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後,陛下,皇帝……在九皇子的嘴裡,父母是這樣的存在。
少有親昵的稱呼。
驚蟄下意識攥緊了手指,神情發僵。
就算猜到,和被人親口告知,那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
他的嘴唇微微顫抖:“……那殿下,為何不願意解毒?”
九皇子停下腳步,看著他。
“驚蟄,這世間有何趣?”
又有什麼東西,能叫人留念,繼而存活下來?
驚蟄抿緊唇,低下了頭。
那一瞬間,他顯得有些茫然。
“那你呢,支撐著你活到現在的原因,是為何?驚蟄。”
九皇子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驚蟄猛然眨了眨眼,過了好一會,才輕聲說著:“是我家人。”
在以前,驚蟄是不想說起這些,尤其是在本就勢弱的九皇子跟前說起這些。但這幾年出宮後,驚蟄敏銳覺察到九皇子對那皇位,也並非完全無意。
最初他們出宮,的確是冷冷清清。
可到了今歲,驚蟄已經感覺到,九皇子身旁的人越發多了起來。
沉子坤與九皇子的來往不多,可在茅子世出現後,這位大人的名字,也時常出現在他的嘴裡。韋海東是在集市上起了衝突的浪蕩青年,兩方打過一架後,卻變成了不打不相識,聽聞他的家世也是不錯……當然,還有更多的。
譬如在某日,驚蟄撞見了暗衛跪倒在九皇子的跟前回稟。
他提起的,是關於謀圖皇帝麾下暗衛一部之事。
那的確是最直觀,也是讓驚蟄看得最清楚的一次。
九皇子做這些事,從來都沒有避開過驚蟄。有些時候聊起要命的事情,驚蟄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這位卻是說得平靜淡然。
嗯,九皇子真的很有那種……話本裡危險的反派模樣。
這麼多年,驚蟄並非沒有感覺到九皇子身上那種遙遙在外的淡漠,隻是殿下既然有意皇位,他原本以為……還沒到這地步。
九皇子問起驚蟄迄今為止活著的理由,便也讓有些話,不再是禁|區。
“……殿下,有時候人能活下來,未必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其他人。”
就像是驚蟄當初入宮後,之所以拚命掙紮著活下來……他得活,他必須活下去,僅僅隻是因為,父母希望他活著。
他是為了其他人而活。
可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的。
驚蟄活下來,才會遇到很多好人,當初的陳安明雨,現在的九皇子寧宏儒等人,久而久之,他也漸漸覺得,這樣活著,也很好。
“……隻要殿下還在
,會讓我覺得,活著也是一樁不錯的事。”驚蟄的聲音緊繃著,似乎是為了不讓人聽出裡麵的顫抖,“難道殿下到現在,都沒有這樣……讓你覺得,活著,也還……挺好的人嗎?”
人也好,事情也好,這過往十來年的生活,難道真的讓九皇子覺得這般無趣?
驚蟄在難過。
如果九皇子不願求生,那誰都沒有辦法強迫他。
這很痛苦,但驚蟄必須接受。
他沒有辦法強求一個不願再活下去的人,執意再走這段令人煎熬的道路。
他僅僅隻是,非常非常難過。
一種莫名的哀痛,讓他幾乎不能抬起頭,不然那狼狽的模樣叫人看去,可真是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聽到九皇子輕輕歎了聲氣。
九皇子很少如此,他的情緒很淡,就也讓那偶爾爆發出來的戾氣與惡意過分刺眼,隻是在那冷漠的冰層下,並非沒有半點情感。
“哭什麼?”伴隨著這無奈清冷的聲音,驚蟄被九皇子抱住,那寬闊些的胸膛,讓驚蟄差點沒繃住眼底熱意真哭出來,他嘟噥著,“殿下胡說,我沒有哭。”
隻那嘟嘟噥噥的聲音裡,滿是鼻音。
“驚蟄,你很希望我活下去?”
驚蟄從九皇子的懷裡鑽出來,露出一雙霧蒙蒙的眼睛,吸了吸鼻子,堅定地說道:“我當然希望殿下活得好好的,比那些人,都要更好,更自在。”
“驚蟄,哪怕是為他人而活,也需要一個理由。”冰冷的大手擦過驚蟄的眼角,仿佛也將那點淚意拭走,九皇子淡淡說著,“誰來,做這個理由?”
驚蟄莫名想起宗元信那未完的話,方才那一瞬九皇子流露出來的暴戾,過往這麼多年的相處,年年歲歲的親近……
——“你其實猜得到,你隻是不願意去想。”
那年那夜,九皇子說過的話,再一次在驚蟄耳旁重現。
繼後算計九皇子,難道真隻是為了那一次無意的試探,她之所以試探的緣由,是因為她想確認……
驚蟄,到底是不是九皇子的弱點。
……好笑,一個太監,又怎能是主子的弱點?
驚蟄的呼吸急促,下意識要推開,卻被九皇子牢牢抓住胳膊,那冰冷的觸感仿佛能凍僵他的皮肉,讓那骨髓都為之凍結起來。
九皇子看著他。
一直、一直、一直在看著驚蟄。
好似在許多年以前,就一直這樣。
——“九皇子那冷漠無情的人,看你的時候,才算是個人。”
他想掙紮,卻驀然想起宗元信的話,那一瞬的僵硬,讓他再也不能動作,理由,理由……誰來做,九皇子想繼續活下來的理由?
何德,何能……到底才明白。
驚蟄的嘴唇哆嗦著,帶著幾分猶豫和遲疑,連那說出來的話,都帶著奇異的輕|顫。
“我能是,這個理由嗎?”
終於聽到了這句話,九皇子笑了起來。
真正的笑容,那滿天的星辰落入他的眼底,是如此燦爛。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