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天幕濃黑, 整座城市也陷入了沉睡。
某個出租屋內。
所有的窗門緊閉,就連周遭的空氣也因此凝滯。
而就在客廳的正中央,一個身材魁梧高大的男人正歪倒在客廳那張暗紅色的布藝沙發上。
——這玩意兒也不知道當中轉了幾手, 紅色的沙發套上沾染了汙漬,顯得既深濃又暗淡。它沉默地盤踞在客廳的正中央, 像是一汪陳舊的血。
不過它的使用者很顯然並不在意這些細節,他正側身躺在上麵, 雙眼緊閉,卻睡得並不算安穩。
——隻見此時他的眉心蹙起,牙齒卻咬得很緊。同時,緊實的手臂上青筋暴突,仿佛泥足深陷, 無處可依。
“……等等……”
“我會殺了他們……綾香!”
“……”
天光葳蕤, 現在正好是黎明破曉的時分。
最深重的黑暗已經過去, 淡金色的天光透過百葉窗的間隙毫無保留地印上了伏黑甚爾閉合的眼皮。
他瞬間睜開眼睛。
伏黑甚爾身姿矯健,眨眼間就翻身坐了起來。他渾身的氣勢緊繃,綠色的瞳孔清明又凶狠,半點都看不出來是剛從睡夢中醒來的人。
但是很快,那抹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鋒芒就像是朝露一樣從他的身上消失了。
伏黑甚爾緩緩眨了一下眼皮,忽然抬起手, 用力抹了一把臉。
“真是, 睡糊塗了。”
——要不然怎麼老是夢到曾經的事情。
混亂的記憶彼此混淆, 就像是白晝和極夜輪番交替,長此以往,他早就已經分不清其中的區彆了。
曾經被綾香羨慕的特殊體質在這個時候更像是刻入血脈的詛咒,他永遠精力充沛,身體強健的堪比鋼筋水泥, 就連萬能的酒精也無法麻痹他的大腦,於是隻能困在日複一複的反複拉扯。
這種拉扯無人察覺,他更懶得主動表露。
好在世界上能麻痹人神經的不止有酒精而已,伏黑甚爾很快找到了彆的替代方式。
無論是渾渾噩噩或者後悔莫及,其實都沒有意義。比起那些,還不如夢一夢這一期雙色球的開獎號碼。
想到這裡,他眼神重新變得倦怠又陰鬱,隨手拿起掉落在地上的靠枕墊在腰後,他點開手機,上麵是委托人的彙款信息。伏黑甚爾甚至都懶得看一眼具體金額,眼皮都不眨得就將錢全部都扔到了賭博網站裡。
伏黑甚爾是世界上最朝不保夕的賭徒,所以下注的方式從來都是all in。
無論多少錢,到他手裡,下一秒就會被揮霍一空。
揮金如土,岌岌可危。
反正他也再也沒有存錢的理由了。
積攢和克製是世界上最愚蠢的習慣,不如及時行樂。
伏黑甚爾長腿抵著茶幾,隨便地劃拉了兩下屏幕,剛想把手機扔開。但就在熄屏的前一秒,有電話打了進來,是那個經常和他合作的任務中間人。
——算是中介的一種,作為連接殺手和雇主的唯一橋梁,這些年他沒少從甚爾身上吃回扣,甚爾心裡清楚,但大部分時候懶得和他斤斤計較。
“有事?”
