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解決了海藻來源後,心煩意亂之下,索性又回到了城中林老大夫的醫館中。
他突覺行醫治病,是一種放空大腦的好方法。
隻是,這一次林老大夫往日笑嗬嗬的,臉上露出了幾分愁苦之色。
“林老大夫,林老大夫,您怎麼了?”
胤礽伸出小手在林老大夫的眼前晃了晃,林老大夫這才回過神來,看著胤礽露出恍然之色:
“原來是金少爺,這兩日也不知您去忙什麼了。不過,這段時間門官府一直在調查癭病之人,老朽倒是沒有想到,隻咱們一座城中便有數千人……”
老大夫說這話不由長籲短歎起來,臉上的悲色愈發明顯:
“可方才老朽盤查庫房之時,卻發現庫房之中的海藻,都已經快要見了底,竟不知如何能要救治病患啊!”
胤礽聽到這裡,卻是微微一笑,他想著在大海上那隻龐大的打撈海藻的軍隊,語氣自信地說道:
“區區海藻而已,林老大夫且放寬心吧,要不了兩日,這海藻就有了!”
林老大夫也不知道胤礽這話有什麼魔力,但看著這位白白嫩嫩的小少爺那副淡定自若的模樣,讓林老大夫剛才有些慌亂的心也在這一刻鎮定了下來。
“要真是這樣那就好了,可是有那條規矩在,誰敢去撈呢?我倒是聽說,有些家裡孩子也被查出有症狀的,家裡的一對老人已經都要抱著逼死的決心去試試了。”
胤礽聞言頓時眉頭一皺,急急的朝外走去:
“這不是胡鬨嗎?!”
他讓百姓撈和百姓自發撈,這可是兩種不同的意思,若是百姓自己去撈……又有那遷界令在,他們又豈能落得著好?
胤礽連忙出了醫館,卻沒想到剛走出去迎麵就撞上了姚啟聖。
“太子爺!昨日有數十名百姓趁著夜色想要入海被人抓住,臣來請您決斷!”
胤礽沒有想到他還是遲了,這會兒,胤礽索性一咬牙讓人牽來了自己的馬:
“孤去瞧瞧!”
胤礽策馬走在了前麵,姚啟聖連忙追上,而林老大夫這會兒才神情恍惚的扶著門走了出來,他喃喃問著:
“老朽若是眼睛沒有花,剛才那位是總督大人吧?”
“是,您老眼睛沒有花,還亮得很呢!”
離了丈都能認出總督,那可不是一般的眼睛亮的很!
不過姚啟勝穿著官服而來,氣勢十足,也令尋常人忽視不得。
“那,老朽耳朵應該也沒有出問題吧?老朽方才隱約聽到總督大人喚金少爺一聲……太子爺?”
林老大夫念出最後個字時,聲音都已經不自覺的顫了起來,藥童也一板一眼的回答道:
“沒錯,您的聽力也好的不得了呢!”
林老大夫頓時沉默了。
藥童也安安靜靜的陪著林老大夫。
須臾後,林老大夫立馬一拍大腿,完全沒有了往日的穩重,急急的說道:
“快!快!快!把金少爺平日寫的藥方裱起來,坐的桌椅也全都仔仔細細的收好了!
這些可都是太子禦用之物輕乎不得!老朽,老朽要把它們當做傳家寶傳下去!”
藥童:“……”
林老大夫這會兒心裡彆提多高興了,自己年紀大了眼光竟然這麼好!他就知道太子爺非凡人!
尤其是,林老大夫一想到方才太子爺說不日就會有海藻供應——那一定是太子爺想辦法了!
這會兒,林老大夫的心直接放了下來,整個人哼著歌,背著手朝醫館裡走去。
“今個開張,所有費用降價十分之二!”
……
另一邊胤礽急急的跟著姚啟勝來,到了官府,姚啟聖道:
“太子爺,臣現在提審那些百姓?”
“不,不要提審,再等等!孤先去看看他們!”
可姚啟聖聽了胤礽這話,直接就驚了,當即便磕磕絆絆的說道:
“太子爺有所不知,牢中臟亂惡臭,您千金貴體如何能去那裡。還是讓臣提審那些百姓吧!”
“那請問姚總督,若是此時此刻提審,是否能直接給他們定罪?”
“這人贓並獲,自然是可以直接定罪的。”
姚啟聖說完這話,自己也不由沉默了。
隨後胤礽直接走出屋子,朝外走去,找了一個小吏:
“你,帶孤去大牢瞧瞧!”
小吏也知道自家大人帶回來的是當朝太子爺,這會兒猶豫了一下,直接躬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是,太子爺!這邊請——”
姚啟聖見狀也忙不迭的追了上去:
“太子爺,臣覺得這事兒咱們還能再商量商量?”
“那姚總督還有彆的什麼孤不用去大牢,卻能見到那些百姓的法子嗎?”
“可是,可是,可是您並非一定要去見那些百姓!”
