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晚有點失眠,因此一上船就開始打瞌睡,還未仔細觀察過自己乘坐的遊船。
在他的對麵左手邊,一簇顯眼的暗紅色頭發吸引了他的注意。
紅發的主人仰著臉,將頭靠在長椅的椅背上,一副極大的飛行員墨鏡遮住了男人的大半張臉。
他的衣著告訴鬆田:比起小島住民,他更應該是個都市觀光客。他膝蓋上攤著的要掉不掉的觀光指南也佐證了這一說法。
但他的手邊並沒有拉杆箱或雙肩背包,隻有一個裝飾意義大於實用意義的單肩包。
現在已是正午,當天往返沒什麼意義。是打算兩手空空上路旅行,所有的日用品到當地再買?結合他那身行頭也不算離譜。
以上想法劃過鬆田的腦中花費不到半秒,合情合理,毫無破綻。
但這無法解釋,從他看到這個男人的第一秒起,大腦仿佛要拉響防空警報般的尖銳長鳴。
科學的解釋是磁場相斥,玄學的解釋是八字不合,但鬆田更願意詮釋成自己從小到大都無比準確的直覺給予自己的警告:這是個危險分子。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著男人的下頜,沒有錯過它輕微地收縮。
紅發男人是清醒的,並在隨時會有動作。也許就在下一秒。
鬆田下意識地慢慢拱起脊背壓低重心,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
似乎是感知到了鬆田不知為何而起的警惕心,紅發男人擱在椅背上的手臂也不動聲色地緩緩收緊。
隻差一顆火星來引燃。
就在這沉默而緊繃的氛圍中,驟然變大的海風成了打破僵局的推手:經過不懈的努力,它終於成功地掀起了男人膝上那本薄薄的觀光冊子——並精準地“啪”一聲,糊在了鬆田陣平臉上。
鬆田:“......”
紅發男人:“......噗。”
“抱歉抱歉,”男人挺直脊背回身坐好,伸出右手將完成使命、已然跌在地上的冊子拾了起來,拍了拍上麵的灰:“海風比我想的還要大啊。”
鬆田默默地伸手抹了把臉:“......沒事。”他還能怎麼說,難道要他和這風吵一架?他是脾氣不好又不是腦子不好。
經過剛剛這個小插曲,氣氛也不像之前那麼僵了,鬆田看著麵前男人悠閒自得的樣子,沒忍住開口道:“你是觀光客?”
“嗯哼,夏天果然還是要去海邊吧?”不同於之前不好接近的印象,男人自然地接了他的話:“我不太喜歡人多的地方,所以這種小海島算是首選啦。我來之前做了功課,這裡的鹽漬魷魚好像很不錯。”
“你喜歡魷魚啊?”
“也不算喜歡。”男人撓了撓臉頰,“但一般去外地玩都要嘗嘗當地特產吧?”
自然又清爽的發言,和一般的觀光客彆無二致,興許男人真是個心血來潮的旅客也說不定,但這不能解釋他對自己沒來由的警惕心的察覺與回應。鬆田沉思著。
“你也是觀光客?還是島上居民?”男人沒在意他的沉默。
“算是前者吧。”鬆田含糊地回答,他不想暴露太多信息給麵前的人。
許是看出了鬆田的敷衍,男人聳了聳肩。他沒再繼續追問,而是扭過頭去望著海麵,低聲哼唱起一支小調,擱在膝蓋上的手指輕柔地打著節拍。
鬆田也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今天是晴天,海麵一望無際,波光粼粼,隔著船舷能看見白色的浪花飛濺,偶爾能見到海鳥一掠而過。
看著這樣的景色,會叫人不知不覺地放鬆下來。鬆田翕動鼻翼,緩緩地深呼吸,隻覺得肺都潔淨了不少。這時,他察覺到對麵的人打量的目光。
他毫不客氣地回望,紅發男人並沒有被發現的窘迫,而是坦然地說:“抱歉,我在看你的墨鏡,感覺很帥啊!能問問是在哪裡買的麼?”
他的墨鏡?鬆田看著麵前人臉上的墨鏡,金屬鏡腳上那幾個小小的英文字母幾乎叫他壓不下嘴角的抽搐:這人找借口也不會找個像樣點的!
“就是在普通的商店買的。”鬆田歎了口氣,隨手摘下墨鏡遞過去:“哪裡都能買到,沒什麼特彆的。”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與其一味避開那人,還不如看看他想搞什麼把戲。
男人接過墨鏡,饒有興趣地翻來翻去地查看:“那就是人的原因啦。”
“什麼意思?”
“之前說過啊,”男人並沒有遞回墨鏡,而是直接幫他戴上:“感覺你帶墨鏡很帥!”
本已微微偏過頭,但不知為何最終沒有躲開的鬆田,在墨鏡的遮掩下神色不明:“那還真是......謝謝你的讚美。”
“不用客氣。”男人衝他眨眨眼,“我叫鶴川,鶴川牧野,要是能再在島上遇見的話,我請你吃飯吧!”
“鬆田陣平。”鬆田扯扯嘴角,在鶴川驚訝的目光中伸出手,輕撫上他的肩膀,拽了拽那根暗紅色的小辮子。
“你發繩鬆了。”
“......啊,還真是。”
鶴川摘下墨鏡掛在胸前,抹下發繩重新開始綁頭發。鬆田注意到,男人的眼睛是清澈的湖藍色,柔和的眼型很好的中和了長相的鋒銳感,透著股讓人信賴的氣息。
遊船地板晃動的力度不知何時已漸漸減小,船工係緊纜繩,遊客們陸陸續續開始下船:目的地已經到了。
頷首回應眼前人的揮手道彆,鬆田並沒有急著離開,而是目視著鶴川的背影。
男人看上去二十出頭,大概一米八高,算是清瘦的類型,腳步輕快而富有彈性,走路的時候那根暗紅色的小辮子就在他腦後一晃一晃。
直到鶴川的背影已經變成一個小點,鬆田才慢悠悠地拎起行李,在船員暗含催促的視線中下了船。
他走上碼頭,鬆手任行李袋掉在地上,摘下墨鏡,摸索著連接著鏡框與鏡腿的樁頭部分——
bingo。
他的右手稍一用力,扯下那個小小的、渾圓無縫的黑色部件,端詳了一會,發出一聲嗤笑,隨手把它拋進海裡。
“鶴川牧野......”鬆田咀嚼著這個名字,任剛剛開始就不安分的心臟越跳越快。
他抽了抽鼻子,仿佛還能聞到在男人伸長手臂幫他戴上墨鏡時,在他白淨修長的指尖上殘留著的——火藥的味道。
“你最好是個煙花設計師.....”鬆田自言自語,又自嘲般地搖搖頭,重新戴上墨鏡,拎起行李,向原定的目的地走去。
陽光灑在他的黑發上,海鷗叫聲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