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第一百一十章 無(2 / 2)

一道一路的大員,背後都有勢力。朋黨爭得雖厲害,但他們對這種事情,都心照不宣保持緘默。

誰都不乾淨,也就彆互相彈劾了。

趙寰唔了聲,問道:“張娘子的鋪子,可有人來巧立名目亂收稅?”

葉郎中答道:“燕京腳下,倒沒人敢來。隻一些幫閒混混,偶爾來白吃一碗餛飩罷了。多了也不敢來,告官他們也害怕。開門做買賣,圖個和氣生財,一兩碗餛飩倒損失得起,當做花錢買個平安了。就隻是......”

她的神色為難起來,最後一咬牙,還是如實說道:“張娘子說,最近的米麵都貴了,餛飩本錢一天天見長。還有那熬湯的老母雞,比前兩個月足足貴了三十個大錢一隻。鋪子都是做老主顧的買賣,他們最近常在說,手上的銀錢不經花,米麵肉都貴了,漲價他們也吃不起。張娘子腦子靈活,就分了兩種餛飩賣,一種是雜麵餛飩,比白麵餛飩便宜一個大錢一碗。老母雞貴,就買了那豬骨來熬湯,豬骨便宜些,能再便宜兩個大錢一碗,豐儉由人。”

牲畜隻喂草長不肥,要混著五穀雜糧喂。糧食一漲價,會連著農牧牲畜都受影響。

趙寰心下了然,附和了兩句,問道:“你在太醫院當差,家務誰操持?”

葉郎中抿嘴笑了起來,道:“我家夫君炒茶的手藝還過得去,臨安種茶,春秋收茶時,能去賺些錢。到了燕京,找不到活計乾,他識字懂算賬,就到了鋪子去尋賬房先生的活計。這賬房都是東家信得過之人,他一個外鄉人,誰家鋪子敢用。有間鋪子要他從學徒學起,這學徒沒錢拿不說,五年八年,都不一定出得了師。我想著自己能賺錢養家,就讓他乾脆留在家中操持家務,看管著兒女了。”

趙寰笑吟吟道:“這倒也好,家中雇個粗使,也要花錢。自己親自管著,總會安心些。”

葉郎中笑著說可不是,道:“說起來也巧,以前我們巷子啊,還有個叫湯福的。那時他突然離開了臨安,官府三天兩頭來找他,我夫君還親自碰到了禁軍班值來抓人。當時我們就在猜,湯福定是北地的人。後來到了燕京,我果真遇到了他。哎喲,看到他安穩到了北地就放心了,我們約著到了餛飩鋪子,好生聚了一場。能在燕京相聚,大家的日子都比以前過得好,真是值得慶賀的大事!”

“可不是巧了。”趙寰眉毛微挑,問了幾句在燕京過得還習慣,葉郎中一一答了:“習慣,就是冬日冷一些。冷也無妨,屋子裡燒了炕,隻要不出門,比南邊的屋子還要暖和。主要是,官府拿人當人看,不用擔心早上一睜眼,又多出攤派的徭役,丁稅。”

餛飩煮好了,張娘子端著送了上來,拘謹地立在了一旁。

碗裡的餛飩是白麵皮,看來,雜麵餛飩比白麵賣得好一些。

百姓手上,真是沒餘錢了。

趙寰舀了隻餛飩嘗了,蔥香肉彈牙,再喝口看不到一點油腥的清雞湯,鮮掉眉毛。

連著吃了兩隻,趙寰誇讚道:“這餛飩真不錯,憑著你這份手藝,在哪裡都不愁沒飯吃。”

張娘子雖不清楚趙寰的身份,姓趙在燕京城的娘子,大多都是趙氏皇族。晚上帶著護衛出來走動的,不是將軍就是朝廷大官。

得了趙寰的誇讚,她待人又溫和,張娘子長長舒了口氣,那份緊張消了大半,話語就變得多了起來,道:“多謝娘子誇讚。我這份手藝,也沒甚了不起之處,主要是在誠,本本分分做買賣,賺點辛苦錢罷了。”

