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柱兒, 立刻去找姚總督,林老大夫發現鼠疫病例了,著令姚總督立刻總籌城中防疫之事, 即刻關閉城門!”
何柱兒聽了這話,被嚇得臉色慘白:
“是是是,奴才這就去!等等, 主子,您要去哪兒?!”
何柱兒看著直接衝出去的胤礽嚇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孤去看看林老大夫!”
胤礽的聲音遙遙傳來,何柱兒還沒回過神:
“去看林老大夫啊, 去看……林老大夫!!!快!快來人!跟上太子爺, 跟上去啊!”
胤礽到醫館外的時候, 醫館已經被林老大夫自發的封鎖起來,胤礽站在門口揚聲道:
“林老大夫!”
“是太子爺嗎?”
隔著門, 林老大夫的聲音有些聽不大清,但胤礽耳力頗好,連忙道:
“對,是孤。林老大夫所說的鼠疫病人是何症狀?”
“此人股間生核, 今晨開始口吐淡血,方才前來求醫。他家住……”
林老大夫飛快的說著, 那年邁的聲音中帶著一種堅定的力量:
“還請太子爺讓人封城,此人住處也需封閉!”
“孤明白的!”
胤礽看著那門縫中, 隱約可見的白花花的須發,忍不住想要上前一步:
“那, 那林老大夫,您怎麼辦?”
胤礽在這裡站了這麼久,要是往日,這小老頭拉都要把他拉進去的。
林老大夫爽朗一笑:
“老朽?老朽當然要留在這裡看護病人, 倘若這病人為源頭,那隻要城中控製得當,那便妥了。”
“可是您年邁,身子骨如何比得過年輕人?若是有個萬一……”
“正是因為老朽年邁,便是立時咽氣也無妨!太子爺,你是個好人,莫要再往前了。”
隨後,裡麵突然傳來一陣驚呼:
“師傅,病人又吐血了!”
“太子爺,您頗通醫道,這滿城的百姓就靠您了!那封信乃是老朽隔門請人代寫,您要好好的!”
隨後,便是一陣遠去的腳步聲。
胤礽這會兒也沒有擔心的時間了,城封了,路上的行人已經開始亂了。
人影憧憧,車馬四散,哭聲,喊聲,嬰啼聲,不絕於耳。
“封城了!出事了!”
“救命,救命啊!”
“快出去!快出去!”
隻胤礽本是騎馬而行,最後也不得不棄馬步行,這一路走過,他親眼看到好幾個孩子被人群擠著和自己的父母分開,隨後,就被人海淹沒。
胤礽連忙把擠到自己身邊的孩子拉住,把自己的衣裳撕成長條,綁著他們一隻手:
“你們跟在我身後,我們先去官府,不要亂跑,貓著腰,等城中安靜了,我會讓你們的父母來認領你們!可記下了?”
“嗚嗚嗚……”
“記,記下了。”
胤礽聽著身後孩童嗚咽的哭聲也覺得有些頭疼,索性他當機立斷,加上他們這些孩子身量小,在人流之中,還真被他們順著犄角旮旯找出了一條還算安全,貓著腰就能走的路。
等胤礽將這一串糖葫蘆似的孩子帶到府衙的時候,姚啟聖正急得背著手在門口轉圈圈,看到胤礽後又驚又喜:
“太子爺!您可算回來了!快,去讓他們不用找了!太子爺回來了!”
胤礽將手裡穿著的“糖葫蘆”交給姚啟聖,叮囑道:
“這些都是和父母走散的孩子,先由官府管著。這次如此情急,姚總督應該調用差役,組織做好人員疏通才是!也是今日未逢大集,否則怕是不知有多少人會被踩死!”
姚啟聖連忙低下頭:
“您說的是!”
胤礽微微頷首,走進府衙,裡頭何柱兒看到胤礽的那一刹那哭聲震天,胤礽好容易才給安撫住了。
姚啟聖這時也已經做好了一係列安排,來讓胤礽過目,胤礽一目十行的看過去,補充道:
“除此以外,讓百姓自發做好自身清潔,家中噴灑防蟲防蚤之藥;封城期間,禁止接觸,剝皮,烹煮來源不明的死傷動物;所有有鼠疫之兆的百姓以家庭為單位,不得外出,與門口掛上藍布。此類種種,姚總督立刻讓人在各處宣傳,務必做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是!臣謹遵太子爺之意!”
這是胤礽第一次在姚啟聖麵前用這種命令的語氣,可是姚啟聖聽完後,隻覺得心裡的石頭放下了一半。
諸如此種大疫,若是層層上報,不知要有多少亡魂因此產生!
但這一刻,太子爺親自坐鎮,沒有什麼比這一點更能讓人安心了!
