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俊策走後韶言又重新坐上自己的小凳子,隻是這次沒拿起書稿。
他抱著皮球抬頭望天,覺得似乎連天上的雲都變得不好看起來,他皺皺眉頭,又覺得心裡難受,堵得慌,眼睛也澀,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從裡流出來。
但他揉了半天,眼睛裡還是什麼都沒有。
韶言小小年紀,今天不知怎麼心事重重。這可急壞了韶俊平,他因私事忙活一天,自覺對不起韶言,於是帶了些小玩意兒做補償。
以往遇見這種情況,兩根糖葫蘆就能哄好這小孩。可今天山楂上的冰糖化得滿手,韶言都沒動一口。
韶俊平搞不明白這孩子的心思,眼見著韶言吃的飯都比往日少了一半兒,做叔叔的就發起愁。
小孩洗乾淨手,把吃了的糖葫蘆插到外麵,悶悶不樂地進了屋。
直到晚上就寢,韶俊平給韶言掖被子的時候,這孩子才開口:“二叔,我今日在門口見到我阿爹了。”
語氣平淡,不哭不鬨,十分冷靜。
韶俊平給他掖被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沒問韶言他那殺千刀的大哥來彆院做甚,準沒好事,難怪這孩子今兒看起來這麼不開心。
小孩翻了個身,留個後背給他二叔,“是我不聽話嗎?為什麼阿爹阿娘都不來看我。”
這讓他怎麼回答,韶俊平撓撓頭。
他知道總有這麼一天,韶言遲早發現自己和其他小孩不一樣。
明明父母還活著,相隔不遠,可陪在他身邊卻是二叔。明明哥哥姐姐和他一樣都是父母的孩子,他們能待在父母身邊,而他卻像被驅逐流放一樣,被趕到彆院來。
他想,明明這孩子什麼都沒做錯,隻因為那些莫須有的異事,就將他……置於此地。
他又不能不回答,這樣聰明的孩子可不好搪塞,可也不能說實話。
韶俊平摸了摸韶言的頭,笑道,“二叔不能離開韶氏,太孤單了,你留在這裡陪二叔不好嗎?”
——也陪不了多久了。
“總之……你爹娘才不是嫌棄你呢。小棠最聽話了!你不知道你大哥有多皮!他……”
韶俊平突然想到了什麼,默默閉上了嘴。
“小棠……想和彆的孩子一起玩嗎?”韶俊平猶豫再三,還是問他。
韶言翻過身,麵無表情的看著他二叔,“還是彆了,阿爹大概不會讓我和大哥玩吧?就算他願意,我也不去。”
他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韶俊平,“在二叔沒娶媳婦之前,我要一直陪著二叔。就算二叔有了媳婦,我也不走,我才不要離二叔。”
韶俊平啞然失笑,伸手捏了捏韶言的小臉,“我的好侄兒啊,你能不能多笑笑,彆成天跟個小苦瓜似的。”
韶言眨了下眼睛,扯起嘴角勉強笑了下,看得韶俊平心梗。
“你如果實在笑不出來,就假裝笑一笑吧。雖然總掛著笑臉是件難受的事,可你總不能板起一張臉過一輩子吧?那樣是交不到朋友的。”
“那……我要是多笑笑,阿爹阿娘就能多來看看我嗎?”
韶俊平又被噎住,胡亂應付道,“或許吧……但是!”
他加強語氣,“你隻有多笑笑,以後會有小朋友願意和你一起玩,才能交到朋友啊。”
小孩似懂非懂地應下,在二叔輕輕哼唱的歌謠中漸漸入睡。
待韶言睡熟,韶俊平才輕輕遛出屋子,拿出了懷裡的匕首。
太大意了……韶俊平用庭院裡的雪擦淨了匕首上的血。
雪下得越來越大,逐漸將那一塊粉紅色的雪地遮蓋。韶俊平仍舊站在庭院外,盯著白茫茫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麼。
隻怕是時日無多,他輕歎口氣,閉上眼似乎回到了幾個時辰前的廝殺現場。
按理來說,韶俊平的身份是絕不允許他有如此多的空閒時間。可如今他不僅是個徹徹底底的閒人,連活動範圍都受限製。
因為他出去了可能會沒命。
他心裡一直壓著一件事,這件事,不僅壓在他身上,還壓在整個韶氏身上。
那筆債總得有一個人去還。但欠債的是韶俊成,而非他。韶俊平因當年之事,被元氏寫上必殺令。
自此之後,遼東幾乎成了元氏的附屬地,除了韶氏宗族,其他地方莫不是元氏的爪牙。
元氏目的有兩個,找韶俊成,要活的;抓韶俊平,死的活的都行。
這些年裡,說不清是亡命天涯的韶俊成慘還是被困在這一隅之地的韶俊平更慘。
如此活著,實在是憋屈。何況韶氏被這般拿捏,還能撐得了多久呢?
下定決心之後,韶俊平找來大哥,又親自把偃閣的三弟揪出來。韶俊哲閉關到關鍵時期,強行出關讓他難得有了脾氣。
但這一肚子的火氣在與韶俊平共議大事後就消失的一乾二淨。
“你在開玩笑?那元氏乃是龍潭虎穴,你怎可一人以身犯險?”
韶俊哲的聲音裡難免多了幾分急躁,可是少見。
“放走老四並非是你一人之錯,若元氏來要人,就讓他們把我也一起帶走吧。”
“得了!要知道你小子這麼軸,我還把你叫出做什麼!”韶俊平嚷嚷道:
“你劍譜寫完了嗎?心法記完了嗎?老實在偃閣裡待著得了!”他轉過身對上韶俊策的眼,“若是你我都走了,誰幫大哥對付族裡那些稀巴爛?”
到了這地步,於情於理最好的方法還是讓韶俊平一人頂罪。兄弟三人都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係,隻是做兄長和做弟弟的還想再掙紮一下罷了。
一直沉默的韶俊策開口:“……是大哥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