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丁沒理會他,隻警告地看了眼姚掌櫃。
若是他敢說話,就給他的嘴也堵住!
船夫下人們老實些,驚恐不安地圍成一團,被兵丁驅趕著進了荒宅,分彆關進了幾間破屋中。
姚掌櫃跌跌撞撞進了屋,見屋子裡已經綁著了好幾人。他定睛一看,那團顯眼的紅,可不正是被捆成粽子般,用破布巾塞住了嘴的秦禧!
碼頭上,兵丁飛快搭起了跳板,跳上了船。不多時,船艙裡傳來陣陣吵嚷,打鬥碰撞聲。很快,裡麵就安靜了下來,首領走出船艙,朝著立在岸上的趙寰,遙遙打了個手勢。
十艘船,幾乎毫發無損,全部掌控在手。
趙寰不錯眼打量著客舟,對一旁同樣看得目不轉睛的甘岷山說道:“走,上我們的神舟!”
我們的神舟啊!
甘岷山爽快得仰天大笑,這時也不怕冷了,忙不迭跟在了趙寰身後:“趙統帥,這船以後就給我們了?”
趙寰要的不是船上的寶貝,她要的是船。拿了這些船來,讓北地能自己造船。她豪氣衝雲天,大方地道:“說了給你們,就給你們。以後,這十艘船,全拿來當做北地船塢的樣品!”
甘岷山興奮得手舞足蹈,衝進船艙到處奔走,這裡看看,那裡摸摸。
趙寰真是大手筆,將如此貴重的大船,全部給了他們,由他們拆分,學習,繪圖。
他甘岷山領了這個差使,打造出了北地的神舟,定能在史書上留下一大筆!
每艘船都看了一遍,將船上貨物的賬冊收好,趙寰心滿意足下了船。
此時尚富貴急匆匆趕回來了,道:“趙統帥,他們都已經移走,分彆關在了幾個地方。船上的船夫,隨船的匠人已經找了出來,解了綁,給他們送了吃喝,讓他們先穩穩神再說。”
船夫都有航海經驗,要是行船途中出了故障,得靠匠人搶修。隨船工匠對整艘船的技藝,必須了若指掌。
趙寰以後還要用他們,哪會讓他們吃苦,聞言點了點頭,道了聲辛苦,“船上的貨得看好了。”
尚富貴忙應了,一言難儘地道:“他們真是......唉,真不知是蠢,還是野心太大。他們隻怕將南邊的貨都搜刮一空,這麼多的絲綢瓷器珠寶頭麵,也不怕我拿不出那麼多錢財貨物與他們做交易?”
趙寰沉吟了下,道:“我們能這般想,他們也能。密州離高麗,東瀛都不遠。他們若是打算順道到這兩地去做買賣,貨物就不算多了。”
尚富貴恍然大悟,道:“從明州出發,到東瀛還近許多。南邊竟然就沒想過,早些啟動海貿麼?”
趙寰冷笑道:“他們肯定想得到。除了逃命快,其他的事情,至少得商議個一年半載。金人南下的時候,民船商船都被征調去做了戰船,對沿海一帶的海商打擊很大,一時也難緩過來。等稍微安定一些,他們都在忙著爭權奪利,哪顧得上這些。你看這些船,都成了蠹蟲的私產。再說,朝廷以前做海貿,從這一塊收到的賦稅,卻不算多。大頭的部分,都進了底下那些官員的口袋。朝廷有其他的賦稅,這一塊他們還沒嘗到過甜頭。等到他們沒辦法的時候,會重視海貿。”
趙寰啟動各條商道,一是為了賺錢打仗,二是為了有錢支持其他的發展。比如修路,河道河工,教育,女嬰的補貼等等。
待到天下太平了,趙寰要將賦稅的最大支出,用在研究如何提高糧食產量,以及其他各項技術研究上。
金銀珠寶,錦衫華服不能當飯吃,一個國家的糧食儲備非常重要。
如今糧食產量太低,一畝稻穀,最高的畝產不到四百斤,平均下來,在豐年時就三百斤左右。去掉三成的殼,隻剩下了兩百出頭點大米。
朝廷就算富裕到不征收糧食,但必須從他們手上買糧,保證常平倉中,有足夠的儲備,應付荒年以及各種災害,平抑糧價的撥動。
在靠天吃飯的大宋,農業是商業發展的基礎。除非能提高糧食產量,百姓都能吃飽,其他工業跟著發展,自然而然會促進商業發展。
尚富貴與南邊的官員打過交道,對他們的做派深有體會,仔細說了秦禧的事情,“除了秦家的船,另外一艘大的客舟,是清河郡王張俊的船。還有一個姓楊的,我問到了,他是楊存中的堂兄。趙統帥,你可要審問秦禧?”