“錢花完了沒?我這裡有個大單,雇主夠大方,不過我和你說清楚,活很臟,不然也不會找你。一句話,接不接?”——對方對伏黑甚爾冷漠的口氣不以為意,又或者說是早就習慣了。
他甚至會感謝伏黑甚爾是個手裡攥不住錢的賭鬼,要是他沒有這項燒錢的愛好,恐怕根本不會和他合作。
他會答應的,就和以往的每一次那樣乾脆利落。
隻要能來錢,無論是多臟的活兒,伏黑甚爾都沒有二話。
對方仿佛是一台沒有自尊心的殺戮機器,隻要有錢拿,無論是誰都能驅使他。
中間人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所以他此時心中十分篤定,根本沒想過自己會被拒絕。
“滾,不接。”
“……”這一刻,中間人懷疑自己聽錯了。
但是伏黑甚爾甚至都懶得和他多解釋一句,直接掛掉了電話。
中間人匪夷所思,不可置信,握著手機好半天都沒能回過神。
難道這混蛋終於運氣好了一回,賭錢賭贏了?不對不對,就算這家夥贏了一個億,也會立刻重新把錢換成籌碼扔回賭桌上的。
所以無論賺了多少,結果都是一樣的。
他驚訝又不解,於是再次撥通了伏黑甚爾的電話。
“等等,彆掛!”他生怕再被直接掛掉,“你今天到底怎麼回事?……算了不聊這個,價格好商量,這次的雇主非常富有,報酬至少夠你花一周,你可想清楚,肥羊可遇不可求。”
“滾,老子今天心情不好,多少都不接,拉黑了。”甚爾聲音冷漠,徑自說完就直接單方麵中斷了談話。
話筒裡傳來的忙音,中間人臉都氣紅了,想要再打過去,卻發現無法接通。
伏黑甚爾真的把他拉黑了。
“……這個王八蛋!”
伏黑甚爾並沒有聽到對方的無能狂怒,就算聽到了也不會關心。他在沒有燈的房間裡發了一會兒呆,忽然抬手拽下一點百葉窗,陽光瞬間順著那道之不易的間隙中借機流淌進來。
他被刺地微微眯起了眼睛。
好明亮,好惡心。
伏黑甚爾瞬間鬆開手。
電話再次響起,這次他終於感到不耐煩了。
漆黑的眉毛皺起,野蠻的戾氣自然而然地從他的身上顯露出來。
於是伏黑甚爾看都沒看,直接一把接了起來。
“再敢換號打過來就殺了你。”
電話裡安安靜靜的,隻有瞬間停頓的呼吸聲證明了那頭的人並沒有離開。
“聽不懂人話?”
“……”
“裝什麼啞巴,老子問你話呢。”
“……甚爾。”
在聽到那道聲音的同時,伏黑甚爾瞬間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的膝蓋撞上茶幾。桌角和地板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和他膝蓋直接接觸的堅硬的鋼化玻璃當場開裂碎了個七零八落,四散飛濺,落在地板上。
伏黑甚爾對此卻像是毫無所覺,他肌肉崩得像是快要斷裂的弓弦,他想要開口說什麼,但奈何喉嚨乾啞,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這回倒真成了個啞巴,反而那頭的人此刻不再遲疑猶豫。
“甚爾!”
她的聲音清亮而堅定,越過淒涼的夢境,也刺穿虛妄的時空,最後抵達了他身邊。
原本就質量堪憂的百葉窗接連受創,此刻終於義無反顧的脫離了固定它的框架部件,稀裡嘩啦的掉在了地上。
甚爾無意識地抬頭,刺目的陽光終於毫無保留的照耀進來,將他整個人吞沒其中。
*
在收服了自己的異能之後沒多久,我就和甚爾重新生活在了一起。
——我也不知道用“收服”這個詞算不算是準確,但一時之間似乎也想不到其他可以代替的詞彙了。
五條悟和夏油傑因為沒有受到請柬,所以並沒能進來,主打的就是一個千裡之外取人首級。彭格列的眾人或輕或重,多少都受了點傷,好在性命無憂。
總之,在一切塵埃落定,撥打出那個記憶中的號碼時,我其實根本沒有想到自己能夠打通。畢竟在我的想象中,對方也實在不像是那種一個號碼用上十年的人。
但實際上,電話隻響了一聲就被接通了。
他居然真的十年都沒有換電話,還真是可怕。也不知道是懶得換還是念舊。
聽著電話那頭傳來的,隱含著戾氣的聲音,原本的忐忑消失不見,我的心臟忽然狂跳起來。
“……甚爾。”我用力吞咽了一下,小聲喊他名字。
那頭的人忽然沉默了下來,就連呼吸的聲音都同時消失不見了。
眼眶卻燙得讓人心慌,我知道他在聽。
“甚爾!”
