恩喘著粗氣說道:“你們知道嗎?昨天下午,陛下在壽康宮殺人了!”
“什麼!”
穀生的聲音高得飛了出去,又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景元帝和太後的關係不好。
這幾乎是後宮皆知的消息,隻是再不好,這麵子上的功夫,還是會做一做。
景元帝也算是勉強給夠了太後應有的體麵。
——雖然不許太後踏足慈寧宮,已經是最大的羞辱。
可是在壽康宮殺人?
哪怕是以景元帝的瘋狂,這也太過肆無忌憚。
驚蟄謹慎地問道:“殺的是誰,為何殺人?”
世恩的麵上留有恐懼:“是章妃。”
“章妃娘娘?”慧平的臉色也跟著變了,“……怎麼會,她可是姓章啊!”
章在世家門第裡,算是大姓。
雖不如王,崔,沉那麼貴重,可也有著名氣。
景元帝若是毫無理由擊殺後妃,哪怕他是皇帝,也會受到百官的攻訐。
世恩苦笑著說道:“我要是知道那麼多,現在早就沒命了。”
驚蟄斂眉:“你是從哪知道的?”
世恩的人脈很廣,來往的朋友不少,他的消息,的確是會比他們更為靈通。但不同的渠道送來的消息,會略有不同。
世恩:“禦膳房的人。清晨,章妃宮裡沒有人去領份例,這才知道出了事。”
驚蟄將剩下的水喝完,囑咐道:“此事定會引起軒然大波,與我們看似無關,可要是牽連下
來,或許會是禍事,需得謹言慎行,不該說的話全都彆說。”
昨天發生的事情,到今天早上各宮才覺察不對勁,那肯定是上頭有意封鎖的消息。
世恩和其他人連連點頭,這也是他趕來通知他們的原因。
驚蟄看著外頭的天色,差不多要去薑金明處點卯,他又和幾人說了話,這才匆匆地趕到薑金明那。
今日,薑金明的臉色看起來,的確不大好看。
他沉著臉,對驚蟄囑咐道。
“待會,你親自去選人,挑幾個謹慎的,不多話的,跟我走一趟。”
驚蟄敏銳意識到,這和世恩說的事,必定大有關係。
他什麼話也沒說,立刻就出去選人,除了慧平外,世恩和穀生,都不在他們的選擇之中。
世恩和穀生,對於隱秘的事自然藏得住口風,可他們往日的脾性,薑金明都看在眼裡,在這等要緊的關頭上,當然不可能相信他們。
見驚蟄挑選出來的人,都是以往很冷靜內斂的人,薑金明這才點了點頭。
不多時,他帶著這六七個人,悄無聲息地離開。
驚蟄一直低頭跟著薑金明,既不看著兩端,也不去問目的,待聞到越來越明顯的血腥味後,這才閉了閉眼。
果然,的確是這裡。
薑金明帶著他們來處理的,是尤為恐怖的血腥地獄。
這是章妃的住處。
到了妃位,手底下都能有兩個大太監,四個大宮女,伺候的二三等太監宮女,更是不可計數。
而現在,隻能看到遍地是血的狼藉。
那些屍體早就不在,隻剩下屠殺後殘留下來的血跡,可即便是這樣,那些濺落在宮牆上的血汙,無不昭示著昨日的可怕。
薑金明沉下聲,表情有幾分陰鬱。
“做你們該做的事,不要多嘴,不要多看,出了事,彆怪咱家沒提醒你們!”
驚蟄帶著眾人應下。
他們無聲無息地收拾到了日暮,斜陽西下時,整座宮殿才恢複了從前的模樣,仿佛那些血色褪|去後,如影隨形的殘酷也會跟著消失。
回去的路上,薑金明又一次囑咐了他們。又給每個人都發了賞錢,這才讓他們退下。
唯獨留下了驚蟄。
薑金明的眉間有些焦慮,輕聲說道:“驚蟄,這些時日,好好盯著直殿司,有任何不對的地方,都記得及時通知我。”
驚蟄應下。
薑金明坐在椅子上,擰著眉不知在思索什麼,過了片刻,才舒了口氣,“你倒是什麼都不問。”
驚蟄:“小的當然會好奇。隻是這好奇,比不過自己的小命。”
薑金明陰鬱地說道:“要是誰都跟你這麼清楚明白,那就好了。”
過了一會,他好似覺得,讓驚蟄這麼迷迷糊糊著,好似也不好,這才搖著頭。
“罷罷罷,這麼大的事,底下的人早晚也會知道。”他倚靠在身後的椅背上,“章妃
死了。”
哪怕重新聽到這句話,還是夾帶著難以言喻的恐懼。
驚蟄:“是……意外?”
“何必揣著明白裝糊塗。”薑金明笑了,“白清|理了一天了嗎?”
驚蟄捏著自己的胳膊,苦笑了聲。
薑金明:“人是在壽康宮出的事,當天就沒了,連章妃身邊的人都被滅了口。”他磨了磨牙,“聽說,太後非常,非常的不高興。”
驚蟄沉默了會,要真的是在壽康宮出的事,那太後何止是不高興呢?
