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雍王來的時候, 珠珠正好不在府裡,南樓侯叫她出去。
南樓侯等在小巷子的茶館裡,看著少女像在外偷吃的饞嘴貓鬼鬼祟祟跑出來。
彆人是攢滿肚子苦水, 珠珠是憋了滿肚子的臟話,對彆人都不能說,看見知根知底的南樓侯終於能倒出來。
“你知道我這些日子怎麼過的。”珠珠罵罵咧咧:“衡道子投魂的這是什麼破人,還一個王爺呢, 就跟聽不懂話似的, 怎麼都說不明白, 唧唧歪歪唧唧歪歪,鱉孫王八羔——”
南樓侯像個人型垃圾桶, 被小鳥圍著跳腳嘰喳亂罵, 南樓侯被嗡嗡塞了兩隻耳朵臟話, 不明白長這麼白淨可愛的小鳥怎麼一張嘴能渾成這樣。
眼看小鳥深吸一口氣,又要開始新一輪罵罵咧咧,南樓侯眼疾手快拿起一塊點心塞進鳥張開的小嘴巴裡, 無奈笑說:“好了好了,我都明白了,都是那攝政王不好, 惹我們小祖宗不高興, 您堂堂北荒大王, 大人有大量, 就彆與他計較了。”
珠珠一向非常吃軟不吃硬, 被好聲好氣順毛擼, 心情頓時好了不少,勉強停下臟話大放送先處理嘴巴裡的東西。
一塊長方形的糕點,南樓侯隻塞給她一角, 本意是叫她咬一口剩下吐掉,鳥才不這麼乾,鳥張大嘴,努力一點一點把好大塊糕點都含進嘴裡,糕點撐得少女兩邊腮幫子鼓鼓,像屯過冬糧的倉鼠,她邊大口大口嚼,還不忘口齒不清罵罵咧咧:“要不是秦雍王死掉衡道子也要完蛋,我早一劍把他嘎掉,讓他敢死纏爛打煩人。”
南樓侯哂笑,卻覺得就算不是天尊投身,她也大概不會殺秦雍王。
南樓侯和她相處這些時日也熟悉了,看出來她是個行事自有一套講究的孩子,秦雍王頗算個英雄,對這天下百姓功勞遠遠大於過錯,也與她沒有仇怨,所以哪怕她再嫌人家煩人,也不會仗著實力隨便去欺負人殺人。
彆說秦雍王,九重中廷家那兩個和她素有舊怨的小公主下凡來,肉骨凡胎在那行宮裡,也沒見她趁機直接跑去把人抹脖子殺了,可見實在是個大氣敞亮的孩子。
小鳥停下罵人,南樓侯才有空子說話,大概給她說了說此去楚郡的事和天下局勢,說:“諸王對裴公子十分信服,他比秦雍王仁和,因而眾人更願意尊他為共主。”
珠珠擺擺手:“拉倒吧,他可不願意當皇帝。”她頓了頓,哼道:“他不僅不願意當皇帝,連老婆都不想要呢,都恨不得踢給彆人自己省事呢。”
說話都止不住冒一股酸味,好大的怨氣。
南樓侯笑道:“渡劫忘情,是天命必定的劫數,聖主也情非得已。”
“我知道,是我強求。”
珠珠哼:“那我也不管,我就是要強求,他之前和我多好,他可喜歡我了,憑什麼天意叫他不和我好他就不能和我好,我還就非要他重新喜歡上我和我在一起。”
南樓侯聞言微微怔仲。
他原以為珠珠對聖主纏著不放是不服氣,如今看來,不服氣是多,真心也不少,否則如今局勢不好,若她一心隻為涅槃,見勢不好趁早換個對象走捷徑不更方便,她卻至今都沒這樣想過
——這孩子喜歡一個人,是全然儘心儘意。
南樓侯沉默片刻,忽而道:“這次去楚郡,我曾在桓王身邊見著個氣質深沉強盛的青年,並非神州仙人妖鬼,卻也不是俗世凡人。”
珠珠一愣,勃然大怒道:“燕煜!一定是那個傻叉!他也下凡來了,之前你們不在,他還在嵐城鬨事過。”
“我說怎麼滿城搜捕都沒抓到他,原來他逃去楚郡了!”
“可惡!”珠珠咬牙切齒:“早知道我就和你們一起去,趕緊弄死他!”
