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再吊著沈葵的胃口,緩緩地解釋道:“我為什麼會這麼說,這就要回到我們剛才在車上討論的那個問題——假設在不同的時間門線裡,存在著不同的你。舉個例子,宇宙中同時存在著兩種形態的你,沈葵A和沈葵B,她們分彆在不同的時間門線裡生老病死,那麼從宏觀的角度來說,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又或者說,我們要怎麼從多條時間門線上去定位到你真實的狀態?這就好比薛定諤的貓,究竟是生還是死,我們應該如何去定義它?”
沈葵花了一點時間門去消化這番話,陸崢嶸並沒有催促她,過了一會兒,沈葵放下筷子,慢慢地說:“是觀測。”
“沒錯。”陸崢嶸笑道:“你真聰明,一下子就想到了。”
“假設有兩個或者多個沈葵存在於宇宙中,隻有被觀測到的那一個,才會成為最終的形態。”沈葵恍然大悟:“所以,你才會說我的世界可能是假的。因為我不一定會成為被觀測到的那一個,我所身處的這條時間門線,隻是宇宙中可能存在的眾多時間門線裡其中的一條分支而已。”
“或許還有沈葵C,沈葵D,沈葵E……我們都處在同一個宇宙下,進行著各自的演變。”沈葵感覺自己的思路一下子被打開,但這個嶄新的、從未踏足過的思想世界令她感到恐懼:“我現在還有一個問題。”
陸崢嶸靜靜地看著她,目光中隱含鼓勵。
沈葵沉默片刻,深吸口氣,一字一頓地問道:“既然宇宙中的每一個‘我’,都是被觀測的對象,那麼觀測我們的……是什麼?”
陸崢嶸沒有開口,他隻是慢慢地抬起手,做了一個“噓”的動作。
他的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容,目光沉穩篤定地看著沈葵。但那一瞬間門他所傳遞出的消息,卻令沈葵如遭雷劈,愣在當場。
即使心中早有猜測,但這樣的一個結果猝不及防地從陸崢嶸的口中被點破,依然令她如墜冰窟。
現實中的困難她尚且可以努力克服,去掙紮、抗衡,但……如果是“那種力量”,她真的能戰勝嗎?
“我們明明在聊物理,怎麼好像把你嚇了一跳,你聯想到什麼了?”陸崢嶸若無其事地說:“剛才隻是隨口和你開個玩笑,你可千萬彆多心。”
“咱們先吃飯吧,光顧著聊天,菜都快涼了。”他指了指沈葵麵前的幾道菜:“這些味道都很不錯,你一定要嘗嘗。”
沈葵食不知味地夾了兩筷子,陸崢嶸的話讓她一時難以消化,全新的角度令她對之前的許多事情有了不同的看法,一個可怕的猜想在她的腦海中漸漸形成。
她味同嚼蠟地吃著,腦海中不停地盤算,陸崢嶸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識趣地沒有出聲。
過了許久,沈葵將筷子一放,她歎了口氣,像是作出了某種決定,沉聲說:“有個事情,我想向你請教一下。”
*** ***
回到家已經是後半夜了,沈葵簡單衝了個澡,看時間門已經接近淩晨一點,她疲倦地坐在床上,一邊擦著濕潤的頭發,一邊回憶著和陸崢嶸相處的細節。
雖然腦海中對於這個人的存在依然沒有任何記憶,但越是同他相處,沈葵越是有種難以言說的熟悉感。
這種莫名的熟稔讓沈葵感到極不自在,她總覺得有什麼關鍵的東西是現階段的自己還無法獲知的,這缺少的一塊拚圖令她渾身難受,但卻不知從何處下手。
陸崢嶸提出的觀念經過兩人反複的溝通已經逐漸被沈葵吸收,她重新審視了自己近期的遭遇,雖然她目前依然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但也不妨礙她嘗試用另一個角度去理解所發生的一切。
陸崢嶸關於“沈葵A、沈葵B”的概念莫名地和季尋當初一句無心的玩笑重疊,這讓沈葵不禁去想,如果按照這個理論去推斷,照片上的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女人,會是平行時空中沒有被定位的另一個“量子”嗎?
在這渺茫的宇宙中,究竟還有多少個和她一樣的人,在不同的時間門線裡,過著相同又卻不相似的人生?