再者,太子爺並非無知小兒,他所言所行,樁樁件件,都是令人一聽就知道是值得信任的。
“去做吧!孤不相信,隻有這裡如此,即可讓人前去打聽其他各地如何。”
姚啟聖聽了胤礽的話後,神情沉凝下來:
“太子爺是說……”
“這次的鼠疫,並非天災,而是人禍!”
胤礽這時終於將一切串了起來,那些被集體投毒的貓,不過是為了防止它們扼殺這次鼠疫的源頭!
姚啟聖聽完了胤礽所說的前情後果,頓時倒吸一口涼氣,花白的胡子狠狠一顫:
“究竟是何人,何人這般放肆!這般狠心?這是數萬萬條性命啊!!!”
胤礽眼神冰冷的看向窗外:
“是鄭軍,或者說,是馮錫範。”
除了馮錫範,胤礽不做他想。
根據姚啟聖在琉球的內應所傳回來的消息,馮錫範雖然傷重,但是並沒有死!
他沒有被生取鉛丸疼死!
他活了下來!
所以,他在報複!
姚啟聖也是知道馮錫範其人,這會兒不由緊皺了眉頭:
“他?他不是中彈了?就算是活下來,應該也不過是苟延殘喘!”
“正因為如此,所以他才想要把更多的人拖下水。姚總督以為,一個肆意妄為到敢挾幼主坐鎮軍中的瘋子,能顧忌那麼多嗎?當初那三十炮,還是轟的輕了!”
胤礽眼中冷漠無比,語氣如深冬的風霜那般,刺骨的冷,便是姚啟聖都不由覺得一股子寒氣襲來,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即便如此,馮錫範應該所圖不止眼下吧。”
“當然不止!他所圖可大了去了,他圖這片土地,圖功成名就,更圖孤!”
“您?!”
姚啟聖驚了,他看著胤礽,語氣驚疑不定:
“太子爺何出此言?”
胤礽懨懨的靠在椅子上,麵無表情,唯有眼中噙著寒光:
“打從見他第一眼起,孤就知道,延平王身邊盤了一條毒蛇,是以孤當初便想留下他的小命!”
所以,當初第一次直麵雙方之戰的時候,胤礽率先衝著馮錫範發難。
但沒想到,當時的水師那麼不給力,竟然讓鄭克塽帶著負傷的馮錫範跑路了!
“那日,馮錫範看著孤的眼神是那樣的貪婪與勢在必得,那一箭若是射中,孤必然會重傷,到時候……”
而胤礽甚至不用去猜,也知道自己重傷會發生什麼。
俘虜。
就像,他想要射斃或是俘虜馮錫範一樣。
姚啟聖想起當日發生的一切,臉色也是有些難看,眾目睽睽之下,他與萬正色兩位大員,竟然差點眼睜睜看著太子爺負傷。
胤礽垂下眼簾,語氣淡漠:
“鼠疫,恐怕也隻是他計劃中的一環,接下來……他將劍指福建!”
胤礽的話已經應驗,此時,水師駐紮的廈門島迎來了一波悍不畏死,勇猛無比的進攻!
“殺啊!”
“殺!”
“敵襲!敵襲!”
“迎戰!迎戰!”
號角聲,戰鼓聲響起,紅綠兩軍很快就廝殺在了一起,就像是一碗紅豆和綠豆混在了一起一樣,不分你我,激烈的打鬥著。
“報,提督大人,我軍左翼水師被圍!”
“報!大人,中路水師求援!”
“報……”
“調用辭雲,從左翼進攻,解救我方圍困水師,隨後,靠攏中路水師,合圍敵軍!另,即刻率一支辭雲船隊攻其右翼!”
神兵天降,圍魏救趙,施琅有條不紊的下達著命令,等人離去,他才看著那一片蔚藍,喃喃自語:
“好端端的,鄭軍何故如此?”
突然,施琅像是想到了什麼:
“來人!即刻去打探城中發生了什麼?!”
不出意外的是,城中出了意外。
姚啟聖在胤礽的一番話後,得知鄭軍與施琅所率水師開始交戰後,姚啟聖的心情很是平靜,他甚至還有閒心想:
他要是鄭軍,一定不會崽急著攻打。
胤礽與姚啟聖一同得知了這個消息,二人坐在一處,姚啟聖麵露苦澀:
“太子爺,臣已經讓人安排好了,今夜子時,城門會開一刻鐘,您即刻到福州,再轉道回京吧!
臣已經修書一封,告知吾皇,此番您來福建之功績無人可以抹殺,但為以後計,臣跪請太子爺歸京!”
城內軍中,腹背受敵,姚啟聖如何敢讓胤礽繼續留下來?
