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豆,你在畫什麼?”今天沒有拍攝工作,心情不錯的貝爾摩德端著咖啡走近落地窗邊曬太陽寫寫畫畫的小家夥。
柚李向她展示寫滿了東夏方塊字,又用箭頭、實線、虛線錯雜相連的A3手繪本:“我在跟二黑講《紅樓夢》的人物關係。”
貝爾摩德看那密密麻麻的人物圖譜,嘴角抽了抽,《紅樓夢》畢竟是世界級的文學巨作,她拍戲之餘也看過譯本,這本書的人物雖多,血緣關係複雜,但還不至於給貝爾摩德造成困擾,畢竟她可是讀完過《百年孤獨》的。
問題在於人物關係和社會關係。
“侍妾”姑且理解為官方情婦,她們的兒子雖然比不過太太的兒子,但並非私生子,但“通房”又是什麼?為什麼有的女仆會被默認為少爺的情人,有的又會因為被懷疑與少爺有情而受到懲罰?為什麼老夫人身邊的女仆寧死也不肯委身於女主人的兒子?
格瓦斯終於畫完了最後一條線,審視了一番中文+拚音的人物圖譜,點點頭,把正在悄悄挪動腳步意圖逃跑的黑貓抱在懷裡,從花瓶裡抽了支玫瑰當教鞭:
“很快的,幾分鐘就講清楚了……
“四大家族……榮國府……寧國府……賈代善和賈母史太君……
“賈敏病故,黛玉既無嫡出的兄弟,也無女性長輩教導……
“寶玉與黛玉是姑舅姊妹,與寶釵是兩姨姊妹,自然是寶黛關係更近些……
“釵黛合一……元迎探惜……後四十回……”
半小時後柚李終於鬆開手,黑貓像個沒有靈魂的布娃娃一樣從她的懷中滾落,徹底淪為一隻傻貓。
柚李呆了半晌,就在貝爾摩德以為她終於放過那隻貓時,她像從淺眠中被驚醒,輕輕擊掌:“對了,二黑是男孩子,大約對《紅樓》不感興趣,我們換《水滸傳》好不好?從一百單八將講起……”
貝爾摩德聽著黑貓的哀鳴,之前她開玩笑說這隻黑貓是小糖豆的守護天使——現在看來,分明就是上輩子作孽太過被發配過來贖罪的。
貝爾摩德聽格瓦斯又抓著貓,開始講自己都聽著頭疼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覺得那隻貓就算上輩子殺人放火,也差不多該贖清了,想叫停她的虐貓行為,又怕小家夥一言不合哭起來,目光在梳妝台上一掃:
“糖豆,過來。”
柚李慢吞吞地放下貓和書,挪過去坐到她身邊的小馬紮上。
貝爾摩德給了她一盒蜜粉:“幫我把裡麵的粉球按顏色分開。”
柚李哦了一聲,捏著小勺開始工作,挑了一半,才後知後覺地問:“為什麼廠家把它們混在一起賣?”而你要分開?
因為我要給你找點事做。
貝爾摩德微微一笑:“混合使用是常規用法,而我的化妝需求需要純粹的顏色。”
柚李哦了一聲繼續分小球。
分完了,柚李雙手托腮看著貝爾摩德快速而熟練地將一種又一種化妝品塗抹到臉上,化妝刷宛若魔杖揮舞,將黑棕黃紅粉紫綠銀調和成一張略顯蒼老卻又韻味十足的中年女人麵孔。
她對化妝既無天賦也無興趣,搞不懂每一個化妝流程的作用:為什麼要在眼角點一點珠光?上那麼多層顏色相近的眼影,又用刷子混合,意義在哪裡?為什麼要把下頜刷黑?為什麼除了粉底和口紅以外每一步看起來都沒什麼變化,疊加起來卻完全換了一個人?
貝爾摩德對著鏡子裡直勾勾盯著自己的小家夥笑了笑:“看這麼入迷,想學?”
柚李搖頭:“你好看。”
貝爾摩德有些驚奇,她當然知道自己好看,明裡暗裡誇過她好看的男人女人如恒河沙數,誇的方式也花樣繁多,從直白的“啊~美人~”到激情創作萬字長詩的都有。與溢美之詞同時出現的,最多的是欲望,其次是羨慕亦或是嫉妒,還有一小部分是純粹的欣賞——但從來沒人看她的眼神像小家夥這樣。
那雙淺茶色的眼睛裡什麼都沒有。
她對自己的美貌既不羨慕,亦無欣賞,那句“你好看”與“太陽從東方升起”一樣,是在描述某種客觀事實,與情感、審美、個人偏好毫無關係。
真有趣,這就是精神病人的奇妙之處嗎?
“有多好看?”貝爾摩德勾唇一笑,露出了與莎朗·溫亞德人設不相符的輕佻魅惑。
柚李沉默了好一會兒,在貝爾摩德準備放過這個不懂欣賞美人的小呆瓜時,聽她說了一個四個字的中文詞彙。
貝爾摩德準備放下的定妝刷一轉,在她鼻尖點了點:“糖豆,我——懂一些中文。”
柚李沾著一點蜜粉的臉上依然是遲鈍而空白的神色,躺在她腳邊的萩原研二卻一陣緊張:他聽不懂中文,但以柚李的性格,那個詞語恐怕不是什麼好話,萬一貝爾摩德——
“‘佳人’。”貝爾摩德清晰地複述著,“曾經有一位東夏攝影師對我吟過一首詩,我記得前兩句: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