想到這裡,她拿出錄像機,調出了前幾天的監控。
田可出事前,沈葵曾在錄像裡看到過一段短暫的扭曲畫麵,當時她還來不及深入研究,緊接著就被田可的異常行為吸引了全部的注意。
這一現象並沒有被她忘記,雖然田可臨終前再三強調沈葵不要去探究淩晨三點的真相,但沈葵向來是個固執的人,她對於事物有自己的判斷,她尊重田可,但絕不會單方麵因為對方的要求而終止自己的行動,不過她也的確出於對田可的告誡的考量,並沒有將事情放大,隻是在臨睡前多準備了幾台設備,想要觀察這期間門的變化。
因為設備有限,算上田可的手機,沈葵手中能用作攝像的一共也就三台,昨晚她將它們分彆放在了房間門的三個角落,這三台設備忠實地記錄了昨晚在沈葵入睡後這個房間門裡發生的一切。
她看著手中的錄像機,仿佛回到了不久前的那個下午。
這一次……她又會看到什麼?
*** ***
沈葵將時間門快進到淩晨兩點五十分,畫麵中的自己已經陷入了沉睡。
沈葵的睡眠向來很好,她入睡快,睡相佳,睡著的時候連呼吸都極輕微。田可有段時間門和她住在一起,常開玩笑說半夢半醒起夜的時候,還以為身邊躺了一具屍體。可想而知她睡著時有多安靜。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段時間門連受驚嚇的緣故,錄像中的沈葵顯然睡得並不那麼安詳。
她看著畫麵中的自己不停地左右側翻,放在枕邊的手時不時地輕輕抽搐,那種抽搐的動作十分古怪,不像是身體的自然顫動,反而……像是有人在上方牽著一根細細的線,時不時地拉她一下。
這個聯想讓她頓時毛骨悚然,她凝神細看,畫麵中的自己再一次翻身,而就在她的身軀轉到一半的時候,像是遭遇了一種莫名的阻力,竟然在途中停滯了一瞬!
沈葵呼吸急促起來,她將畫麵拉大,將這一段畫麵重複播放了一遍,這一次,她清楚地看到:
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刻,她所蓋的被子上突然憑空出現了一麵壓痕,看起來就像是在本該空無一物的前方出現了一麵透明的牆壁,將她翻身的動作短暫地攔住了一瞬。
但這僅僅隻是一刹之間門,下一秒畫麵又恢複了正常,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那樣,她順利地翻過了身去。
這是什麼……
如果說先前和陸崢嶸的對話還隻是讓她腦中的某些認知有了個初步的雛形,那麼這一幕則完全顛覆了沈葵以往的認知!
她屏住呼吸繼續往下看,時間門很快跳轉到淩晨兩點五十九分,就在跨入三點整的那一刻,畫麵中的影像如同沈葵預料中的那樣突兀地扭曲了一瞬!
那一瞬間門的畫麵仿佛被某種不穩定的信號乾預了一般,在短暫的扭曲後又迅速恢複正常,竟與剛才的異樣有著異曲同工之處。
沈葵沒有立刻下結論,她迅速切換設備,分彆查看了自己和田可的手機中記錄的畫麵。
果然……
三個設備中的畫麵雖然角度不同,但拍攝到的內容無一例外,不論是發生在她身上不自然的現象,還是淩晨三點這一刻的扭曲,竟全都一模一樣。
這個結果令沈葵一時難以承受,她放下手機,轉身去浴室洗了把臉。
冰冷的水撲在臉上,令她腦中一清。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蒼白瘦削的臉上寫滿了對未知的恐懼,那雙修長、清冽的丹鳳眼中,流露出了從未有過的迷茫。
“我到底……是誰?”沈葵不自覺地喃喃。
她想到那頓飯結束前她最後向陸崢嶸請教的那個問題。
在再三考慮之下,她決定用銜尾蛇的圖案試探陸崢嶸的態度。
這個人在她的眼中有著太多的不確定和謎團,她需要一個突破口,以此來窺見對方的秘密。
她把銜尾蛇的圖案展示給陸崢嶸看,對方神色淡淡,並沒有任何異常,在看到標誌的時候,他幾乎毫不猶豫地說:“這是西方一個小眾教派的標識,你為什麼會問這個?”
“我在很多地方都見過它。”沈葵隱晦地說。
“這個教派主張‘時間門虛無論’,他們認為人類屬於更高的維度,在那個維度當中,沒有時間門的製約,生命是一條不停流淌的長河,你可以選擇在任一階段涉足,又在任一階段抽身而去。”陸崢嶸平淡地說:“這一點其實和我們剛才探討的內容有些類似,隻不過一個是不同時間門線中的你,一個是不同空間門下的你。”
陸崢嶸看著她,拋出了一個奇怪的問題:“如果是你,會選擇成為哪一個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