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空氣透著燥意,陽光透亮地打下來,被樹影切割成硬幣大小的圓形光斑。走進會場大門,撲麵而來一股冷氣,以及觸目可見的、黑壓壓的人群。經過了一夜的守靈,悲痛的氛圍已漸漸淡去,但仍存在著揮之不去的傷感氣息。
“艾倫...”宮田一進來就給了老朋友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抱歉啊,昨晚沒來守靈。”
“突然身體不舒服也沒辦法,”艾倫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釋懷,“我知道你一定在心裡記掛著潮。”
“啊,當然了。”
與看起來魁梧的身材不同,艾倫的臉上的神情溫和而憔悴,讓這個男人看上去多了一份親和力。他的目光不自覺地投向宮田身後的人:“這位是...?”
身後的人聞言,向前走了兩步,讓艾倫更為清楚的看見他的全貌。
那是位年輕的男性,黑色的發尾微微打著卷,銳利的雙眼讓他想起他還未出現的另一個孩子;板正的西裝與他的氣質並不相符,但他還是規規矩矩地把扣子扣到了最上一顆,也好好地打了領帶。
“雖然與您的家人素不相識,但我同樣為她感到惋惜,就冒昧地來打擾了。”那人開口道。 “我是宮田先生的侄子,鬆田陣平。”
這不全算謊話——畢竟他確實對小舟潮的死亡有所觸動——但這也不全是實話。
他來這裡最主要的目的,是【收集情報】。
“為什麼要我去葬禮?”鬆田費勁地扒拉著身上的西裝,那是鶴川一下船就拉著他導航到最近的服裝店買的。
“不是你去難道要我去?”鶴川一邊結賬一邊說:“我是剛來的觀光客,哪有觀光客一來就跑到人家葬禮上去的道理?”
“你好像很確定,它就是我們的突破口。”
“不是我確定,”鶴川回過頭,認真地看著他:“是因為它的確是我們目前僅有的突破口。”
“去認識島上的住民,想辦法打聽消息。人際關係、奇聞軼事、誌怪傳說、曆史案件...什麼都好。”紅發男人抬手,將一卷細長的黑領帶扔過來,鬆田穩穩地接住了。
“如果實在開不了口的話,就觀察現場,多小的事也可以,不放過一絲一毫可疑的地方——從船上的表現來看,這點陣平應該很擅長吧。”
這話不錯,比起從人口中套話,還不如從他們的行動與外物的狀態來自己獲取信息。每到這種時候,鬆田就格外懷念自己那個於人群之中仿佛入水遊魚的幼馴染。
但再不擅長、再不想做,也必須去做。鬆田脫下試好尺碼的西裝放進包裡,開口問鶴川:“你不和我一起去?”
“嗯,我想先自己探索一下。”鶴川點頭。
“彆忘了上一次你也是獨自行動,”鬆田的語調涼颼颼的,“然後就給人堵巷子裡了。”
“你在關心我嗎?真高興。”鶴川笑容燦爛:“但我這次不是一個人了哦,不是有陣平在嗎?”
他拿出手機晃了晃:“每隔一個小時給你發個實時定位,還有遇見什麼特殊情況也會郵件告訴你,放心了吧?”
“你為什麼這麼熟練啊...算了。”有個省心的隊友總比和獨行俠組隊好,鬆田和他交換了郵箱地址和電話號碼,並確信自己已經牢牢記下來,哪怕下個周目也能第一時間撥打出去。
思緒回到現在,鬆田摸出手機,從宮田家趕到這裡還沒到一小時,除了為了交換聯係方式而發來的自我介紹郵件外,沒有彆的動靜。
跟隨在宮田身後,青年的腳步放慢,不動聲色地掃視整個會場。
小舟潮救下的是一個叫小早川詩織的十歲女孩。雙馬尾的小女孩站在母親身邊,神色空洞而漠然,聽說因為受驚嚇太過而失聲了。無端落水還產生了心理障礙,真是無妄之災。
宮田正在和他們家的大人寒暄,鬆田也禮貌性地表達了關心。短發的女人眼眶發紅聲音嘶啞,看上去哀痛得情真意切。
“小潮、在我上中學時還幫忙照顧過她,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她竭力忍住喉頭溢出的嗚咽,一旁的丈夫遞上手帕,眼中難掩悲傷之意。
鬆田不擅長應對陌生人的眼淚,此時隻是僵硬地低下頭去。白熾燈慘白的光打下來,照在女人的顫抖的肩上,顯得她格外楚楚可憐。宮田也不忍再看下去,於是上前兩步試圖勸慰。
...咦?
