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要“清君側”,朝廷自然會為他的旗號追究下來,這壓力定然不小,赫連容卻是什麼都沒有與他說。
張聞六見驚蟄沉思,便又道:“你既什麼都不知,陛下肯定也沒說,就純是我嘴欠,你莫要往心裡去。至於朝中的事,不過幾個跳梁小醜,隻是打前陣罷,若論及實處,肯定誰也不敢開口。”
景元帝在聚賢殿的話,可不是無的放矢。
彆看現在吵得嚴峻,實際上在亂的,都是底下的小魚小蝦,真正的大魚,可是一個都沒開口,都裝啞巴呢。
皇帝這興頭會持續多久,誰也不知道,但他的威脅卻是實打實的。
“隻不過,先前我同你說過的事,你還是要放在心上。”張聞六提點著,“你總歸是要出宮,才更好些。”
驚蟄:“學生省得。”
這朝中的風波甚是喧囂,卻一點都沒影響到乾明宮,而這宮外京城,反倒是為了這事,鬨得紛紛揚揚,幾乎街頭巷尾,都能聽到有人在聊。
這茶樓酒館,原本就聚著許多閒人,時常為了國家大事爭論不休。
前頭景元帝廢除後宮,就很是熱鬨;而今瑞王造反,說是要清君側,這話裡話外都在暗示著君上身旁,正有媚上欺下之人,這如何不叫這些人亢奮。
“要我說,皇帝的身旁,肯定有人諂媚,才會有之前的事……”
“陛下做了這大逆不道的事,瑞王想要清君側,這也難免。”
“你們這些人,說的都是什麼胡話
?要我來看,瑞王肯定是因為陛下沒饒過太後娘娘∷[]∷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這才前來報複……”
“什麼太後?現在要稱為黃氏?她哪配?”
“黃氏當初真的謀反了?你們可還記得,黃家落敗不久,這才有這接連的事,說是蠱蟲,這天下真有這麼稀罕的事?莫不是……”
“這說來說去,就是覺得陛下作假唄?”
“豈敢豈敢,這話我可沒說。”
“嗬,你們這些人,不就是覺得,黃氏是為了黃家報仇,而瑞王呢,則是為了黃氏報仇,怎麼?你們想給黃慶天那等人打抱不平?誰都罵惡人,人人都想做惡人是吧?”
“你這人怎麼說話的?”
說著說著,這酒館就吵起來,那罵罵咧咧的,杯盤與碗筷齊飛,那真叫一個熱鬨。
處處都有議論,簡直是京城盛事,甭管是街頭巷尾,達官貴人,還是普通百姓,就幾乎沒有不知道這件事的。
畢竟這皇城根腳下,就算是個普通百姓,瞧著都比外頭要機靈些。
這些點點滴滴的消息,彙聚成洪流,最後凝聚成冊,變作薄薄幾張紙,出現在了案頭。
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跪坐在榻上,正在下棋。他的動作隨意散漫,坐在他對麵的人,正是牟桂明。
牟桂明就要謹慎許多,但凡下棋,都要思索許久,這才下來。
一來,是因為牟桂明謹慎,一來,也是他要壓著棋力,生怕贏了對方。
牟桂明能考上科舉,能有現在的聲名,雖是有貴人相助,卻也是靠著自己一身本事。
他的棋藝,也甚是不錯。
不過,棋過三盤,牟桂明就沒有那麼放鬆,畢竟與他對弈的人,本領也甚是不錯。
這管事,到底是什麼來頭?