“……”
——電話那頭還是沒有動靜。
語言係統仿佛快要崩潰,我語無倫次,想要和他解釋來龍去脈,結果說出來的話我自己都聽不明白。
好在甚爾的語言係統崩潰地比我更加誇張,他甚至都說不出話來了,所以顯得我還不算太丟臉。
總之,雖然過程堪稱一團亂麻,但好在甚爾的行動力比我想象中的更強。
——重逢,買房,搬家,同住。
以上這一切都是在三天之內完成的,我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人就也已經住進來了,堪稱神速。
此時此刻,我正一臉凝重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思考人生。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甚爾這家夥真的很可怕,不說其他,最關鍵的是,他哪來的錢啊?
東京的房價在十年前就已經很恐怖了,十年後隻會更加誇張。
就在我滿心狐疑的時候,原本正在洗碗的甚爾忽然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了兩眼,然後鬆了口氣,轉頭回去對付水槽裡的碗筷。
——這人碗洗得又快又好,可能因為他手大速度又快,我要洗十分鐘的碗,他三分鐘就能搞定。真是不錯,以後落魄了可以去飯店後廚打工。不過甚爾好像對我的傾情提議不是很感冒,我剛說完,這人就一臉皮笑肉不笑地把我腮幫子都掐腫了,行為之殘暴,簡直罄竹難書,嘖。
“甚爾!”我開口叫住他。
他轉頭看過來,身上還套著我買的粉色圍裙,在邊緣的位置甚至還縫了一層粗劣的白色蕾絲,違和感頓時加倍了。
“怎麼?”雖然穿著這種和自己人設氣質背道而馳的玩意兒,甚爾卻看起來相當坦然。
“我之前一直沒來得及問,你買房子的錢那裡來的?”
“這個啊。”甚爾兩手都是泡沫,他略歪著頭,表情甚至比看見我拎著粉色圍裙往他頭上套的時候更淡定。
“我借的高利貸。”
我:???
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麼。
我設想過好幾個答案,但萬萬沒想到真相居然這麼殘酷。
我的反應很明顯取悅了他,甚爾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想要摸我的頭。手剛抬起來,他忽然意識到兩隻手上都是泡沫,於是又放了下來。
“你這是什麼表情。”
他聳聳肩:“又不會要你還錢。我隻是應急而已,很快就能還上,不用擔心。”
他說得理所當然,我卻還是不能理解。
“不是吧你,都這麼多年了,你一分錢沒攢下來嗎?”
“我記得你以前的存款也不少啊。”
聽到我的話後,甚爾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奇怪。
“咳。”他顧左右而言他,“我去洗碗了。”
仗著bug一樣的身體素質,甚爾閃電般竄進了廚房裡。
碰!
這是廚房門被大力合上的聲音。
隻是眨了眨眼,這麼大一個人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見了,十級大風都沒他刮得快。
見狀,我立馬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跳腳道。
“甚爾!”
我扯著嗓子喊:“你的錢到底花到哪裡去了,你是不是偷偷去花天酒地了沒帶我!還有,我是不是還有個侄子!喂!彆假裝聽不見,我知道你沒聾!”
“甚爾!”
“……混蛋!”
我生了一會兒悶氣,想著甚爾這麼大一個人他也跑不了,總歸能被我問出來。
於是勉強消了氣,剛打算重新坐回沙發上的時候,被我放在了睡衣口袋裡的手機忽然嗡嗡震動一聲。
棉質睡衣很薄,是甚爾幫我挑選的款式,淡黃色的,上麵甚至還印著小鴨子。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穿的是大碼童裝,就很離譜,我認為這是他對我買的粉色圍裙不滿,在伺機報複。
手機微弱的震動通過柔軟而又纖薄的布料傳遞到我的皮膚上,我拿出來看了一眼。
——是五條悟。
彆的也就算了,但是備注後麵還多了一個愛心符號。不用想,八成是五條悟偷我手機自己加的,這種事情他絕對乾得出來。
還沒等我點開來看,眼前緊閉的門忽然被人從內打開,一隻骨骼分明的手伸了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將我攥在手裡的手機抽走了。
我:“……”
很顯然,甚爾也看到了手機上的備注。
隻見他麵色含霜,臉黑得能止小兒夜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