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第一百一十二章 無(2 / 2)

韓企山慢慢抬眼看向酈瓊,道:“誰能指使得動親衛隊,調得動京畿的騎兵營?”

酈瓊呆在了那裡,心懷僥幸道:“要不就是雲照山他們出賣了我們,還有那西夏也不可信,將我們拿出去賣了換好處,求得北地答應西夏俯首稱臣。”

韓企山搖頭,苦笑著道:“從趙一十一娘去天寧寺賞梅起,這件事就暴露了。”

饒是酈瓊身經百戰,此時都嚇得六神無主,語無倫次道:“那我們眼下該怎麼辦?走!我們得快些逃走!”

空蕩蕩的街頭,他的馬車來回奔走,安然無恙回到了菊花胡同,從頭到尾無人阻攔。

韓企山吭哧吭哧笑了起來,笑得涕淚橫流。可憐他一生自負厲害,能將人玩弄於股掌之上,完顏氏都得待他畢恭畢敬。

到頭來,他卻輸於了婦人之手,她看著他跟那跳梁小醜般,東奔西顧。

“走不了啦。”韓企山麵若死灰,倒在暖炕頭上,啞著嗓子喃喃道:“走不了啦,早就走不了啦!”

酈瓊不信邪,也不管韓企山了,抬腿朝門外奔去。

奔到大門前站定,酈瓊拚命穩住神後,方拉開了大門。

門外,閃著寒光的箭弩對準了他。

*

皇宮大殿內。

寒寂坐在杌子上,守著紅泥小爐。爐子上煮著茶,他將手放在爐邊取暖,不時翻動烤著的栗子,嘀咕抱怨道:“你這大殿太冷了,怎地不多放幾個熏爐,真是小氣!”

趙寰卻無事人樣,坐在案桌後翻看著公文,頭也不抬地道:“飽暖思□□。”

寒寂差點沒被口水嗆住,斜乜著趙寰念了句阿彌陀佛。

趙寰白了他一眼,道:“我是在說雲照山成直他們。”

寒寂瞪了她一眼,道:“那雲照山才疏學淺,偏生心高氣傲。還有那成直,心胸狹窄,以為甘岷山處處排擠他。甘岷山求賢若渴,他要真厲害,哪能沒出頭之日。唉,好不容易從大都逃回來,過回了人的日子,就開始生事了,真是令人不省心!”

趙寰道:“正常。每個人都以為自己厲害得很,所以我才要時刻保持冷靜。”

寒寂神色複雜望著趙寰,認真地道:“貧僧從沒佩服過人,你除外。”

趙寰笑眯眯道:“那我與你的菩薩比呢?”

寒寂臉刷地拉下來,壺裡的水滾了,他提壺倒茶,惱怒地道:“不與你說了,成日沒幾句好話。”

趙寰哈哈大笑,寒寂板著臉,起身去給她茶盞裡加水,看到相州來的公函,不禁好奇問道:“那錢串子審出來了?”

“審出來了。”趙寰抬手攔住,拿出了壇酒,道:“我不喝茶。”

寒寂見趙寰又在喝酒吃糖,他念著這些時日她幾乎不眠不休,忍了又忍,便將勸阻的話咽了回去,道:“錢串子審出來,底下州府搞鬼的官員就能被揪出來了。不過,那虞推官還真是厲害,聽說錢串子就是個滾刀肉,油鹽不進,連死都不怕,她是如何這般快審出來的?”

趙寰倒了杯酒抿著,想到虞卿的來信,笑道:“錢串子三代單傳,虞推官嚇唬他,說要將他閹了。”

寒寂噗呲笑了出聲,道:“虞推官也是個促狹的。錢串子,唉,他真是讓人不知如何說才好,小命都不要,偏生看重那命.....”

出家人,自然不能說葷話,寒寂將那兩個字飛快吞了下去,疑惑著道:“那錢串子犯了這般大的事情,還盼著能傳宗接代,他也不蠢啊!”

趙寰臉色淡了幾分,道:“倒也不是為了傳宗接代,錢串子是男人,男人了不得,命根子就是他耀武揚威的底氣。”

寒寂歎了口氣,道:“世上還是蠢貨多,你彆與他們計較,以後娘子們能賺得家用,在家裡有底氣了,情形就會好轉。”

趙寰道:“你可知道廣西府這一帶的習俗?”

寒寂聽過廣西府的一些習俗,此處盛行男主內女主外,女子在外做活養家,男子在家中撫養孩子,沒孩子的就在外麵遊手好閒,靠女人養著。可是,女人在家中,大多沒有地位,一切由男人說了算。“注”

興許,真如趙寰所言那樣,男人的底氣,皆來自男人的臍下三寸。

門簾掀開,周男兒進來稟報道:“趙統帥,趙府尹求見。”

趙寰忙道:“快請她進來。”

寒寂眼睛一亮,喜道:“趙府尹她們真厲害,這般快就穩住了局勢。”

趙圓珠很快進了屋,上前見了禮,見寒寂也在,與他雙手合十打招呼,笑道:“大師這次可出了不少力。”

寒寂忙謙虛道不敢,親自倒了杯茶遞給趙圓珠。她道謝後,接過捧在手中,將燕京城的事情一一說了,“錢串子送來的糧食,已經到了城門口。張相鄭相他們都親自去盯著了,陳推官也在,我見人手已足夠,就進宮來回話了。”

趙寰點頭誇讚了句,看向寒寂問道:“酈瓊他們我自會處置,韓企山是前遼人,就交給你吧。”

寒寂擰眉思索,片刻後問道:“你打算如何處置雲照山金貴他們?”