趙寰笑道:“我審他做甚,除了他們這幾家,也沒有彆人有這般大的手筆了。這些時日,勞煩你費些心,將這些貨,前去高麗東瀛走一趟,從高麗換糧食,東瀛則要他們的硫磺。”
從高麗換糧食,尚富貴懂。但從東瀛換硫磺,他雖不大明白趙寰的用意,卻不敢多問了。
上次走鄧州一趟,尚富貴賺了不少錢,他看著眼前的船,眼前都是金子在閃。
這趟出海,趙寰還留給了他精兵隨船護衛,哪還怕什麼辛苦,當即深深作揖施禮:“多得趙統帥不嫌棄,讓在下接了這幾趟買賣。趙統帥放心,我定會走好這一趟,賬目清楚,不辜負趙統帥的信任。”
趙寰笑著擺擺手,留下兵丁幫忙,被親衛簇擁著離開。
*
“阿娘!”張小娘子看著角門外守著孔武有力的仆婦,一跺腳,轉身看向臉色鐵青的洪夫人,道:“你攔著我作甚!”
洪夫人被張小娘子氣得頭發暈,上前拉著她進了後院,吩咐親信守在門外,厲聲道:“我不攔著你,你豈不是要反了天!先前午間進宮領宴,你膽子大得很,竟然敢問皇後娘娘,北地都有娘子參加科舉,南邊為何不成!皇後娘娘當時雖然沒有責備你,你眼睛長在了何處,難道沒瞧見,皇後娘娘可是在極力忍著?要不是你大伯的關係,隻怕你早就被訓斥了!”
張小娘子不服氣地道:“難道我問錯了?北地可以,為何南邊不成,南邊的娘子就不是人了?明明北地與南邊,一脈相連,彼此都沾著親。北地能做的事,南邊就不能做。不做也就罷了,偏生要藏著掖著,粉飾太平,真是可笑至極,與那“北上獵守”的掩耳盜鈴有何區彆!”
洪夫人被張小娘子氣得仰倒,手掌一拍案幾,怒斥道:“我寧願沒生你這個不孝女,也不能放你出去闖禍!你不懂事嘴上胡罄,若被外人聽了去,你爹爹,大伯父都會被彈劾。還有大郎二郎他們,你們是一母同胞,他們的前程,莫非要毀在你手中,你才滿意了?”
張小娘子委屈得很,她眼眶霎時紅了,哽咽著道:“阿娘,你是女人,難道甘心這一輩子就給爹爹生兒育女,管著他的妾室,庶子庶女嗎?阿娘,你寫得一手好字,詩詞歌賦,算籌賬目,無一不通。在北地,像是阿娘這樣的,至少得考個舉人進士!我看過了北地科考的題目與答卷,高中榜眼的章蕊娘,比阿娘也厲害不了幾分。阿娘,你若是去北地考科舉,定能考中,上朝當官做事。比爹爹還厲害,不用靠著伯父的提攜,才得了個拱衛大夫的虛職!”
洪夫人怔怔盯著張小娘子,半晌後,她的肩膀塌了下來,淒然道:“阿娘老了,這輩子沒彆的盼頭,就隻想看著你與大郎二郎能好好的,早些成家立業。”
張小娘子神色悲哀,道:“可是阿娘,我不想嫁人,不願像阿娘這樣過一輩子。阿娘,你放心,我不會胡來,更不會連累家人。要是我被發現,要治罪,我自己會一力承擔下來。”
洪夫人心疼不已,道:“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要是你出了事,我如何還能活得下去!”
