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裝成正常人是很困難的一件事。
需要對著鏡子反複練習的,絕對不隻是微笑。
笑容是最簡單的偽裝。
除此之外,還有驚訝、恐懼、冷淡、疏離……
下麵的這些情緒,每一種都需要再根據不同場景進行細微的區分。
比如驚訝,有恐懼的驚訝——深夜無人的校園中忽然看到一雙紅色的繡花鞋;狂喜的驚訝——在自家庭院中忽然挖出一大塊兒金子;意外的驚訝——普通人走在城市路上看到一隻梅花鹿的;等等。
我反複練習著每一絲需要細細區分的情緒。
它們可以幫助我欺騙過心理醫生和警察,以及,小麥穗。
我和小麥穗的緣分可以追究到很久之前。
追究到她完全忘記我這個“同桌”。
小麥穗的家庭條件算不上好,這一點不需要仔細的觀察。她很節省地用一塊兒橡皮,把它搓得很小很小也很注意地留著;筆袋瞧得出十分勞苦功高,邊緣都磨得發白,還在繼續頑強地用。
還有那洗到天然做舊成色的牛仔褲,領口都鬆垮變形的T恤。
不要誤會。
那個時候的我對小麥穗並沒有什麼想法。
我不是戀|童|癖。
隻是感覺,她這個年紀的很多人,都很喜愛嶄新的事物。
節儉的人很少。
這是我們短暫的相遇,如果用一個詞語來形容,更像夏天暴雨前的第一場小微風。
彼時的我不知道這樣尋常的清涼會帶來一場颶風。
人總是無法預見未來。
我想,當父親親眼看著那個男人因為得不到及時救助而死掉的時候,也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會有同樣的死法吧?
就像我曾經嘲諷一些反麵角色會愛上警察的女兒時,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會走上這條路。
現在的我心甘情願。
回歸正題。
我清晰地記得小麥穗和她父親每一次的相處。
她很敬仰自己的父親,會在作文中寫下對父親的敬佩。她曾經以一篇《我最敬佩的人》拿下全市中小學生作文比賽的第一名,其中描寫的就是她那默默無聞的警察父親李天自——
當然,那時候的李天自還沒有轉正。
還隻是一個輔警。
不過這無傷大雅,就像即使身為輔警,也依舊能破殺人案,依舊會奮不顧身地為救人而斷了胳膊。
遺憾的是他那案子沒能圓滿,人也沒有成功救下。
我知道李天自的心結。
我也知道李天自的軟肋。
朋友的父親曾讓我有了“世界上所有的父親是否本質都如此惡劣”的念頭,李天自的出現卻令我再度改觀。
收集小麥穗喜好的過程中,我意識到她有著一位極愛她的父親。
小麥穗獲獎的那片範文被李天自從雜誌上裁下,小心翼翼地貼在隨身攜帶的黑皮厚記事本中,為了防止油墨褪色,他甚至還專門裹了一層塑料膜。
我也看到李天自褲子上紮的新腰帶。小麥穗獲獎拿到了五百塊獎金,她給父親買了一條腰帶,給媽媽買了一雙舒服的鞋子。
人總是被和自己相反特質的人所吸引——
我觀察自己,陰暗,卑劣,冷漠。
而小麥穗,明亮,正直,溫和。
我被她所深深吸引,而她大約隻會怕我,畏懼我,遠離我。
這就是我不敢的根源。
在敢於走到小麥穗麵前,大大方方向她告白之前,我需要做好充分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