留下來,會死的。
不是鼠疫,就是戰亂。
胤礽聽了這話,頓時聲色俱厲的嗬斥道:
“姚總督,姚啟聖!你說的是什麼話?!你是,把孤當成那等貪生怕死的鼠輩了!”
“太子爺,茲事體大,臣不能讓您在這裡出一丁點問題!否則,臣不光是福建百姓的罪人,更是……大清的罪人!
鄭軍不過是佯攻罷了,他們不會再打,他們,隻會等著我們生生耗死!臣不能讓太子爺您留在這裡,還請太子爺以大局為重!”
“大局為重?”
胤礽冷笑一聲,伸手指著自己:
“姚總督,你若真是大局為重,就不該讓孤走!”
“除了孤,無人可破眼前困局!”
……
京中,康熙扶額靜坐在皇位之上,聽著下頭明珠舌戰群儒,和眾大臣吵的不可開交。
“太子爺私自讓百姓下海,置法令與不顧,這是不爭的事實,諸位如此袒護太子爺,莫不是忘了如今坐在上頭的萬歲爺!”
“明珠大人,福建當地百姓有五分之一患了癭病,試問……若是明珠大人在場,難不成要坐視不理嗎?”
“屆時民情激憤,若是被有心之人算計,屆時發生了什麼事兒,明珠大人可曾擔待的起?
“哼!若是太子爺有個差池,明珠大人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明珠被人一句一句的懟了回去,這會兒氣的跳腳:
“今日我們議的是太子爺違背國法之事,諸位莫要拿那些莫須有的話來賭本官的嘴!
國法森嚴,太子爺今日敢置國法於不顧,他日,他日又會如何?!”
明珠圖窮匕見,挑唆之意無比明顯。
索額圖淡淡的看了一眼明珠,又看了一眼看戲一樣的康熙,老神在在的揣著手。
沒看皇上都在看戲,出不了什麼岔子。
徐元珙上前道:
“海禁之事,本就為防外敵,而今卻禍及百姓,臣以為,太子爺乃事出從權之舉,不應有罪!”
“臣附議!”
“臣附議!”
……
明珠看著自己身後空無一人,氣的臉紅脖子粗,嗬斥道:
“冥頑不靈!皇上,您看看他們……”
“看看什麼?朕覺得他們說的對!太子何錯之有?”
明珠愣了,他以為今日皇上沉默不語,是覺得太子在福建風頭過了,沒想到……
皇上他不按常理出牌啊!
“太子爺,太子爺……”
“明珠,朕可沒有給你言官之職,而你卻敢參當朝太子,莫不是你很喜歡言官這個職位?”
明珠聽了這話,直接懵住,隨後連哭帶嚎的說著:
“皇上!皇上!臣絕無此心啊皇上!”
然金口玉言,豈是明珠一番哭嚎可以改變的?
隨後,康熙直接開口道:
“太子處置福建癭病之事,乃朕親筆手書,準其便宜行事,有先斬後奏之權,從今往後,若再有人以此攻訐太子,莫怪朕不顧多年君臣情誼!”
“吾皇聖明——”
人群之中,明珠隻覺得方才的自己就像是一隻胡亂撲騰的傻鳥。
他低估的皇上對太子爺的信任和寵溺!
問題是,這不合常理啊!
太子這麼牛逼,皇上他就一點也不急嗎?
康熙不但不急,還很欣慰。
下了朝,康熙看到福建那邊送來的折子,臉上笑開了花。
梁九功看了不由搖了搖頭,福建那邊的折子這兩日一直是皇上的桌上愛物。
哪怕是一個小小知縣寫的折子,皇上也愛不釋手。
無他,這裡頭有不知多少對於太子爺的溢美之詞!
這個說太子爺火眼金睛,一下子發現了當地暗藏其中的癭病之危。
那個說,太子爺仁善好生,撫民有方。
反正從頭到尾,沒一個一個重樣的,幾乎把胤礽從頭誇到了腳。
“今個下頭的大人們又如何誇太子爺了,瞧皇上您笑的牙花子都出來了!”
梁九功樂嗬嗬的說著,他現在算是發現了,隻要他吹太子爺,誇太子爺,皇上再怎麼樣都能給他一個好臉。
康熙聽了梁九功的話,喜滋滋的念了兩句,還故作矜持道:
“朕就知道,朕的保成不管到哪兒,都是一塊會發光的金子!這些人也太沒眼界了,要是他們知道保成在京城都做了什麼,怕是……哼!”
“那是,咱們太子爺,宮裡宮外,誰不誇好?”
梁九功和康熙一唱一和,康熙隨後又美滋滋的看了下去,看著看著,康熙突然眉頭一皺,取來禦筆:
“言不實,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