張小娘子胸口汪著一團火,無力又悲哀。洪夫人拿她當眼珠子般疼,她也不想令親娘難過。
可是,她看過了洪夫人嫁人後的日子,看過了大伯父張俊的後宅。章氏從青樓楚館成了郡王妾室,看似得寵一飛衝天,照常是在男人麵前邀寵過日子罷了。
她與那群誌向相同的夥伴們,都不願再如母輩那樣活著。北地的科考傳來,徹底喚醒了她們。
張小娘子沉住氣,耐心與洪夫人講道理:“皇後娘娘從北地回來,以前她在燕京名聲大得很,比起在南邊的皇後名聲還要響亮。燕京百姓手上的土地,都是皇後娘娘親手立的地契,再分給了他們耕種。皇後娘娘知道在外做事的滋味,她肯定能理解我們。”
洪夫人淡淡地道:“既然在外能獨當一麵,做事的滋味那般好,皇後娘娘為何要從北地回南邊?”
張小娘子愣在了那裡,宮宴累得很,洪夫人揉了揉眉心,道:“你莫要以為,我不知你在外做甚。小報上的那些文章,什麼北地娘子能與男人一樣做事,南邊娘子被關在後宅,許配人家換取家族榮華富貴,定是出自你們之手。與你交好的那幾個小娘子,府中都有人在朝堂上做官,定容不得她們胡鬨。你安生在院子呆著吧,休想再出門。”
洪夫人離開了,吩咐仆婦哐當鎖上了大門。張小娘子回過神,飛奔過去拉門,鎖撞著門哐當響。
婢女梧桐在外麵可憐巴巴地道:“小娘子,夫人將鑰匙帶走了,小的也沒法子啊!”
早先在宮裡領宴時,她們就暗自約好了,要在一起商量文章,題目。
文章最好能投到北地的《大宋朝報》上去,南邊不成,說不定能央求北地來施壓。年後南邊有春闈,讀書人齊聚臨安,到處吃酒會文。探討些題目出來,去文會上,與那些讀書人比試一二!
張小娘子氣得哇哇大叫,用力踹著門。累了半天,厚重的柚木門紋絲未動。她喘著氣,手叉在腰間,在臥房東西房來回奔走,最後,將目光投向了淨房的窗欞。
婢女青桐聽到屋內半晌都沒動靜,她試探著叫了聲,屋內沒人回答。青桐覺著不對勁,張小娘子平時精力好得很,又在氣頭上,肯定沒有睡著。
“娘子,娘子!”青桐急著再喊,屋內還是沒反應,她頓時急了,忙提著衫裙去回稟了洪夫人。
洪夫人生氣趕來,開鎖進屋一看,空無一人。找到了淨房,待看到窗欞下擺著的長凳,氣得眼前陣陣發黑,厲聲道:“還不快去找!平時她們去的那些鋪子,酒樓,都給我找!”
仆婦領命,忙退了出屋,張羅著去找人。
張小娘子從淨房窗欞裡鑽出去,穿過月亮門,來到了大房那邊的院子。洪夫人管不到這邊來,張小娘子不費吹灰之力,從角門大搖大擺走了出去。
到了街上,張小娘子拿兩個大錢雇了一輛騾車,前去與小娘子們約好,城東府裡空置的彆宅。
清郡王府在吳山東麓,周圍繁華而熱鬨。騾車經過,張小娘子看到街頭,好些人手上拿著邸報模樣,聚在一起激動地在議論著什麼。
張小娘子心下一動,忙讓車夫停了車,選了間熟悉的茶樓,進去塞給夥計一把大錢,道:“你去給我買份他們看的邸報來。”
夥計手握著大錢,擠眉弄眼道:“小娘子,他們看的是《大宋朝報》,朝廷出大事了!如今這報可不好買,估計早就被搶空了。幸虧掌櫃那裡就有,小的去替你拿來。”
張小娘子拿到了報,迫不及待打開看了起來。待看完,她臉頰泛紅呼吸急促,手都開始顫抖。
這是危機,也是天大的機會!張小娘子啊喲一聲,拿著報衝了出去。
《大宋朝報》刊首,寫著一行醒目的大字。
南邊趙構,向北地俯首稱臣,奉上十艘商船的歲幣!
在朵殿見朝臣的趙構,眼睛發直盯著麵前的《大宋朝報》,哐當一下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