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第一百一十二章 無(1 / 2)

趙寰的親衛不同於以前, 由一些權貴子弟充當的禁軍班值,全是身經百戰,從戰場廝殺活下來的兵丁。且隻聽令於她, 無論是中書省還是樞密院, 都無權插手過問。

平時親衛隊極少出動,一旦看到他們整裝出現, 定是發生了天大的事情。

糟糕!

韓企山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 深感不妙, 連聲吩咐道:“出城,出城!”

隨從忙駕駛著馬車, 調轉頭繞過禦街,朝城門駛去。

車輪軋在青石地上,發出沉悶的哐當聲。但韓企山的耳邊,卻仿佛盈滿從四麵八方湧來,好似踏在了心上的馬蹄聲。

天氣冷,加之混亂,街頭巷尾空無人影。馬車行駛了一段路,韓企山後知後覺發現, 周圍出現的百姓,好似漸漸多了起來。他怔忪片刻,將車窗打開一條縫,偷偷朝外打探。

裹著厚衣衫的百姓, 急迫又滿含著欣喜,朝鋪子跑去。

韓企山腦中亂糟糟, 無論如何都理不清,他乾脆打開了車窗,被外麵的寒氣撲麵一吹, 方勉強清醒了些。

不對勁,很不對勁!

韓企山感到疑惑重重,扭頭回望,看到百姓們奔到了雜貨鋪子,茶樓,甚至酒樓前排起了隊。

“停車!”韓企山急忙叫了聲,吩咐隨從道:“你速速去打聽一下,看他們在作甚。”

隨從忙小跑著去了離得近的雜貨鋪子,拉著個漢子問了幾句,很快就跑了回來,低聲稟報道:“相爺,他們是去買糧,燕京衙門放糧,糧價降了下來,隻賣一石兩貫五百錢。”

韓企山震驚不已,雲照山曾信誓旦旦說過,燕京缺糧,常平倉幾乎都空了。

大的糧食鋪子,存糧送進了天寧寺,餘下來的糧食,與小糧食鋪子的糧食一起,早已被百姓哄搶一空。

燕京衙門哪來的糧食平糶糧價?

隨從看到遠處出現的親衛,著急地道:“親衛隊來了,相爺,我們得趕緊離開燕京城。”

親衛騎在馬上,遠遠就能感到他們身上的殺氣。韓企山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忙點了下頭。隨從駕著馬車,一路不停駛向了東城門。

隔著幾丈遠,隨從看到城門口身著戊裝,手持苗刀的兵丁,他趕緊拉了韁繩,驚慌失措道:“相爺,城門換了守衛,是京畿營的騎兵營!”

武將軍了解些北地的兵丁布防,與以前不同,燕京雖算是北地的京畿,周邊未布重兵把守,京畿營的兵丁並不多。

但北地的騎兵營,每個兵丁除了配備四匹戰馬,手上的苗刀,足以令人聞風喪膽!

韓企山心涼了大半截,他不受控製靠在椅背上,不斷喘息,半晌後,咬牙切齒道:“我就不信了!去西城門!”

西城門乃是送柴禾,各種貨物進出的城門。平時隻有城裡的窮苦百姓,會從此地進出。

隨從駕著馬車一路疾奔向西城門,韓企山顧不得寒冷,從車窗縫偷偷朝外麵打量。

城西與城東一樣,百姓都出了門,圍在了鋪子門前買糧。

尚未到城門口,隨從的馬車就被保甲遠遠揮手攔住了,保甲大聲道:“回去,西城門要進糧食,今日不開!”

馬車裡的韓企山,死死盯著外麵一輛輛騾車經過,車輪吱嘎,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車轍。

韓企山心徹底涼了,麵色慘白如紙。

隻無論如何,韓企山都想不明白,趙寰究竟哪來的糧食?

“去禦街!”韓企山眼睛赤紅,衝著隨從下令。他不甘心,絕不甘心就這般輸了!

隨從得令,連忙駕車駛向了禦街。禦街的鋪子開了約莫九成,每家門口都人頭攢動。

韓企山下了馬車,裹緊大氅上前,混在了茶樓鋪子前的百姓中,向一個老漢搭訕問道:“茶樓今日可是又在鬥茶了,怎地這般熱鬨?”

老漢奇怪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前沒聽見趙府尹的話?茶樓今兒不鬥茶,城裡的鋪子,都先借用出來,向周圍的百姓賣糧。”

韓企山勉強含糊敷衍了句,“先前燕京還缺糧,怎地一下就有糧食了?”

老漢並不在乎韓企山的敷衍,眉飛色舞道:“哎喲,老漢看你呐,定是那貴人,在宅子裡不出門,錯過了先前的熱鬨。”

一旁排隊的百姓爭著道:“燕京如何能缺糧,都是那黑了心肝的糧鋪東家想要賺大錢,故意放出來的假消息。”

“你可就不懂了,糧鋪東家哪來這般大的膽子,背後肯定有人指使,見不得燕京好,想要燕京亂起來。”

“可不是,定是金賊西夏賊在背後搗鬼!當年開封府那一劫,哎喲,我隻一想都害怕,要是被他們得逞了,燕京城又會像是開封一樣,又得賣人肉了。”

“喪儘天良,賺的斷子絕孫錢,定會不得好死!”

百姓們憤怒咒罵,韓企山聽了半天,也沒聽出糧食從何而來。他心中焦急不已,實在聽不下去,趕緊去彆處打聽。

經過聚福糧食鋪,韓企山腳步微頓,側頭看去。鋪子大門虛掩著,裡麵官袍一角閃過,他瞳孔猛地一縮。

趙圓珠!

