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也很正常,普通人知道自己正在一個影子會吃人的小島上,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而且影子的數量還在不斷增殖,心情不沉重就怪了。
“走了。”
從思緒中抽身,紅發男人懶散地應了一聲,起身跟上了根津。
算了,在這裡空想也沒用,先把眼前的這一關過了才行。
職業套裝的黑色長發女性正以不符合外表的矯健步伐在山路上行進著,剛剛對火葬場洗手間進行暴力破壞的工具錘此時正安分地呆在她的行李箱裡,而女性神色自若地單手拎著箱子,仿佛裡麵空無一物。
早就知道影子會複製熟悉的人,對複製體艾倫的影子揮錘也沒有半點心理負擔,隻是,她對艾倫影子的襲擊預想了17種可能的進攻方式...沒想到是在洗手間進行偷襲,還被那麼簡單的障眼法騙了過去,過於普通的展開讓她有些厭倦。
因為這件事也耽誤了和根津會合的時間。不過...日鶴摸出手機看了一眼通話記錄。
她接下來要見的,好像不止根津一人。
雜花生樹,群鶯亂飛,蟬鳴如浪。
環繞日都島的林木不僅為遊人提供棲息之地,也為大自然的聲音留存一分閒隙,像是隱於濃墨重彩的畫布上的一抹留白。
而此時,這片留白正在被兩個煞風景的白癡大肆破壞。
“...所以說,絕對是板磚!”一身觀光客打扮、看上去清爽過頭的紅發男子此時正言語鑿鑿地肯定:“體型方正,殺傷力強、隨處可見、隨用隨棄,板磚絕對是第一選擇!”
“不可能!”在樹林裡還穿著西裝打著領帶、看上去很是眼熟的黑發青年堪稱語氣激昂地爭辯:“不管是手感重量還是外觀,板磚都不會被選中的!你說裡麵是一挺輕機槍都比板磚靠譜!”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獨身女性都需要輕機槍來防身了啊...仔細想想就知道不可能吧!她是在唐恩都樂下的單嗎?四個甜甜圈附贈一個彈夾?你當這裡是美國嗎鬆田君?”*
“那麼我告訴你,不管在哪個國家,隨身拖著一箱板磚的女性都是不可能存在的鶴川君!”
“都錯了。”
兩人頓時停下,脖子“嘎吱嘎吱”上了發條般地扭動著,對剛剛出聲的人虎視眈眈。
頂著兩人的注視,南方日鶴以寡淡而不容爭辯的語氣說:“隻是普通的工具錘而已。要打開給你們看嗎?”
在驟然的沉默中,蟲鳴聲終於找回了自己原本的存在感。
“隻是用來消磨時間的小小賭局。”還是紅發男子先開口打破沉默,他摘下墨鏡,露出那對溫和帶笑的藍眼睛:“讓日鶴小姐見笑了。”
明擺著忽視身邊人震驚而控訴的“這家夥剛剛不是這樣的!”的強烈視線,男子繼續說:“雖然根津先生已經告訴了您大致情況,但還請允許我們做個自我介紹。”
“我叫鶴川牧野,是個來島上取材的無名作者。”
這樣說著,鶴川攬過身邊同伴的肩膀,朝日鶴擠擠眼睛:“這位是我的同伴,鬆田陣平,在東京上學的準大學生——以及時間旅行者。”
“喂,你怎麼就——”被揭了老底的鬆田瞪大雙眼。
“時間旅行者,原來如此。”日鶴沒有多餘的表情:“那麼,你要用什麼方法讓我相信你?”
“...很有趣的問法呢。”鶴川緩緩眯起眼。
“讓我想想...觀察到影子的異狀可以說是異想天開,結果瞎貓撞上死耗子的怪人;調查到小舟潮的死因也算是歪打正著,沒什麼額外情報;哪怕是上個輪回期間導致我們雙雙game over的凶手,也不知道她更多的信息...怎麼辦啊陣平,好像是死局哦?”
麵對拖長了調子撒嬌一般的紅發男人,鬆田無情的給了他一拳。
忽略掉鶴川的呼痛聲,黑發青年轉向日鶴,用仿佛理所當然一般的口氣說:“那種事情還用問嗎?”
“這次不相信的話,那就想辦法從你這裡得到更多信息,然後取信於下個周目的你。”青年語氣平穩,顯然已經打定了主意:“身高體重、人際關係、知曉的情報、身負的秘密...不主動說也沒關係,我會想儘一切辦法得到。就像剛才...”
他瞥了一眼日鶴手中泛著金屬冷光的行李箱:“沒記錯的話,你已經主動告訴過我們裡麵是什麼了。”
“哇哦,若無其事地發出了跟蹤狂宣言!陣平好可怕!”
