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
鬆田放下手中的螺絲刀,右手手背擦了把臉上的汗,不確定地詢問:“有你...您認識的人去世了麼?”
“是啊,‘小舟餐廳’家的大女兒小潮,因為下海救人去世了。”摩托車店的宮田大叔顯然是不常穿著身上這套有些緊繃的黑西裝,此時正一臉糾結地對著鏡子打領帶。
“他們家的料理便宜又好吃,島上住民不少都是他們的常客,大家是看著那兩姊妹長大的。小潮之前還說過要這個夏天把摩托車的駕照考下來,要來找我拜師的......”他說不下去了,長長地歎了口氣。
鬆田不擅長應對他人的悲傷情緒,雖然是素不相識的女孩子,但因為救人去世也讓人覺得可惜。他抓了抓頭發,乾脆起身走到大叔麵前,解開已經被纏成一團的領帶:“我來吧。”他的中學製服雖然是立領式的,但也難免有需要正裝出席的場合,打領帶這種小活他看一遍就會了。
迅速打了個簡單的四手結,又幫宮田把西裝拽得平整了一些,鬆田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拍了拍大叔的肩膀,低聲說:“懷念的話,還是跟她的家人說吧。他們應該會想聽到的。”
在悶熱的夏天堅持把黑西裝的扣子從第一顆扣到最後一顆的大叔聞言,沉默了一會,重重地拍了下鬆田的肩膀:“你說得對!”他勉強露出一個笑容:“發生這種事,艾倫一定比我更傷心,我在這自顧自地傷感,就太不像樣了啊!”
好容易才忍住沒有齜牙咧嘴的鬆田:“...您說的是。”
比起“旅行路上遇見試圖給他裝定位器的可疑分子”,來的第一天就遇上突發事件需要獨自留下來看店這件事也沒有那麼難以適應。目送大叔離去,鬆田回到店裡沉吟了一會,還是摸出了手機。
電話打過去大概過了半分鐘,對麵傳來發小十足驚訝的聲音:“今天是什麼日子?天上下隕石了麼?小陣平居然主動給我打電話了?”
在陌生的環境聽見熟悉的聲音會讓人感覺放鬆,鬆田的嘴角勾起:“少廢話,你們是今天回東京吧?回去之後想辦法幫我查個人。”
“查人?”萩原像是開始感興趣了,“你才剛到島上吧?讓我猜猜,在旅途中遇見了心動的女孩子又不敢問名字,讓我幫你看船客名單?少年情懷啊,但隻有主動才有故事哦。”
“你再說下去一套八點檔就給你編完了。”鬆田毫不客氣地說:“名字我知道,雖然不確定是不是真名。”
“什、竟然是真的?”萩原聽起來震驚極了,“你居然會主動和女孩子搭訕?”
“誰告訴你是女孩的?把你那套邏輯先放下行不行?”鬆田扶額:“這人有點問題。”
聽見鬆田肯定的語氣,萩原一秒鐘都沒浪費,聲音立刻嚴肅起來:“他叫什麼名字?”
“鶴川牧野,身高一米八,偏瘦,看上去二十出頭,暗紅頭發藍眼睛。”鬆田乾脆地回複,“看上去是普通的觀光客,但給我的感覺不對,而且我聞到他手上有火藥的味道。”
萩原沉默了兩秒,把那句“你乾了什麼能聞到人家手上的味道”這句話吞下去,說:“還有沒有彆的點?雖然我能幫你,但讓我姐也幫忙恐怕需要更有說服力的理由。”
鬆田遲疑了一秒鐘,腦中掠過那個小小的黑色零件,最終開口:“沒了,就是直覺。”
自己在遠離東京人生地不熟的海島,要是萩原知道自己可能被人裝了定位器一定會第一時間趕過來,或者要求自己立刻折返。但他既不想讓發小同樣陷入危險,也不想就這樣回去。
鬆田在修理器械時一直抱有和外表不符的謹慎態度,而在拆卸裝置時,他卻有著近乎狂熱的好奇心。現在這個好奇心的目標鎖定在了鶴川身上,鬆田捏緊手機,竭力壓下激蕩的心緒。
電話對麵沉默了一會,鬆田幾乎能看見發小陷入思索的麵容:“......好,我知道了。”萩原沉穩地回複:“今晚六點前給你答複。”
正經不到一秒,那人語氣又變的輕巧起來:“單憑直覺就能讓小陣平這麼堅定地認為不是好人啊,我也想見見這位危險先生了呢——”
“你彆來。”鬆田迅速截斷了他的話頭,“你留在東京幫我查人,這島上信號不好,萬一出了什麼事還有你幫我報警。”
“好吧好吧,”萩原妥協,“那從現在開始不要斷了聯係,你打過來或我打過去都可以,每天至少通三次電話,如果哪個電話打兩次都打不通,我就報警。”
“知道了。...還有,不是‘不是好人。’”
“嗯?”