韓企山慌忙垂下頭,顧不得打聽了,急匆匆離開,上了馬車吩咐道:“回菊花胡同!”

隨從駕車到了菊花胡同,在周圍行駛了幾圈,見無異樣才進了宅子。

韓企山回到暖和的屋子,他跌坐在暖炕上,先長長鬆了口氣,接著急聲吩咐道:“你去打聽一下,酈將軍他們情形如何了。”

隨從連忙轉身出去,沒一會就領著酈瓊進了屋。韓企山蹭一下衝到門邊,朝外四下張望,回轉頭厲聲斥責道:“你如何來了,外麵多危險,要是被發現了,你我都得死!”

酈瓊也滿臉晦氣,他性子本就不好,當即梗著脖子反駁道:“我如何不能來,相爺可是信誓旦旦,在王爺麵前拍下胸脯保證,說是此計萬無一失。如今呢,虧得鬨出天大的陣仗,趙圓珠那娘們兒拿著鑼,哐當當在街頭一敲,說是讓燕京城的百姓都不要慌張,燕京所有的鋪子都賣糧,斷缺不了糧食,百姓一下就被穩住了。相爺指使的那些閒漢混混,全部被親衛抓了個一乾一淨!”

韓企山肩膀一下塌下來,踉蹌走到暖炕邊,一屁股跌坐下去,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語道:“可趙一十一娘,究竟從何處來的糧食?”

酈瓊冷聲道:“何處來的糧食,相爺難道沒聽見,趙圓珠那娘門兒說了,從直沽送來的糧食。趙一十一娘的狗腿子尚富貴,說是從高麗海貿運回來的糧食,親自從直沽押送到了燕京,如今百姓都買到了口糧,歡天喜地回了家。街頭鋪子都開了,張燈結彩熱鬨得很,鋪子東家說是為了答謝燕京城的百姓,圖個喜氣,年貨都便宜賣。百姓擠了錢出來,多少都買了些回去好過年。”

除了糧鋪,其他鋪子都幫著賣糧,既能快速平息混亂,免得讓百姓在寒風中苦等,順便還能帶動鋪子積壓的年貨,重現繁榮。

韓企山跟瘋了般,一個勁叫嚷道:“不對,金貴說過,尚富貴早就不沾手糧食買賣了,一直守在直沽的港口做海貿。燕京的常平倉沒糧食,直沽更沒糧食!”

酈瓊瞥了一眼韓企山,嘲諷地道:“我親眼看到鋪子裡賣的米麵雜糧,難道還有假?鋪子東家說,他們本不做糧食買賣,隻幫著衙門方便百姓,拿的糧食不多。大家互相體諒一下,每人都少買一些,留些給後麵排隊的人。反正糧食鋪子不缺糧,吃完了再買就是。鋪子規定,每個百姓隻能買一斤口糧。家中還有糧食的,就先回家去,過兩日再去糧食鋪子買。”

韓企山混沌不堪的腦子中,終於閃現了一絲清明,他猛地抬起頭,喚來隨從問道:“錢串子呢?錢串子為何還沒到燕京?”

隨從結結巴巴,答不出個所以然。酈瓊莫名其妙看著韓企山,道:“照著日子算,錢串子昨日就該到燕京了。畢竟下雪的天氣,路上不好走,遲上一兩日也正常。”

韓企山絕望地閉上眼,手握成拳,猛地捶向暖炕。

酈瓊被韓企山嚇了一跳,見他滿臉絕望,一下也明白了過來,顫聲問道:“相爺,你的意思.....可是錢串子出事了?”

韓企山緩緩睜開眼,原本精明的雙眸裡,一片晦暗:“直沽沒糧食,尚富貴更沒出海。北地那幾艘海船,你沒聽成直說,趙一十一娘將海船交給了甘岷山,將船拆開肢解了,北地要自己造船。”

他眼前閃過先前看到的騾車,晦澀地道:“那些騾車拉著麻袋裝的糧食招搖過市,是做給百姓看,安穩百姓的心。麻袋裡麵裝著的,定是些沙子泥土罷了。”

酈瓊聽得糊塗了,不解道:“既然北地沒有糧食,趙一十一娘是在虛張聲勢,那等到百姓家中存糧吃完了,去糧鋪一買,不就得漏了餡?”

韓企山半晌都沒說話,他枯坐在那裡,看上去一下老了十年。

酈瓊等得急了,差點沒跳起來時,韓企山終於開了口:“錢串子送來的糧食。”

對啊!還有錢串子送來的糧食。

按照原來的計劃,在金國到處籌措的糧食,準備在將燕京攪得大亂,趙寰孤立無援。金兵伺機出動,趁機奪回燕京,賣糧大賺一筆,還能順道安撫百姓,贏得民心。

酈瓊終於也明白了過來,失聲道:“出力出錢出糧,親自送了上門,北地等於是坐享其成,白白得了這麼多糧食!”

韓企山如石像般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酈瓊慌亂不已,喋喋不休道:“燕京不能留了,得趕緊走,趕緊走。趁著韓州官衙那邊的關係還在,從韓州回大都去。趙一十一心狠手辣,要是被她抓住,還不得被活剮了!”

想到杜充的慘狀,酈瓊頭皮發麻,猛然停下腳步,盯著韓企山,眼含希冀道:“相爺,你曾說趙一十一娘不過女流之輩,婦人眼皮子淺,此事肯定是碰了巧,背後定是有高人主使。說不定是那寒寂和尚,對,寒寂姓蕭,肯定是他。既便不是他,也是張浚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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