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時玄抬了下眸,輕紗透出的眼神是永遠波瀾不驚的平靜,像鏡子,試圖盛滿萬事萬物。
蒼鴻鳴定睛看了看這抹看著很跳脫的高大身影,有點詫異。
這是想超越劍神啊。
很有誌氣。
百曉生反手拍了他一下:“謔,怪不得每次觀雪喊你門主大人的時候,你都笑得最開心,原因在這,觀雪很懂你啊!”
回頭望的溫鶴之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說了一句:“挺有理想的,祝你如願。”
溫鶴之的出身和衛巍可沒得比,本來還有個溫馨的小家,在被土匪滅門後更是直接成了社會最底層的孤兒。
他當初一心隻想報仇,對名號沒什麼感覺。
‘神醫的關門弟子’這類稱呼,他覺得挺好。
在他下毒滅了整座錦山後,這個執念也就消除了。
隻是,當他走下山,發現再也看不到曾經會在枝頭鳴叫陪伴他晨起的小鳥,亦或是會一溜煙竄過去讓他追逐的小動物時,才恍然醒悟。
人有罪,但動物沒有。
所以他在錦山安家,徹夜研究清除毒障的解藥。
現在算是孑然一身。
也就偶爾回來看看師父。
和百曉生交好則是因為對方甩不掉,太粘人,看在師父的麵子上,溫鶴之也不能拿他怎麼樣,時間久了,摸清楚雙方性格後,反而有那麼點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
這次從錦山出來也是意外,他隻是來找百曉生說明有關假扮他的那個人的信息,發現有人算計顏家,他總要出手幫忙的。
結果遇見了一見如故的先知,這是溫鶴之自己也沒想到的。
“天快黑了,夜晚降溫容易著涼,先知要休息嗎?師父也回去休息吧?”溫鶴之關心地問道。
作為醫者,還是不建議熬夜的。
尤其是一個老人一個文弱。
雖然是問兩個人,但溫鶴之的視線是看向謝時玄的。
不知道為什麼有人會覺得先知武功高強,看一眼那雙手也知道完全沒練過武啊。
那雙沒練過武的手正捧著溫熱的茶杯捂手。
謝時玄看了看在場幾人,沒人犯困的樣子。
時間確實差不多了,蒼鴻鳴也彎腰輕聲道:“您先回去休息吧,就一個武林大會而已,也沒什麼危險,對吧?”
危險嗎?
謝時玄回想著之前看到的幾個打鬥的片段。
群毆的場麵看上去很激烈,他懶得看過程,肉搏也沒什麼好看的,反正最後勝利的都是蒼鴻鳴他們。
百曉生閣下等人也隻是有些肢體上的破損,靈魂完好。
嗯,確實沒什麼危險。
謝時玄點了點頭,不緊不慢地站起來:“顏老,走吧?”
晚輩的關懷,顏老先生很是受用,再加上,邀請的帖子也寄了,參加的也不可能一天就來齊,召開需要時間,急不來。
就叮囑了他們一番,滿意地跟著謝時玄去後院休息了。
兩個大家長前腳一走,下一秒,屋裡的氣氛瞬間輕鬆了幾分。
“呼,先知坐鎮,安心是安心了,但壓力也夠大的。”
伸頭往外瞅了幾眼,確認沒人影後,衛巍吐了口氣,擦了擦額角不存在的冷汗。
明明先知坐著,他站著,但他依舊覺得,先知那雙眼睛掃過來的時候,他像是跪著的。
腿不自覺有點軟。
衛巍趕緊找了個位置坐下。
當然,遠遠避開了謝時玄坐的那張。
“你怕什麼?先知又不會揍人。”送了兩步返回來的百曉生聽到這話,頓時出聲嘲笑他膽小如鼠。
衛巍斜覷他:“你不怕?”
都是一類人,誰不知道誰啊。
先知是優雅,但優雅不代表就不嚇人。
百曉生撐著膽子說:“我不怕,先知多和藹可親啊,天天笑著,什麼時候發過火啊。”
“對吧,小蒼,你也沒見過先知發火吧?”
蒼鴻鳴一臉淡漠地擋開百曉生的手臂:“你想見識一下?”
目送兩人離去後繼續看天空的溫鶴之沒挪步,依舊站在門邊在旁邊,聽見他們聊先知,唇角一勾:“先知發火,恐怕不是地動山搖那麼簡單了。”
蒼鴻鳴認同。
百曉生用手指撓了撓下巴,想象著那個畫麵:“啊、想象不出來,先知會因為什麼生氣?”
衛巍猜測:“有人對先知下手的時候?”
“不會哦。”百曉生當場就反駁了。
“上次在客棧被暗殺,先知也沒生氣,連臉色都沒變。”
“我覺得我當時肯定臉都嚇白了!真的是心臟都快飛出去了,差點忘了呼吸,結果發現先知一點反應都沒有,甚至還有閒心追蹤刺客的方向。”
沒等其他人發問,百曉生就補充:“後麵那點是祖父提供的,他說就是因為先知立即就盯了回去,那個刺客像是被震懾到了,才沒有繼續後麵的步驟。”
“後麵的步驟?那個刺客還有彆的武器?”蒼鴻鳴下意識問道。
這點他還真不知道。
救人檢查‘屍體’是顏老先生做的,把‘屍體’拉回去審訊是穆子霽做的。
他都沒插手,知道的信息比較少。
發現門口的溫鶴之都看了過來,百曉生認真點頭:“還有不少呢!至少他當時身上的毒藥灑出來,就足夠讓我們吃一壺了。”
溫鶴之最關心毒藥:“什麼種類的毒藥?”