鬆田眨眨眼。
地上女人的影子,在即將被宮田踩中的時候...躲開了?
“鬆田君。”女人的聲音響起。
鬆田下意識地抬頭,看向那張溫婉而美麗、還掛著淚水的臉。
“你也這麼想吧?”
危險、危險、危險...!
是與遇見鶴川時不同的感覺,像是麵對某種非人的凶猛生物,一定要形容的話,就像非洲草原上的白蟻群、或是熱帶叢林中鮮豔美麗的箭毒蛙。
但這怎麼可能?她隻是個陷入悲傷的女人,就連聲音也和他那晚聽見的截然不同。
“...當然。”沉默不到一秒,鬆田低垂下眼簾,緩緩開口:“我對她的逝去報以最大的遺憾。”
他的聲音自然、鎮定,又帶有恰到好處的惋惜,就像個保有正常同情心的陌生人,在對家屬表示安慰。
話音落下,他明顯地感受到,女人定定地看了他兩秒鐘——
然後那視線消失了。
鬆田沒再看他們一家,他隻是低著頭,像個沉默內斂的年輕人,安靜地跟在宮田的身後,在宮田向彆人介紹他時微微點頭。
他揣進西服褲兜裡的右手,此時正高速而無聲地盲打著:
“小舟潮因救人落水而死。”
“小早川詩織是被小舟潮救下的女孩。因驚嚇過度失聲。”
“詩織的母親小早川朝子,給我的感覺不對。”
“她的影子有問題。”
手指輕動,點擊發送。
訊息伴隨著電波,在信號塔間跳躍,輕盈地穿行過小半個島嶼,巧妙地避開層層疊疊的枝葉,落進另一個人的手機裡。
聽見清脆的鈴聲,鶴川若無其事地摸出手機,看見上麵的內容,眼睛一亮,輕輕笑了起來。
久等了——他的突破口。
“小早川朝子的影子不對,你知道麼?”鶴川晃了晃手機,絲毫不掩飾自己是剛剛得到情報這一行為。而他對麵本欲轉身離去的人,隨著話語停下了腳步。
那個人帽子下的兩鬢已然花白,目光卻冷厲如刀:“...你究竟想知道什麼?”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啦。”鶴川笑嘻嘻地踏前一步,壓低聲音:“就是很好奇...”
“能讓大叔你這麼如臨大敵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回信幾分鐘後才發來,是一個實時定位,加上兩個字:“中了。”
中了什麼?什麼中了?被他說中了?可他又是怎麼確認的?
鬆田難以抑製地焦躁起來,剛說這家夥擅於合作就開始當謎語人了。他正在“發簡訊去把這人訓一頓問清楚發生了什麼”和“還是先打聽消息”之間糾結,突然感受到一股撲麵而來的悶熱空氣。
伴隨著會場自動玻璃門的開合,他的眼睛微微睜大——
是船上那個戴眼鏡的女人。
她身材高挑,穿著一身黑的職業套裝,神色冷靜,出現在葬禮會場並無違和感。但不知為何,她還提著行李箱,像是未放下行李就匆匆趕來。
小舟潮是她的什麼人?
宮田順著鬆田的視線注意到她,思考了兩秒,恍然大悟地以拳擊掌:“日鶴!你是南方日鶴吧?”
南方日鶴?不是《沼男》主角的名字嗎?如果不是年齡顯然對不上,發生這樣超自然的展開,鬆田幾乎要以為他們是穿越進書裡了。
那位女性停下了腳步,向他們的方向轉身。她的視線微微放低,像是在回憶:“...宮田晴齋?摩托車店的店主?”
她為什麼稱呼年長者全名卻還使用敬語啊?
“你還記得我啊,真不容易。”宮田看上去並不介意:“好多年沒回島上了吧?這次是聽到小潮的葬禮所以過來了?”
她看上去並不了解:“小舟潮,是小舟西餐廳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