“說不上來,感覺他不像那種‘壞人’...但他很危險。”鬆田皺起眉,搜腸刮肚尋找能形容自己感受的詞彙,“我看到他的時候,感覺心跳一下子加速,脊髓跟過電一樣。”
“...小陣平。”
“乾嘛?”
“你還是改改說話方式吧。”萩原沒忍住歎了口氣,“這也就是我,要是我姐在這聽,她絕對下一秒就認為你在耍她,掛電話了。”
“為什麼?”鬆田疑惑。
“因為這種說法,”萩原的聲音自這通電話起,終於帶上了點真切的笑意:“真的很像一見鐘情——”
鬆田直接撂了電話。
時間一晃而過,轉眼已日暮西沉。萩原那邊查到的信息也已經發過來了。鶴川牧野的確是和他同一班船的遊客,履曆也能直接在網上查到:東都大學這一屆的畢業生,心血來潮畢業旅行的說法也和鬆田的推斷對的上。
拜托萩原千速在交通隊的係統查過,鶴川牧野持有駕照,沒被通緝不是逃犯,個人履曆清清白白,連張罰單都沒吃過。雖然沒指望能真的查到些什麼,但這種好市民式的履曆和他的感覺又太不相符。鬆田摩挲著手機屏幕,陷入了更深的困惑。
已經從葬禮現場回來的宮田看見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也不知道這原本還在開導他的孩子在一個下午遇見了什麼,兩人也還沒熟悉到能詢問對方情況的地步。他猶豫再三,還是拜托了鬆田跑腿任務:晚餐缺少食材,藥箱也需要補充存貨,超市和藥店都在商業街,一來一回也就十五分鐘的路程,就算第一次來的人也不至於迷路。鬆田點點頭,抓起大叔給的零錢和手機就出門了。
晃蕩著手中的塑料袋,鬆田第一次見到陷入夜幕的日都島。不同於大都市,小島僅剩的光源是隔著幾十米才有一盞的昏黃路燈與民居裡隱隱透出的溫暖燈光。防波堤上經久不息的海風總是拂亂他的頭發,卻奇跡般地叫他的心平靜了下來。
也許那就是個惡劣的家夥。鬆田想,影視劇裡不是常有嗎?因為好玩而給出擾亂線索,混淆主角視線的人。那隻是個什麼用也沒有的零件,火藥的味道也許是因為他真是個設計煙花的人,而自己直覺的警報也隻是因為不喜歡這個家夥,而不是因為他是個莫須有的“危險分子。”
這樣想著的下一秒,一股奇異的味道從剛剛經過的、無光的小巷傳來。
鹹腥味,像是鐵鏽的味道。有點像是海風中的氣息,但是不對,不對——
鬆田的腳步僵住了。
是血腥味。
濃厚的血腥味。
現在是夜晚,你走在回家的路上,在經過一條黑暗的小巷時,你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血腥味,那麼問題來了:你會不會走進去?
他發誓,不管是任何人問他這個問題,他給出的答案都是一個白眼:腦子被僵屍吃掉了?這種明顯可疑的情況,不第一時間報警遠離,還想走進去?
所以我的腦子也被僵屍吃掉了吧。鬆田握著手機心情複雜。
他剛剛已經報完了警,電話那邊派出所的警官態度出乎意料的積極,說自己正在巡視途中,問了地點後表示十分鐘內就能趕到,希望這位報警的熱心市民在原地不要亂動。120也已經打了,救護車正在派出的路上。怎麼說他都算仁至義儘了。
鬆田抽了抽鼻子,哪怕隻是站在巷口,都讓嗅覺靈敏的他胃部有些抽搐。
這個濃度...真的不妙啊。
他瞟了一眼手中的藥袋,裡麵有可以做應急措施的碘酒、醫用紗布和繃帶。
一個選擇。
...也許是一次機會。
“算了算了,”鬆田歎了口氣,邁開步子,“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能做什麼?”
萬一撞見了凶手...黑發男子眯起眼睛,眼中冷光閃過。
他從小到大的拳擊也不是白白鍛煉的。
越往裡走,血腥味越發濃厚。鬆田陣平打開手機自帶的手電筒,儘量不發出聲音地向前走著。以前看恐怖片的時候還在嘲笑偏往虎山行的主角,鬆田苦中作樂地想著,現在倒好,也許這就是嘲諷的後果。隻希望自己還能混個主角當當,彆成為探路的炮灰。
一步、兩步...鞋子仿佛踩到泥地的黏膩感令他一愣,下意識抬高手機。
在月光都照不到的、冰冷的小巷深處,他再次看見了那簇紅發。
與那人身下的血泊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鶴...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