百曉生搖頭:“我沒見到,都被穆子霽帶走了,祖父隻說不常見。不是不能解,而是以當時的情況,那刺客明明還有手段,但卻沒使出來,全靠先知那一眼。”
他隻是為了反駁衛巍的那句話。
衛巍咋舌,大呼過癮:“可惜,我去晚了,沒見到這一幕,聽上去好帥!這不就是書上寫的那什麼、泰山崩於眼前而色不變嗎?”
百曉生揚起下巴,仿佛在說自己一樣:“那可是先知!”
“又沒誇你,你驕傲什麼?”
“既然自己受傷不會生氣,那……要是小蒼受傷,先知肯定會生氣的吧?”衛巍指著蒼鴻鳴。
他這次參考的是他師尊劍神。
劍神年齡大了之後也修身養性,不像年輕時那麼鋒芒畢露了。
偶爾不帶武器、穿著樸素的衣服出門,也會遇到不長眼的家夥。
若是用武器指著劍神,他隻會用手指夾斷對方的武器以示懲罰,但若是對方把殺心放在衛巍或是其他人質身上,劍神絕對會讓他們體驗一回三途川的魅力。
衛巍覺得,那時候的師尊,就像一座火山,很可怕。
聽到衛巍這麼說的蒼鴻鳴:“…………”
百曉生好奇地看過來,結果看到了沉默的少年:“怎麼不說話了?”
衛巍傾身,瞪大眼睛:“先知不可能不關心你吧?!”
百曉生也不信。
“你第一次見到先知的時候不就受傷了嗎?先知難道為此生氣?”
不管是氣有人下如此狠手也好,還是氣少年不珍惜自己身體也好,都算呀!
身後嘰嘰喳喳不絕於耳,溫鶴之乾脆側身倚著門柱,這樣兩邊都能看到。
被目光包圍的蒼鴻鳴停頓了一下:“我隻是在思考。”
思考怎麼把自己受重傷時,救他的先知把他認成一把刀的故事美化成正常情節。
想了幾秒,蒼鴻鳴就放棄了。
先知的理解力,沒救了。
“先知救了受傷的你?”溫鶴之目光柔和地問道。
曾經也受傷被顏老先生救過並收留的毒醫,對這種情節非常有感觸。
蒼鴻鳴看了眼在場的溫鶴之、衛巍,一個顏老先生的關門弟子,一個劍神的徒弟,先知對他們的態度都還不錯,哪怕知道了先知的情報,也不會到處亂傳。
可以信任。
蒼鴻鳴不再隱瞞。
“嗯,不止受傷,應該說是瀕死才對。”
他當時躺在草叢裡,閉上眼,真的感覺快看到奈何橋了,隻要先知再晚一點遇到他,他距離認識黑白無常就差一步。
百曉生忙搬著椅子坐到蒼鴻鳴身側,就差掏出個本子記錄了:“然後呢?!”
他就喜歡聽這個。
但先知他不敢問,隻能從蒼鴻鳴這裡聽了。
蒼鴻鳴嫌棄地側了側身:“然後先知就來了,找了顏老先生過來,下麵的你不都知道了嗎?”
百曉生連忙給他劃重點:“不是啊!先知為什麼會遇到你,這你沒說啊,還有,祖父過去再快也要一定的時間,這中間先知是怎麼保下你的,你也沒說啊!”
蒼鴻鳴欲言又止,掙紮了一番,在三人的期待下,極輕地吐字。
“……他迷路了。”
“哈?!”豎著耳朵湊過來的衛巍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以為自己聽錯了。
溫鶴之那極清澈的眸子也不由眨巴了一下。
迷路了?
蒼鴻鳴偏過視線,掃著周圍無人的角落:“我醒來後問過,先知說他當時是想去城東集市的……走著走著就看到我了。”
百曉生嘴角抽搐:“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你當時人是在城西吧?”
“嗯。”
蒼鴻鳴當時是從逆天教裡逃出來的,當然是西直門的方向。
溫鶴之眉眼一彎,無聲淡笑。
本來還覺得先知身上有一點高高在上宛若神仙的疏離感,一下子就沒了。
衛巍的小眼神和眾人交彙著,眼珠子轉了轉:“能從城東迷路到城西,也是一般人沒有的本事,再說了,這不還救了你嘛,要是不迷路,也遇不到你了。”
就硬誇。
當事人聽了怕是都心虛。
蒼鴻鳴輕咳一聲:“我提起,不是讓你們關注這個的,主要是為了告訴你們,千萬彆讓先知一個人出門!”
後果很可怕。
“我明白,武林大會期間,你就寸步不離地跟著先知,彆上場了。”百曉生鄭重道,“反正逆天教的那幫人也不會來。”
蒼鴻鳴輕輕搖頭:“不一定。”
百曉生一愣:“哎?”
“不是吧,他們敢來?這膽子也太大了!”
雖然號稱武林大會,人人皆可參與,但這個‘人人’裡麵自然是不包含魔教之人的。
這是江湖的潛規則。
來了直接就能從比武大會變成正魔大戰。
魔教哪次襲擊不是偷偷摸摸的,他們敢光明正大的來?
百曉生不敢置信。
蒼鴻鳴嗤笑:“膽子大?膽子不大,敢號稱逆天嗎?”
“旁的不敢說,但這武林大會,逆天教一定會來!”
衛巍左右望了望,也默默加了一句:“以上次客棧裡昭無雙的性格,這一次,說不定苗疆也會派人來。”
“彆忘了,你這假榜單,十有八九就是她搞出來的。”
“她不來驗收一下成果才怪!”
一旁的溫鶴之在心裡道:那這次的武林大會可真是空前的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