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七流
血霧在贏舟的麵前爆開。
他的視線模糊,看不清許文玲的臉,隻能看見她濺起的血花,在沾滿油的櫥窗上、青灰色的牆上。
整個島嶼地動山搖,草坪上出現清晰可見的地裂紋;島嶼最中心那株青綠色的根莖正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筆直的莖身彎曲、垂墜。
贏舟手裡的武器掉在了地上。一團說不出的空氣堵在了他的嗓子眼。
他站不穩,摔在了地上。周圍不斷有碎石落下,他朝著許文玲的位置爬去,然後抱住了她的屍體。
他茫然地用手堵住了許文玲胸口那個血洞。但堵不住,亮粉的、甚至帶著熒光色的血液從贏舟手指的縫隙裡湧出,不是正常的溫熱粘稠的觸感,像剛化開的冰水。
橫梁、碎石、磚瓦,坍塌的聲音就在耳邊;而贏舟完全沒辦法動彈,他喪失了所有行動的能力,身體和靈魂相隔著好幾米的距離。
但他卻下意識地拿自己的身體,擋住了要砸在媽媽臉上的石頭。
石頭是水泥的,實心,如果不是因為贏舟和普通人不太一樣,這塊石頭足以把他砸到吐血。
但現在,他隻是背上稍微有些疼。
這種疼痛感喚醒了他。
贏舟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指尖在脖子上劃出一道道刺眼的血痕,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眼尾滑落,嘔出了一朵又一朵吞咽不下去的白色花瓣。
他終於嚎啕大哭。
湖心島的坍塌還在繼續。
贏舟哭到大腦缺氧,視線一片模糊。房屋倒塌,把他們掩埋在一片廢墟下。
他覺得自己一定流血了,但贏舟沒有力氣去擦。
直到有人從廢墟裡翻出了他。
是裴天因。
或者說人類形態的四毛。
裴天因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從廢墟裡撈了起來。
贏舟的手還握著許文玲的手,然後他意識到那或許不是許文玲的手。
他手裡什麼也沒有,隻有一截枯樹枝。
“舟、舟。走。”裴天因說。
贏舟沒有再哭了,隻是也沒能給出什麼反應,像沒有生氣的玩偶。甚至都沒辦法站穩。
裴天因把他的一條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攔腰抱起了贏舟,往湖邊跑去。
贏舟側過頭,看著那個倒塌的家越來越遠,那裡埋著他的童年和媽媽。
他的媽媽死了兩次。其中一次死在他的手裡。
贏舟突然掙紮起來,嗚嗚咽咽地哭著,想掙脫裴天因的懷抱,回到媽媽的身邊。
但對方把他抱得很緊,密不透風。
擁抱既是安慰,也是牢籠。他掙脫不了,於是泄憤似的咬住了裴天因的脖子。像是想要通過強迫性的暴食咽下自己的痛苦和憤怒。
他的眼眶泛紅,無聲地慟哭。
贏舟看見了從自己掌心冒出來的一截綠色的枝芽。
他的身體是土壤,
細嫩的枝葉是剛發好的芽,
細枝上抽出新葉和待放的花苞。
贏舟能清楚地感覺到身上的花枝正在生長,他的血液裡湧動著植物的根莖。
越來越多的枝條刺破了他的衣服。
贏舟的眼神找不到焦距,喃喃著吐出一個字:“……痛。”
下一秒,裴天因帶著他跳入了湖水中。
外界。那顆狂暴的肉球也在尖叫著縮水,枯黃的顏色從湖泊中的莖葉一路傳遞到了它的身上。
肉球八雙血紅的眼球凸起,裡麵竟然閃過強烈的不甘!
“喑——喑——!”
它如同瀕死的鳥獸,把頭顱掙紮著朝著天空;布滿鋸齒的大嘴裡吼出一聲又一聲的長嘯。
農場裡,潛伏著的紅色根係破土而出,直直地插入每一個動物的身體裡,貪婪地吸食著血液。
整個動物莊園的野獸們跟著一起,痛苦地哀嚎起來。這些穿著衣服的禽獸們,用自己的爪子在地上劃出一道道痛苦的痕跡,卻無力掙脫根須的束縛,像是被吸乾的果實一樣,乾癟下去。
肉球試圖借此來維持自己的生命力,可惜,這隻是杯水車薪。
它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像是從天而降的隕石。
現在是深夜,幾十公裡外的小城也跟著震顫了幾下。
鎮上的住民們顯然經曆過大風大浪,看著搖搖晃晃的吊燈,搓麻將的手都沒停一下:“兒L豁,又地震了。先把內把打完,毛球事。”
一隻傷痕累累的大狗從大球的牙縫裡爬了出來。
它原本的皮毛該是黑色,但現在是血紅的顏色。肉球的胃酸腐蝕了它的皮膚表麵,露出底下燒灼過的暗紅色。
周圍是濕噠噠的湖水,荀玉的鼻腔是泥土的腥味。還有植物根莖的味道。他以前,在基地裡種過土豆。挖土豆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味道。
他看見了自己的手指,看來是身體維持不了異能的形態,變回了人樣。
皮膚的燒傷很嚴重,變成人,一隻手也是黑黑紅紅的顏色。碎裂的骨頭從一旁的手肘處穿刺了出來。
在麵對異化後的紅皇後,荀玉發現,他們……或者說他,能做的,隻有不自量力地還手。
好弱的自己。
為什麼,重活一次好像什麼也沒改變?
荀玉的視線有些模糊。
他想,局裡一直有人監控這個詭域,很快就會有人趕來,他已經聽到了頭頂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音。
之前在莊園裡的同事能獲救的。
荀玉倒在地上毫無聲息,隻有眼球還在轉動,不斷尋找著贏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