牟桂明自打遇到了貴人,這些年和這管事見麵的次數,也不過三兩回,最近他到京城後,牟桂明倒是時常能與他碰麵。
隻是每一次見麵的地方,都會變化。
迄今為止,已經五六次。
每一次,都是陌生的地點。雖說狡兔三窟,可這也未免太多地方了。
牟桂明心裡計較著,卻是什麼都沒說。
他沒有那麼大的野心,最近這京城的局勢有些不妙,管事又頻頻召見他,讓牟桂明有些擔憂。
他最多也就是想做官,卻也清楚,自己的做法很是危險。
這些年來,從江南走到京城,牟桂明的作為無異於是在不斷為人收集訊息。這人是哪個王爺也好,亦或是哪個窩藏禍心的外族也罷,在活命麵前,牟桂明不會深思那麼多。
可來到京城,考中科舉,又迎來瑞王造反的消息,就算牟桂明想掩耳盜鈴,也近乎能猜到……
他們幕後的人,應當是壽王。
據說,壽王的年紀,正是三十來歲。
牟桂明盯著棋盤,有些緊張。
也根本不敢抬頭去看對方。
“你緊張作甚麼?”偏生對麵的人,還
尤為敏銳,這管事笑了笑,“難道是覺得,要輸了嗎?”
輸,這個詞,聽起來非常刺耳。
下棋要心平氣和才行,若是無法安定下心來,這棋路會亂,也能叫對方看出來自己的心煩意亂。
牟桂明索性將棋子丟回去,欠身說道:“管事棋藝厲害,某不如也。”
管事朗聲笑道:“牟桂明,你的棋藝,甚在我之上,就莫要謙虛。”他這麼說著,也隨手把棋子丟回去,沒有再下的意思。
正在這時,屋外來了兩人。
牟桂明下意識站起來:“管事,那我先……”
“無事,坐下聽。”
牟桂明莫名有種不安的感覺,但還是被迫坐下來。
“……張世傑被抓後,張家鏢局沒有異樣……柳氏母女不翼而飛,不知去向……”
“……我們的人沒法和之前那樣接觸到吳琪……”
“……失敗……”
牟桂明聽著,頗有心驚肉跳之感。
他隻不過是這管事手下的人之一,並非所有事情都知道來龍去脈,這事就是一樁。
牟桂明隻依稀聽得出來,這管事的目的,並不在張世傑與鏢局身上,而是在那對柳氏母女的身上。
計劃失敗,也沒看出來這管事是生氣,還是不生氣,他隻淡淡說道:“一點蹤跡都沒留?”
“雖不知道柳氏母女的去處,不過,聽聞容府最近大有動靜,前幾日尋了一批工匠翻修,隻花了兩三日的時間。”
時間緊,速度快,做事的必定是老手。
不然普通的工匠,兩三天的時間怎能夠?
容府……
牟桂明聽到有些擔憂。
倘若這容府,真的是他想象中那個容府,那豈非和那個岑文經有關?
牟桂明出入的地方,早已經不是從前能比。
他這般長袖善舞的人,有些消息無需刻意打聽,尋常百姓不知,他卻輕易能曉得,正如景元帝那位情|人的姓名,正如岑文經與容府的乾係,雖不比知之甚詳,卻也清楚非常。
有許多,還是他整理來,親自交上去的。
管事輕輕歎道:“雖也知道,未必能成。不過,這也太是湊巧,難道正在這節骨眼上,柳氏母女回了容府?”這話像是在自言自語,卻聽到牟桂明心口狂跳。
……柳氏母女,回到,容府,岑文經……
這幾個詞在牟桂明的心頭打著轉。
他心中暗暗叫苦,恨不得剛才自己出去了,這樣的隱秘,為何能叫他知道?