“你這混蛋...”剛剛還一派冷靜模樣的鬆田頭上爆出青筋:“你以為我是因為誰才會這麼說啊?!如果不是你剛剛說出時間旅行的事我完全可以暗中觀察的好嗎!”
“這樣的說法聽起來更有問題了誒,陣平你真的不要緊嗎?”
“......”
看著鬆田陣平堪稱恐怖的神色,鶴川明智的停下了話語,轉而對日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如您所見,我的這位同伴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類型,偏偏又意外的敏銳,總有一次,他會如願以償的吧?”
紅發男人舉起一根食指,在空中滑著波浪般的曲線,像是在指揮不知名的樂曲:“但我和他不同,是缺少耐心的類型...所以,我想要推他一把。”
“您知道嗎?我來到這座島的契機。”鶴川從單肩包裡摸出那本其餘在場的人都十分熟悉的《沼男》。
他輕叩著小說的硬皮封麵,用夢囈般的語調說著:“第一次讀到這本書的時候,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來這座島上看一看。”
“說出來不怕您笑話,”那雙湖藍色眼睛裡流露出羞赧的神色:“我被這本小說折服了。不管是情節還是文采,都是我所遠遠不能及的存在。”
“但諷刺的是,正因為同是作者我才明白,如果不是在一個地方生活了許久,人是寫不出那種讓讀者身臨其境的文字的。”
“這本小說的主角與您同名,而她在書中經曆的事情——沉浸於臆想,認為家人朋友都被一模一樣的冒牌貨取代了,不覺得和我們很像嗎?”
在日鶴的眼中,紅發的男人脫下了彬彬有禮的表皮,舍棄了玩世不恭的保護層,用隱隱泄露出狂熱的語調,向她拋去了銀亮的魚鉤——
“日鶴小姐,您究竟是作者……還是主角呢?”
無話可說。
穿著西裝的青年像是已經習慣了同伴作出異想天開的發言,隻是帶點無奈地瞅他一眼,又轉而用目光向她微微施壓。
不遠處的站在陰影裡的根津壓了壓帽子,在日鶴的眼神投注在他身上時,幅度輕微地搖了搖頭。
而作為被給出問題的焦點,南方日鶴隻是思忖了幾秒,點了點頭,用下定結論般的語氣說著:“隻是因為讀了一本小說,冒著生命危險也想探尋這座島的秘密,因為一個名字,就把現實中的人認定成書裡的主角。”
她又看向鬆田陣平:“自稱時間旅行者,思考問題的方式我行我素,無論用什麼方式都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樣說著,總是冷靜而麵無表情,仿佛沒有什麼事情能讓她動搖的女人伸出右手,輕撫因林間微風而淩亂的長發,露出了在他們見到她後,第一個稀薄卻真切的笑容。
“你們,不算‘普通’。”
“啊……”鶴川第一時間明白了麵前的女性想要表達什麼,露出會意的笑容:“果然,比起‘合理’,更重要的是‘有趣’吧?”
“合理也很重要,鶴川先生。”日鶴毫不遲疑地否定了鶴川的話:“符合邏輯的展開是小說的基本,如果這點都沒有領會到的話說明您還是初學者呢。”
“是一時腦熱就開始動筆的三流作者真是對不起啊!”鶴川大喊。
“還有,很抱歉,我並不是這本書的主角,您也並沒有穿越進某本小說中。”
“可惡!”鶴川抱頭:“雖然知道不會這麼順利…但穿越進小說裡真的是很激動人心的展開啊!我都難得開口問了!”
“那種事你問之前就應該覺得羞恥了吧。”站在一邊的鬆田冷酷地回應。他抬眼望向日鶴:“你相信我們了?”
“不是相信,”日鶴扶了扶眼鏡,“根據鶴川先生剛剛的說法,你們上個周目並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因此這個條件可以暫時忽略不計。”
鬆田抱起雙臂嘖了一聲,並沒有出言反駁。
“我隻是覺得,在影子的問題上,你們是可以合作的人。”日鶴衝根津點點頭,“而且不知為何,你們似乎已經取得了根津的信任。”
“沒有信任,”從剛剛開始就保持沉默的根津,語調帶著一股受儘煎熬的滄桑:“隻是被纏上了而已。”
其餘兩人默了默,似有所悟地看向鶴川,紅發男人對他們露出一個無辜的笑。
“既然已經達成了共識,也交換了基本情報,”日鶴就像剛才的問話沒發生一般平靜地開口:“那麼,需要交流的就是接下來的行動計劃了。”
“先說目的。”女人環視四周,臉上是黑框眼鏡掩蓋不住的鋒銳:“小早川一家已經化身為影子。”
“我會全滅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