趙寰笑道:“他們是大宋人,交給大理寺刑部去審,按照律法處置,叛國之罪,該抄家抄家,該砍頭砍頭。”

寒寂了然,照著趙寰以前的性格,肯定要將他們給剮了。

如今北地不同以往,趙寰再也不能隨心所欲,親手毀掉自己定下的律法。

趙寰道:“至於酈瓊,他是大宋叛將,投靠了金國,跑來大宋作亂,我打算將他送到義莊去。”

義莊是放無主屍身之處,將活人扔在死人堆中,等待著死亡的逐步到來。

寒寂不敢想那滋味,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道:“將韓企山也一並送去吧,他們兩人,也有個伴。”

趙寰朝寒寂挑了挑眉,笑著道:“行,一切按照大師的吩咐辦。”

寒寂神色訕訕,彆開頭不去看她,懊惱地道:“都是你,害我不能修成正果。”

趙寰念著他這次出力不少,隻笑而不語。

趙圓珠垂下眼眸,道:“在禦街上,我看到韓企山的臉在馬車裡一閃而過,起初還以為看花了眼。後來去了菊花胡同,親眼確定了是他。”

趙寰見趙圓珠心情低落,微皺了皺眉,沒有打斷她,聽著她繼續說了下去。

趙圓珠定了定神,道:“韓企山想要見寒寂大師,稱有話對寒寂大師說。我猜到了他想說何事。他覺著自己與寒寂大師都曾是遼國人,遼金宋本互為敵人,他替完顏氏做事,寒寂大師與趙統帥交好,不過各為其主罷了,想要為自己的所做所行找借口。我替寒寂大師回了他,金國貴族拿百姓都當奴隸,寒寂讓前遼的百姓,如今活得像個人樣,比在前遼活得還好。他也配與寒寂大師相提並論!”

寒寂雙手合十,默默念了幾句經,道:“多謝趙施主的稱讚。”

趙圓珠神色漸漸激動起來,道:“那韓企山還妄圖要見趙統帥,先前趙統帥早就吩咐過,見他們就是給他們長了臉,直接弄死就是,我就一口回絕了。韓企山說,兀裡昧沒了阿娘,所有人都能欺負他,完顏宗弼喝醉了酒也打他,過得連奴隸都不如。我知道,韓企山說這些,是故意要惡心我。”

兀裡昧是完顏宗弼占了趙圓珠後,生下的兒子。

趙寰倒了杯酒遞給趙圓珠,她揚首一口氣喝了,被酒嗆住,咳得驚天動地,眼淚順勢流了下來。

“完顏宗望,完顏晟,完顏宗弼,所有的完顏氏,我都恨之入骨!”趙圓珠抬手隨意抹去了臉上的淚,恍惚笑道:“孩子,哈哈哈,母親!自從知曉有了身孕之後,我沒一天不盼著,將肚子裡的他打掉。完顏宗弼知道我的心思,差人將我看得很緊。孩子生下之後就抱走了,交給乳母照看,我一眼都沒看過他。我們離開大都那天,兀裡昧被來救我們的人帶了出來,他搖搖晃晃上前,抱住了我的腿。”

當時情況緊急,趙寰他們的人,爭取要將所有的大宋人都帶走。後來,趙寰聽說那些生了孩子的帝姬嬪妃,一個都沒帶孩子離開。

趙寰沒有過問,也不忍問。

趙圓珠平靜地道:“我將他推開了。我知道不該恨他,我也不恨他。但我無法麵對他。”

寒寂看得心酸難忍,雙手合十默默念起了經。

趙圓珠自己提壺倒了一杯酒吃了,她擦去嘴角的酒漬,臉上又爬滿的淚,道:“韓企山說我心狠,完顏宗弼沒有任何對不住我之處,他說我已經嫁給了完顏宗弼,哪怕是帝姬,完顏宗弼也配得上我,我卻不知感激。這次他來到燕京,完顏宗弼還特意交待他,要替他看看我。真是天大的笑話!完顏氏毀我江山,虐殺我大宋子民,我的同胞親人,他居然說我已經嫁給了完顏宗弼,嫁!哈哈哈哈!”

趙圓珠再也撐不住,失聲痛哭:“我明白韓企山是想借助我手逃走,可是他們真如此以為,搶了個女人去,給她吃給她穿給她喝,再生個孩子,女人就該死心塌地,感恩戴德。他們怎麼能……怎麼能這般無恥,這般無恥!”

寒寂看著趙圓珠的滔天憤怒,再看向一旁神色哀哀的趙寰。

這時,寒寂方能真正理解,趙寰為何要經常吃糖。靠著那點甜,她才沒有大開殺戮。

開辟江山辛苦,守住江山也辛苦。最最辛苦的卻是,因著她們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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