趙寰道:“隻一份誠,本本分分做買賣,已經超過了八成的鋪子。再加上手藝,你的買賣不紅火也難。”

張娘子被誇得笑開了花,眉飛色舞道:“婆婆擔心我膝下無子,這份手藝就得斷了,讓我去惠慈院領個兒子回來養。以後將手藝傳給他,也能給我養老送終。養孩子我怕麻煩,打算就尋個本分忠厚的徒弟,教給他做下去就是。先前我就在同葉郎中商議此事,她在外麵行醫,見的人多,托她給我尋摸尋摸呢。”

北地的孤兒棄兒,都送到了各州府的惠慈院。惠慈院的花銷,由婦嬰民生衙門負責。

葉郎中道:“我倒有好幾個人選,都是些沒了倚靠的婦人。張娘子與方嬸子都是女人,找個女徒弟,方便些不說,同為女人,順道也能幫襯她們一把。”

鋪子內豆大的燭光搖晃,屋內暖融融。趙寰吃完餛飩,也看完了葉郎中,將湯都喝得乾乾淨淨。

她們閒話家常,臉上的笑容,讓趙寰沉悶整晚的心,漸漸變得溫暖的同時,又重新多了份重量。

她要守住她們的希冀與盼頭,讓她們能過得更好。有了能力之後,能幫助其他不幸的女人們,薪火相傳。

次日,趙寰收到了尚富貴與薑醉眉他們的來信,她思索了一整天,做好了安排。到了寒寂請糧商們到天寧寺這天,她無聲無息離開皇宮,去了寺裡。

到了天寧寺,趙寰也沒露麵,隻在屏風後聽他們聊了片刻,就去了後山賞梅。

山上梅花不知人間疾苦,自顧自盛放。白雪尚未消融,襯著姹紫嫣紅的花,美不勝收。

梅林的西北角修了座亭子,坐在亭子裡,便能將整座梅林儘收眼底。趙寰吩咐將亭子帷簾垂了三麵擋寒,餘下的一麵,卷了大半上去。在角落擺著熏籠,紅泥小爐裡煮著茶,暖烘烘烤著,坐在鋪著皮裘的椅子裡吃茶賞梅,倒也舒適愜意。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寒寂臉色不大好,急匆匆來了亭子。他一進來,鼻翕就動了動,看向趙寰手中的杯子,瞪著她道:“你還有心情吃酒?!”

趙寰笑著朝他舉杯,道:“我為何就沒心情吃酒了?吃酒賞梅,雅得很!”

寒寂沒空與她說笑,一屁股在她對麵坐下來,焦急地道:“你先前都估計錯了,這粥啊,估計是施不成了!他們狡猾得很,決口不提有多少糧食,亦沒一口回絕。繞著圈子與我打馬虎眼,說是寺裡要施粥,他們倒可以幫著湊一湊。可這湊的價錢,你猜他們要什麼價錢一石?”

趙寰隨口問道:“什麼價錢?”

寒寂伸出手指頭,憤憤道;“一石四貫,四貫呐,還是雜糧米麵混著後的價錢!這些該死的奸商,口口聲聲說今年燕京遭了災害,要從外麵州府去運糧,運糧的運力貴,他們也沒法子。運力貴,能貴到何處去?北地的官道,如今可是修得寬敞又平坦!貧僧估計,他們要不是發現了端倪,要不就是想趁機發大財!”

糧價從太.祖到宋徽宗年間,漲了差不多足足五倍左右。後來金人打進來之後,糧價飆升,拿到錢,也不一定能買到糧食。

等到北地太平之後,糧價總算趨於了正常,回到了熙寧年間的價錢,一石米價,在兩貫五百錢左右。哪怕是糧食昂貴的南邊,一石米價,也不過在三貫五百錢。

趙寰慢吞吞道:“你是我的國師,他們正好借你的手,抬高糧食價錢。你這不是施粥,是布施給百姓的毒藥了。他們這一手,玩得倒好。”

寒寂頓時臉色大變,焦急道:“那該如何辦?”