南樓侯還是第一次見她這樣殺意畢露,要知道連那時對瓊犀公主都沒見她這麼厭棄過。
南樓侯實在好奇,不免問出來,卻沒想珠珠翻了個白眼,理直氣壯道:“那當然不一樣,瓊犀是九重中廷的公主,本來就和我不是一夥兒,她和她家不管是和我爭衡道子還是爭神州權柄,都是各憑本事,頂多是她耍陰招太惡心、而且過於蠢蛋,但這些說到底也是公仇,我輸了就扳回來、贏了就要繼續贏,之前的仇既然已經報過,我現在完全可以把她當個屁放掉。”
“但燕煜不一樣,他當年敢騙我感情、還盜走我家的寶物,甚至後來還跑來我麵前耀武揚威,可惡——簡直是集天底下傻叉之大成!”珠珠越說越生氣,狠狠拍一下桌子,才哼說:“反正簡而言之,我記的小黑本裡第一頁都是他,我遲早會親手報那筆仇。”
南樓侯看出她很不高興提以前的事,便轉移話題道:“看那魔君下凡來的舉動,恐怕是有意奪取帝位,借人皇之氣運再突破修為。”
九重天的一切說是遵循自然、其實也大都有冥冥限製,神州每一代一旦有了至尊,萬靈有了共主,其他人的修為就基本不可能僭越至尊;如今元蒼天尊為神王轉世,更被尊為太上,正值盛年,按舊例除了珠珠這種曆來邪門的北荒妖王、未來數十萬年神州大地都當會以太上為尊,各具其職、各安其所,以衍長安太平。
魔界在神州邊外,魔君這些年獨霸魔界,說一不二,權高勢重,之前就與九重中廷屢有摩擦,如今下凡來攪動風雲,日益昭顯出勃勃野心。
“這是他乾出來的事。”珠珠嗤笑,不客氣道:“不過他純屬做夢,有我老婆在,或者再不濟也有衡道子在,那把人間門的龍椅怎麼也不可能輪到他去坐。”
珠珠和南樓侯交換了一下近期情報,珠珠就準備回去了,這時南樓侯卻道:“小少君,您與聖主的事還當儘快才是。”
正要起身的珠珠一頓,扭頭看向他,南樓侯並不避閃,雙目溫和正視她,彆有深意說:“太上現在未曾恢複記憶,卻不會永遠如此,您要抓緊時機,否則…”他微微笑道:“天意難測,恐生變故啊。”
“……”
漂亮的小鳥瞬間門咬牙,瞪著他從牙縫裡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你放屁”
見少女惱怒,南樓侯立時雙手舉起,作無奈投降態,笑道:“好好,都是我說話不好,小少君莫與我計較。”
“……”可惡!
小鳥心口起伏,遷怒狠狠瞪他一眼,轉身跑走了。
南樓侯看著少女逆著人潮跑走。
這凡間門俊美風流的布政使狹長的桃花眸微微眯起,眼底深莫的水澤倒映出日陽的光輝,霎時間門,世人的萬千紅線在他眼中如彼岸光怪陸離的倒影,漸次清晰畢現。
少女輕盈地奔跑,那背影像世上最纖細而美麗的鳥兒,數不清的桃花在她身後紛落,隨即,燃燒著焚儘。
·
珠珠跑回府邸,已經是下午,正門前許多車馬逐次離開,宮人扈從人頭攢動,詹老先生帶著十幾個臣子站在簷下送客,杜讚騎在高頭馬背,正執著馬鞭叫親兵去疏通道路。
雖然每天官邸外都堵著很多人,但也沒今天這麼大陣仗,珠珠看著這幕,心裡忽然升起不詳的預感,阿蚌慌慌張張衝過來:“小姐!小姐您可回來了,您去哪兒來,剛才出大事了,攝政王親自來拜訪了。”
珠珠心頭一咯噔,立刻問:“裴公子見他了?”
阿蚌連連點頭。
珠珠:“……”
珠珠現在是真的想弄死那老東西了。
“…他有沒有說什麼胡話。”珠珠還抱著希望,啃著指甲自言自語分析說:“不可能,秦雍王還需要裴玉卿手裡的南方兵權、還需要裴玉卿承認他的身份,他還得討好裴玉卿呢,總不能直接對裴玉卿說瞧上他的媳婦了,那也太離譜了…”
以珠珠對裴玉卿的了解,裴玉卿脾氣清淡,也沒清淡成這樣——他又不是軟柿子,能被人這麼踩著臉捏?!
阿蚌緊張說:“我也沒聽見,前院書房周圍有許多兵士把守,我怕被發現就沒敢靠近聽。”
“沒事。”珠珠胡亂一擺手,又趕緊問:“秦雍王走後府裡有沒有什麼動靜,你看黃大監的臉色怎麼樣?”
“裡麵沒什麼動靜,黃大監的臉色也和往常差不多。”阿蚌回憶起來:“噯,這麼看來,好像大公子沒有生氣。”
珠珠的心大半都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