“不見那些百姓,孤怎麼能知道他們是不是值得孤去救的人呢?”
如今形勢雖比往常強了一些,但焉知其中不會有人渾水摸魚?
胤礽勢必要親眼見一見這些百姓,才能確定他們值不值,值得自己伸出援手。
姚啟聖聽聞胤礽這話頓時也明白胤礽所想,他忍不住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
“可,他們值得救又如何?是他們先違反律法在先!”
胤礽聽到這話,沉默了片刻,心裡算了算時間門,隻道:
“不急,先讓孤看看再說。”
姚啟聖不知道為什麼,太子爺非要執意見一見這些百姓,但見太子爺之意已決,他就知道自己阻止不得。
於是,姚啟聖索性任勞任怨的跟在太子爺的身邊,讓小吏先走小路過去,讓人清出一塊乾淨的地方來。
胤礽聽到了姚啟聖的吩咐,也沒有拒絕。
畢竟,他打小便被養的金貴,沒有吃太多的苦頭,為了一會兒不失禮於人,讓人收拾收拾也是好的。
沒過多久,胤礽與姚啟聖便親自來到了大牢之外,那大牢條件頗為惡劣,離的老遠便能嗅到那裡麵傳來的一股惡臭的味道。
姚啟聖連忙看向胤礽的臉色,卻沒想到胤礽仍麵不改色腳步堅定的走了進去。
姚啟聖:“……”
得!
這位祖宗怕是這輩子都學不會知難而退這個詞了!
姚啟聖也隻能跟了進去,隨後他連忙將胤礽引到最乾淨的一處地方,用帕子擦了擦那裡麵的椅子才請胤礽坐下。
“太子爺,臣這就讓人將那些百姓帶過來?”
胤礽點了點頭,不多時,一股子海水特有的鹹腥之味便傳了過來。
人是昨天半夜就被抓到的,也沒有如何洗漱便直接被投入了大牢。
這會兒經過一夜的發酵,人還沒有到跟前,便已經讓不少獄卒都嫌棄的皺起了眉頭。
“遷界令在前,爾等何故下海?”
胤礽語氣有些溫和,無他,麵前站著的都是些頭發花白,身體佝僂的老人。
他們身上衣衫襤褸,混合著海水發酵的味道,實在是讓人不由皺眉。
這會兒,這群老人紛紛跪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渾身瑟瑟發抖,卻一個字也不敢說。
姚啟聖見狀,道:
“爾等眼前乃是當朝太子爺,此番多地癭病暗藏之事,是太子爺先行察覺——”
姚啟聖話還沒有說完,一個百姓立刻抬起了頭,看著臉上含笑的胤礽哭著說道:
“我,草,草民認識太子爺,太子爺就是小金大夫對不對?”
胤礽含笑點頭,儘力釋放出溫和的態度,讓這些百姓不至於太過緊張:
“不錯,正是孤!”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太子爺啊,您在民間門都能大仁大義的,將藥施舍給那些貧苦的百姓,為什麼不能發一發慈悲,就讓我們救一救我們的孩子吧!”
“我的孫兒今年才十歲,平時老說自己嗓子不適,我們這些大人就沒當回事,可誰知道竟然是這麼一個病!”
不知者無畏,當百姓們對於疾病不曾知情的時候,尚且可以保持一種平和的心態去對待。
可是,當他們得知自己深陷頑疾的時候,不知有多少人心中惶恐。
“我家有個孫子,兩個兒子,其中有人都已經患上了官府說的那,那什麼病!”
“我們要是不下海,那我們這一代又要怎麼辦?”
……
這些老人們顫抖著聲音,如泣如訴地說著自己的顧慮,他們為了自己的子孫後代悍不畏死。
胤礽聽完,沉默了一下,衝著他們露出了素日的笑臉:
“好,大家說的這些,孤都知道了!”
“太子爺,草民知道,草民做的這些有違法律法,該怎麼懲治就怎麼懲治,隻求,隻求您將這些東西送到草民的家中!”
“求太子爺,求求您了!”
“求太子爺!”
胤礽眼睜睜的看著一雙布滿皺紋,枯瘦如同木枝一樣的手伸了出來,那手指上皴裂的傷口一直都沒有愈合。
可這會兒,這樣一隻隻手裡,卻緊緊攥著一把海藻。
那海藻被擰乾了最後一滴水分,他們拚儘全力的拿著更多的海藻,滿眼希翼的看著胤礽。
那每一個人都在說太子爺求求您。
他們是那樣的渴望,那樣的希望有人能夠幫助他們。
胤礽看著他們,隨後輕輕的推開了他們的手。
那一瞬間門,所有人眼中的光在這一刻都熄滅了。
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寂靜極了,牢房裡那昏暗的油燈也似乎隨著吹來的風不安的晃動了兩下。
“太子爺……”
黑暗之中不知道是誰哭出了聲,那沙啞乾澀的聲音,如同刀割聲帶一般。
“這些海藻,孤不會幫你們帶,但你們有機會把他們帶給你們的家人。”
胤礽說完這話,便轉身離開。
姚啟聖沒有想到胤礽來會說了這麼一番話,他連忙跟了上去,滿臉疑惑的看著胤礽:
“太子爺,您剛才說出那樣的話,難不成是真的想要保下這些人?可是……國法森嚴,您在民間門聲望頗高,您若是率先做下這等有違國法之事,隻怕,隻怕……”
“姚總督莫不是望了,倘若要先治這些百姓的罪,便要先來治孤的罪,畢竟第一個挑頭的可是孤!”