那怕是會氣得發瘋。
畢竟承歡宮的前例,就在眼前。
景元帝在壽康宮殺人,當真是……不把太後放在眼裡。
“……可是陛下,不是一直都對後宮,沒什麼興趣嗎?”驚蟄忍了忍,還是有些納悶。
薑金明也苦笑了起來:“誰知道呢。”這個秘密,怕是隻有當時在場的人知道。
驚蟄從薑金明的嘴裡得知了不少,可是出去後,還是有些茫然。
不過此事到底和他們沒有直接的關係,他捏著自己酸痛不已的胳膊,打算溜達去雜買務找鄭洪。
今天的事情雖多,可他到底還是有點惦記著……容九。
更彆說他還是禦前侍衛。
昨日的事情……他參與其中了嗎?
誰成想,驚蟄人剛出了門。
就在宮道上,撞見了大搖大擺的容九。
這讓一路上還在做心理建設的驚蟄嚇得轉身就走。
……等下?
他為何要跑?
這不對。
他勉強停下腳步。
要好好打招呼。
要好好商量,好好談一談才對。
驚蟄如是再三和自己說完,剛一轉身,就撞上容九堅硬的胸膛。
……第幾次了?
這到底是第幾次了!
驚蟄捂著自己受罪的鼻子,先發製人地質問:“你走路怎麼沒聲兒的!”
容九:“是你走得太慢。”
驚蟄看了眼容九的身量,低頭看自己,再抬頭看容九的腦袋,惱羞成怒!
“長那麼大的個子,也沒什麼用。要長得像我這般勻稱,才正正好。”
容九便也學著他,依驚蟄的話,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驚蟄。直把他盯得渾身發毛,很想腳底抹油溜時,才慢吞吞地點頭。
“的確長得剛剛好。”
抱起來時,非常舒服。
剛好完美地鑲嵌在懷裡,哪一分,哪一寸都非常合適。
驚蟄一瞬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不由得想起除夕夜發生的事,耳根一下子泛起了紅,滿臉熱氣。
要是昨天那個時候,哪怕和明雨談過,驚蟄也肯定會拔腿就跑,可現在他心裡頭有事,左顧右盼,確定沒人後,把容九拉到了陰影裡。
此刻正是殘陽日暮,猩紅的夕陽吞噬著暗淡的天幕,很快就要黑沉下
來。
驚蟄:“昨天,你是不是跟著陛下去壽康宮了?”
容九捂著嘴,啊了聲。
那略顯薄涼的聲音,帶著幾分漫不經意。
“該是去了。”
“去就是去了,什麼叫該是去了。”驚蟄瞪了眼容九,聲音又低了下來,“你,這事,你不會有事吧?”
容九聲音古怪:“為何有事?”
驚蟄哎呀了一聲,懶得和他廢話,動手將人摸了一遍,確定哪都沒事後,這才鬆了口氣。
他飛了眼容九:“兩座大佛在鬥法,你這種跟在身邊伺候的人,是最容易被波及到的。”
章妃身邊那些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容九仿佛才覺察到了驚蟄的擔憂,他的態度忽而有了奇怪的變化,“驚蟄。”
他這麼念著,仿佛那是一塊濃香的糖塊,輕輕一掐,就流淌出軟綿的甜蜜。
驚蟄的心古怪地跳動了一瞬。那是一種微妙,絲滑的錯覺。
可他已經知道這不是錯覺。
先前驚蟄在麵對容九時,曾有過無數次的征兆,可每一次都被驚蟄忽略過去。
是危險的預感。
容九,是個無比危險的人。
他和之前,驚蟄曾認識過,見識過的每一個人,都不儘相同。
他應該……
更相信自己本能的預感。
驚蟄抿唇,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怎麼?”
容九一步步地靠近他,輕緩的步伐,帶著莫名的壓力。
驚蟄能感覺到,可他倔強地不願後退。
如果容九還想發表之前那些種種錯誤的言論,說什麼我不道歉我沒有錯雲雲,那他肯定還要再打……
“你在怕我。”容九這般說,他的聲音冷淡裡,似帶著幾分笑意,“你也知道,我不是什麼良善弱小的人。”
他抬起手,輕輕撫摸著驚蟄的側臉。
容九靠近他,於是那種鋒芒畢露,令人窒息的美麗,也隨之籠罩了他。
那種輕柔的感覺,癢癢的,讓驚蟄想避開……溫涼的觸碰,那種寒意又重新回來。
“你要擔心的人,本不該是我。”
是的。
相比較要去擔心容九,驚蟄應該去為那些濺落在地上的血腥感到難過。
那才是一條條鮮活的人命。
驚蟄喃喃:“……可我不認識他們。”
我在乎的,是你。
然後他聽到容九的笑聲。
輕輕的,帶著幾分怪異的歎息。
“你總讓我感到驚訝。”
容九有時總想撕碎他。
死亡才是真正的擁有,就像是他的母親,總是千方百計地試圖將他殺死。
那是真正的掌控。
而這種暴戾,也無時無刻不充斥在容九的骨子裡。他壓抑著危險又瘋狂的欲|望,將唇貼在驚蟄的脖頸處。
蓬勃的生命力在跳動,他聞到了香甜的氣息。
像是在觸碰一株脆弱的野草。
它頑強地紮根,生長在牆角根下,濃綠的生機凝聚在枝葉上,沒有一寸長得不夠完美。
可憐,又可愛。
脆弱到了極致,卻執拗得很。
平生頭一回,容九擁有了所謂的……
憐憫。
他為驚蟄感到可憐。
因為他遇上的,竟是這樣一個貪得無厭,不知何為收斂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