趙寰倒了杯酒遞給他,嫌棄地道:“你看你,還是國師呢,一點都沉不住氣!”

寒寂忍了又忍,才沒把酒杯掀了,朝她伸出手,怒道:“國師的俸祿拿來!”

趙寰從放在桌上的荷包裡,掏出一顆鬆子糖,放在了他的掌心。

寒寂揚起手欲砸,看到案幾上裝糖的荷包,神色微黯。

趙寰極少吃酒,在心情極度不好時,會吃糖。

如今她的荷包,已經空了。

砸到一半的手,又收了回去,將糖塞嘴裡吃了,嘀咕道:“丟了可惜,連顆糖的俸祿都沒了!”

趙寰煞有其事點頭,“嗯,你說得對。”

寒寂偏頭上下打量著趙寰,疑惑地道:“你究竟吃了多少酒,是不是已經醉了?”

趙寰抬眼,迎著他的打量,道:“我就是醉了,也照樣收拾你......他們,他們!”

寒寂氣得要翻臉,衝著她直咬牙:“定是醉了,醉了!”

趙寰抿著酒,縮在皮裘裡,懶洋洋道:“我真沒醉。早就對你說,急中會出亂吧,你還不信。他們說要從外地去運糧,先前我就聽到這裡就離開了。且聽我給你分析啊,你不能隻聽他們給你漫天要價,要去仔細琢磨這句話。外地州府,哪個州府?是開封府,還是相州府?北地最大的常平倉,在燕京城!燕京城的常平倉裡麵,將糧食全部拿出來,也不夠你連著施粥。周圍的州府,更拿不出你要的糧食。且真缺糧到燕京他們弄出來的地步,開封州府的糧價,會跟著一起漲上去。運到燕京的價錢,四貫可不夠。”

百姓手中能賣的糧食少,糧商們手上的糧食,大部分來自常平倉出陳糧,糶新糧。

寒寂聽得目瞪口呆,道:“你究竟是不是人!就這麼幾句話,你就能聽出這般多?”

趙寰沒理會他,笑眯眯問道:“你可知道,有個地方的糧食,隻要五百錢一石嗎?”

寒寂渾身一震,脫口而出道:“金國!”

前兩年,金國的糧食隻要三百文左右一石。這兩年打了敗仗,糧食價錢才漲了些。

金國的百姓,都是貴人的奴隸。奴隸一窮二白,金國貴族賺不了他們的錢,糧食價錢就便宜到難以置信的地步。

寒寂呐呐道:“可是,金國哪來那麼多糧食?”

趙寰道:“他們的人口少,黑土地撒上種子就能成活,金國往北,地大到你無法想象。奴隸的命,對他們來說一文不值,沒糧吃,餓死也就餓死了。將糧食拿來弄亂得燕京,北地內亂,對他們來說才是要事。打仗是打不過,除非內亂。就像是以前的大宋那樣,不等他們打,官員守將,自己先將自己打敗了。你可記得熙寧年間王荊公當年的變革?”

寒寂歎了口氣,遼國的皇帝混賬,大宋的皇帝與官員一起混賬。

當年王安石在熙寧年間主持的青苗法,市易法,三舍法等變革。北地的科舉,與王安石的科舉變革有相同之處。

王安石提出,廢除明經科取士,進士科以經義與策論為主,增加律法考試。整頓太學,設置醫,武,律學等學府。

可惜,大宋朋黨之爭太過厲害,王安石最後惜敗。且不提他變革的好壞,後來對隻要涉及到熙寧變革的官員,全部貶的貶,罷官的罷官。

朝臣隻顧著爭權奪利,與法度的好壞,已經全無關係了。

西夏的新皇帝李仁孝,金的完顏宗望,他們都是聰明人,對大宋的喜好內鬥,看得比大宋朝堂的官員還要透徹。

趙寰揚首喝完了杯中酒,將酒杯投擲道案桌上,沉聲道:“西夏肯定也有一份,加上燕京的奸賊,狗東西,想要裡應外合,做夢!我已準備好了,這次定要將他們一網打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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