胤礽這話一出,姚啟聖頓時啞然,他愣愣地看著胤礽,看著這位年幼的太子。
明明他身量不高,可是這一刻他那淡定自若的風采,卻讓姚啟聖整個人不由覺得心間門一顫。
“是啊,第一個挑頭的可是您,您這樣做難道不怕……”
姚啟聖有些說不下去了,這些日子他與太子爺的相處下來,他知道太子爺是一個多麼優秀的儲君。
“怕?”
胤礽抬眼看著天空,語氣輕而緩地說道:
“孤若是怕,那這數十萬的百姓便不救了嗎?倘若他們無藥可依,病發之時,又該如何?”
這就是因朝廷而導致的禍,又豈能讓這禍代代傳下去?
而且,胤礽也在賭一件事。
“太子爺,京城來信!”
何柱兒急急的拿著一封信衝了過來,那上麵熟悉的字跡讓胤礽隻看了一眼,便覺得雙目含淚。
那是熟悉的字跡啊。
胤礽立刻撕開了信件,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隨即,胤礽一臉興奮地將那封信遞給了姚啟聖:
“姚總督,看到了嗎?這就是孤這樣做的底氣!”
姚啟聖將那封書信拿了起來,略過前麵種種令人肉麻牙酸的思念之語不提,他看到康熙對於胤礽所提癭病之事的批語:
“吾兒所言癭病或許海物有關之事,朕特批吾兒便宜行事,允先斬後奏之權。”
法,是皇上頒布。
但沒有什麼比皇上親自允諾便宜行事之權更重。
姚啟聖看到這一幕也是激動的呼吸急促起來,他愣愣的看著一人,語氣激動的說道:
“難不成太子爺一早就知道會收到這封信,所以才會在那些百姓麵前說出那樣的話?”
胤礽含笑,卻不發一語。
過了一會兒,胤礽從姚啟聖手中取過了那封信,珍惜的看了一遍又一遍,這才揮了揮手。
“行了,有汗阿瑪這等親筆信在,姚總督可先將這些百姓放回去了!
另,孤已經令施大人帶水師在海中打撈海藻,姚大人可讓百姓先去將那些海藻進行處理。”
“是!”
姚啟聖下意識的乾脆的應了一聲,站直了身子。
等胤礽走得老遠,姚啟聖這才放鬆了身體,但即使如此,他眼中那激動之色就久久不能平息。
而胤礽亦是如此。
癭病之說被官府公之於眾開始,便已經到了不能停止的地步。
否則那些百姓得知自己乃至後代患上這樣的病症,皆是因為不食海物之故,心中一定會對朝廷產生怨懟。
眼下,可以製止一二百姓入海尋找海藻。
可是以後呢?
若真逼到百姓民怨沸騰之後又該會迎來什麼呢?
雖然胤礽敢做出這樣的事,也並非是隨意之舉,再不濟他手中還握著玉壺丹,到時候也可以拿來救場不是?
此間門種種,胤礽已經在心裡權衡的差不多了,隻待康熙的回信。
而讓他歡喜的是,他的汗阿瑪這一次真的沒有辜負他的信任。
“係統,你說的沒錯,或許孤可以開始相信汗阿瑪了!”
自己如今還頂著幼年的殼子,汗阿瑪還稀罕呢,那自己可要好好的薅一薅汗阿瑪這隻大羊的羊毛了!
胤礽心裡愉快的決定了這件事兒後,哼著歡快的歌,離開了官府。
在水師們的辛勤努力下,不過半月便已經收集夠了足夠這十萬百姓癭病所需的海藻。
至於其他藥材一類,在姚啟聖的調度之下皆已經準備齊全。
這段時日,整個福建都飄著海藻的味道。
很是醉人。
胤礽自從那日被姚啟聖叫破了身份之後,也不再前往林老大夫的醫館。
無他,林老大夫實在是太太太熱情了,讓胤礽都有些無措。
“太子爺,林老大夫讓人送了一封書信過來!”
胤礽聽了這話,忍不住笑出了聲:
“林老大夫竟然讓人送了書信過來?孤倒是沒有想到,林老大夫竟然會有這麼含蓄的一天!”
胤礽說著,一麵展開了那封書信。
但很快那封書信便輕飄飄的,如同一片羽毛一樣落了下來,信紙散落之間門隻露出了零星兩個字眼。
“鼠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