管事回過神來,揮揮手,叫他們兩人離開。
而後,這男人看向牟桂明,眼底帶著幾分興味:“牟桂明,我知你聰明,這些年,能走到你這一步的人,也是少有。”
在管事說第一句話的時候,牟桂明就站了起來。越往下說,他的臉色就越發蒼白,最後竟是跪倒下來,“某不敢。”
“有何不敢,你有這樣的本事,是
你的能耐。”管事淡笑著說道,“不過,你也該清楚,這京城中能人輩出,現下又是風卷雲湧之勢。先前京城失了個據點,丟失了不少情報,這其中,或許有些與你相關。”
牟桂明猛地抬起頭。
“牟桂明,你的身份,在明麵上已經不夠安全。”管事道,“這才是先前讓你避避風頭的緣故。”
牟桂明慘白著臉:“管事救我。”
“自然是要救你,”管事低下頭來,拍著他的肩膀,笑著說道:“不過在這之前,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壓在他肩膀上的手,如同一種無聲的威脅。
…
整個五月,各種軍報紛至遝來。
龔將軍與平王聯手,及時遏製住了瑞王南下的勢頭。幾次你來我往中,竟是把人從城池中趕了出來,被迫逃入山地裡。
不過叛軍熟知地形,就算略顯頹勢,一時間也很難啃下來。
到了六月,竟是失去了叛軍的蹤影。
一路追著行蹤,應當是躲入了山林裡。
龔偉奇下令搜山,這麼多人,難不成還能插著翅膀飛了?不過平王及時攔住了龔將軍,隻道此地地形複雜,若是貿然進山,說不定反遭陷阱。
“將軍還且再等等,說不定他們其實是在故布疑陣呢。”
“王爺似乎很有把握?”
龔偉奇質疑道。
平王是個麵相普通的男子,說話也很謹慎,雖說他來到了前線,其實身邊一直很跟著十來個侍衛,十一個時辰都有人在,這樣膽小的作為,身為武將,龔偉奇多是看不慣的。
平王輕聲笑了起來:“大概是因為,本王有內應。”
拿下瑞王是遲早的事。
可要怎麼拿下,是毫發無損,還是損失慘重,這都是不同的贏法。能夠輕便些,自然沒人想著走更難的路。
龔偉奇更好奇的是,平王這內應,到底是哪個?
平王想了想,歎著氣:“是一個有些可怕的人。”
這世上有些人不能夠得罪的。
有如皇帝那種瘋狂之人,也有的……原是個好人。這樣的好人被逼到了極致,蛻變成惡時,也不容小覷。
這好像潛伏在暗處的毒蛇。
至死方休。
…
阿星在帶路。
這樣複雜的地形,想要帶著兵馬走過,那非得是熟稔的老手才能如此。在這軍帳內,沒誰比阿星更有資格,畢竟他從前是山匪出身,本就習以為常,再帶上幾個本地的獵戶引路,他們另辟蹊徑,走了一條在輿圖上不存在的路。
雖是彎彎繞繞,卻能夠避開龔偉奇的追堵。
這龔偉奇是那種死咬住就不放的瘋狗,一聽到朝廷派來的人是他,赫連端就知道不能善了。
此人行軍風格狡詐多變,唯獨一點就是脾氣不好,若是氣上頭來,也甚是火爆。這些天,赫連端一直利用騷擾戰術,試圖激怒龔偉奇。
這人要是失去
了理智,就容易被動。
避入奇路??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一路上都是急行軍,通過山道的時間約莫十天,為此他們丟下不少負重,隻帶了十來天的乾糧。新進的糧草到時會抵|達道口彙合,一切都在陳宣名的推演中。
今天,是第十日。
按照預估的時間,再有半個時辰,他們就要走出山道。此時,阿星叫停了急行軍,預備做最後一次休整。
有士兵遞來水囊,阿星吃了口,就搖了搖頭。此刻已經是最後,他們的乾糧和清水所剩不多,都得省著些用。
阿星抓緊休整的時間閉目養神,結果沒眯多久,就有人來尋他,阿星睜開眼一眼,卻見來人是黃福。
黃福已經抽條,看著有點瘦削。
他道:“王爺尋你過去。”
阿星利索起身,緩步跟在黃福的身後。自從黃福開始長進,瑞王也開始會吩咐他做一些事情。
“阿星,快些來。”
赫連端遠遠看到阿星,就招呼著他來坐下,黃福也尋了個地方待著。這裡圍著十來個人,都算是赫連端的心腹。
“王爺,此地距離道口,就隻有半個時辰。雖然這一路上,還算安全,一直沒見追兵的蹤影……不過,到道口前,還是得先派先行軍去看看。”
“唐歡,這件事交給你。”
“是。”
“……離開道口後,若是沒有追兵的行蹤,那我等……”
“那龔偉奇一定想不到……”
“……平王再是謹慎,也難免……”
激烈快速的交談,接連不斷。
不多時,一應事情都已經按下。赫連端的臉上很是平靜,畢竟,他看似狼狽,其實手中還握有籌碼。
一離開道口,他們就會立刻帶著一部分人渡江。
赫連端在江水那頭,原也有藏著的兵馬。隻要過了江,那龔偉奇想追,也不容易。
至於如何過江,赫連端早已經掌握了一條安全的通道,自在不言中。
這些人,並非所有都能被帶走。
被丟下的,自然是棄子。
隻是這件事還是隱秘,到現在都還無人得知。隻有瑞王幾個心腹清楚,陳宣名,王釗,阿星這些人,肯定是要帶上。
赫連端的視線落在黃福的身上,又不著痕跡移開。
不多時,休息的時間已到,所有休整完畢的人紛紛站起來,阿星正要離開,卻聽到陳宣名的聲音緊繃著,帶著一點尖銳叫出聲來:“不對!”
眾人齊齊看向他,就見這位幕僚的臉色蒼白,“王爺,情況有些不對。”
“何來不對?”赫連端問,“我們走了錯路?”
陳宣名看了眼阿星,搖頭說道:“不,並非阿星他們帶錯路,可是,我曾與安沐說,要是準時到了道口,就一定要派人過來,算算時間,就算再怎麼遲,也該有人來會麵。”
安沐就是負責押送糧草,到道口和他們會和的人。
可直到他們休整結
束,卻還是沒有人來。
陳宣名謹慎得很,立刻就意識到出事。
赫連端臉色微變,如果道口沒人來,隻有兩種可能,一來是安沐的時間算錯了,他們剛到,隻是沒來得及派人來;一來是道口出事了,提前布置好的糧草沒到。
若是前者自然好,可若是後者呢?
要是沒有糧草,他們這些人可就坐吃山空了,雖然山林中也有吃喝,但畢竟不夠方便,總不可能這麼多人敞開來都在山林裡狩獵吧?
阿星:“不若讓我帶人先去查探?”
“不妥。”陳宣名搖頭,“我猜他們十有八|九是出事了。你要是去,就是送菜。”
王釗:“這怎麼可能?這計劃,原也隻有我們幾個知道,安沐走的也是密道,若是出事……”
他的話還沒說完,噠噠,噠噠——
遠處響起馬蹄聲,在這隱秘山道裡,倒是有幾分異樣。眾人不由得看了過去,遠遠看到有一行人馬朝著他們奔襲而來。
他們的速度很快,轉瞬即逝,前麵的人,看起來很是熟悉。
王釗興奮地說道:“且看,那不就是安沐嗎?”
眾人激動,暫且放下心來。
就連一直很緊張的陳宣名,也緩緩吐了口氣,不再那麼擔心。
就在這節骨眼上,一直眯著眼看著遠處的黃福卻厲聲叫起來:“不對——”
幾乎與這句聲音出現的,是某種危險的預感。
赫連端幾乎是想也不想就地一滾,那姿勢非常狼狽,但也避開了第一刀。他的速度很快,滾得也有些遠。
這麼近的距離,難道是有奸細就在他的身邊?
然刀砍不中,緊接著卻是飛箭。
那箭矢穿破空氣,猛地紮穿了赫連端的大|腿。他倒抽了口涼氣,猛地抬頭,到底是誰!
“為什麼?”
赫連端很是震驚,他緊緊地盯著那個搭弓射箭的人,他想過許多人,卻從來沒有想到會是他!
阿星:“為什麼?”
他輕聲說。
“很多年以來,我也想問這句話……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