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的問話來得莫名, 岑檸一臉懵逼,“我沒怎麼啊。”
想著他不會沒事來醫務室, 她又說,“校醫去隔壁幼兒園接孩子了,回來的話大概需要十幾分鐘呢。”
也是巧了,人家剛走你就過來了。
孟遙清乾巴巴地“哦”了一聲,垂下眼簾沒再說話。
岑檸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見他的左手不自然地懸在半空,便試探性地問道, “你的手受傷了麼?”
“嗯。”見她一臉好奇,他便攤開手掌讓她看了一眼, “打球的時候不小心摔了。”
掌心破皮滲出了些血絲, 看著紅膩膩的一片,實際並不嚴重。
岑檸隻看了一眼就迅速收回目光,沒話找話式發問, “痛嗎?”
“還好。”
他左手虛握成拳, 將目光落在了牆邊的藥架上, 隨即大步上前。
看樣子是要自己處理了。
得出這樣結論的岑檸垂下眼睫, 又盯著水杯開始發呆。
如果是平時遇到這種事情,她或許還會發揚同學愛的精神幫忙找一下藥,但現在她肚子痛, 都沒力氣站起來, 就更彆提幫人家找藥了。
啊,肚子又餓又空......
她喪氣地垂下肩膀, 不斷在心裡呼喚著金悅可的強勢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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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一會兒,孟遙清找齊了藥,和岑檸坐在了同一張桌子前——那是當然的, 因為醫務室裡除了辦公桌,也就剩這一張桌子了。
將藥物放在桌上,他在隔岑檸一張椅子的位置落座。
岑檸頭也不抬一下,眼睛直愣愣盯著水杯,思緒早不知道飛哪兒去了。
孟遙清自顧自地清點了一下自己找來的藥,隨後拆開了一包醫用棉球。
放在兜裡的手機突然嗡了一聲。
這動靜放在此刻靜謐的醫務室內並不算小,至少獨自失神的岑檸就被驚了一下,下意識望了過來。
孟遙清立刻掏出手機,看向她,語帶歉意,“抱歉。”
“不,這沒什麼的。”岑檸搖了搖頭,做出一個“請”的手勢,溫聲細語道,“你請便。”
和孟遙清待在一個空間裡,她總覺得自己的素質有大幅度的提升。
孟遙清見她臉色並無異狀,便又是一點頭,隨即劃開手機,指尖輕點幾下,又把手機放下。
不過這回沒把它揣回兜裡,而是就放在了桌上。
然後他開始用生理鹽水給自己清創,動作很慢,很細致地用棉球清點著傷口周圍的皮膚。
看起來一個人能完全搞定的樣子。
岑檸看了一會兒,很快不感興趣地撇開眼,捧起水杯,謹慎地用上唇觸了一下水麵。
杯中的水還是有點燙,但勉強能入口。
而在她移開視線的後一秒,孟遙清就微不可查地沉了沉肩,在她專注喝水的時候,輕吹了兩下掌心。
身邊的人小口地啜著水,吞咽的動作很慢,好像每一下都格外吃力。
按在掌心的棉球沒再抬起,孟遙清稠密的長睫輕顫,眼珠輕輕地往一旁轉動。
她看起來狀態稍微好上一點了,不像剛才那樣狼狽。
是的,“狼狽”。
哪怕是之前在瓢潑大雨中被淋成個落湯雞,孟遙清都不覺得她是狼狽的。
雖然那時的她渾身濕透,水涔涔的長發淩亂異常,但她當時的神色卻是格外坦然和從容的,絲毫不在意自身的狼藉一般,淌滿了水痕的麵容難掩清麗,上麵甚至掛著遊刃有餘的笑意,兩頰也泛出健康的紅暈。
雖然之後她因為他的“提醒”而稍稍慌亂了片刻,但她又很快打理好了自己,恢複了先前的優遊自如,甚至還有閒心和他聊天。
不像現在......
孟遙清的視線稍稍上抬。
她的頭發看起來比之前短了一小截,被她束了起來垂在了肩側。用於束發的不是發繩,而是一串檀木珠,圓潤的青色珠子,襯得她的烏發更黑了。
或許是感覺到額頭滲出些細密的汗,她抬手從一旁抽出了一張紙巾,擦了擦額頭,又將紙巾對折,順便擦拭了一下眼眶兜著的生理淚水。
擦拭淚水的過程中,她癟著嘴,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看著可憐巴巴的。
她的瞳仁顏色比較淺,棕褐色的,被淚水浸泡過後更顯剔透,少頃,她濕漉漉的睫毛緩慢地耷拉下來,將清亮的眸子掩了大半。
孟遙清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換了個乾淨的棉球又沾了些生理鹽水。
“嘔、”
身邊突然傳來女生短暫的乾嘔聲。
他動作一滯,視線飛速向一旁掠去,就見她捂著嘴,立刻拿起水杯往嘴裡灌了幾大口熱水。
但因為喝得有點急,她很快被嗆了一下,緊接著是一陣急促的咳嗽。
孟遙清放下了手中的棉球。
岑檸反應很快,極為迅速地抽出幾張紙巾掩住嘴,然後背過了身子,明顯是不想讓外人看到自己如此窘迫的一幕,唯有她肩頭微弱的抖動,還有一陣陣壓抑的輕咳泄露了她此刻陷入了多麼難受的境地。
在安靜的醫務室裡,她的咳嗽聲聽著很是刺耳。
但很快,她就顧不上自己的難受了,因為她突然感受到背部被拍打了一下——不輕不重的力道,一開始還有些緩慢的遲疑,但很快,拍打的頻率變得極有規律起來。
她匆匆擦拭著嘴邊嗆出的水,脊背不自覺地緊繃。
所幸今天穿得比較多,礙於厚實的衣物,另一個人根本沒能發現她的異樣。
她很快止住咳嗽,隻剩下呼吸還有些急促。
“......”
“謝謝。”
隔著好幾張交疊在一起的紙巾,女生的聲音傳出來便顯得有些悶悶的。
“沒關係。”孟遙清收回手。
注意到她杯中的水所剩無多,他的眼神微頓,隨即又起身去了飲水機前,加了一半熱水一半涼水,調和成更適合入口的溫度,放在了岑檸的麵前。
“喝點水?”
然後,他在岑檸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沒再回之前的位置。
岑檸吸了吸鼻子,身子挪動了一下,沒再背對著他。
“謝謝。”
前不久才擦乾了眼淚,但現在,她又淚眼婆娑的,上下睫毛都掛滿了瑩亮的淚沫。
她麵無表情,深呼吸幾下,然後才開始喝水。
孟遙清安靜地坐在一旁,看著她把那一杯水儘數喝下,乾燥的嘴唇因此變得水潤。她的唇瓣內側還殘留著口紅的痕跡,緋紅的一線,外緣卻現出幾分病態的蒼白,更顯憔悴。
“你,生病了麼?”他猶豫半晌,最終乾巴巴地問道。
岑檸搖了搖頭,“生理痛啦。”
她並不覺得這是值得避諱的話題,既然對方問了,她也就如實地答。
“哦,哦,這樣啊......”得到答案的人反而顯出幾分局促,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那你、呃......”
岑檸側過臉看了他一眼,覺得他這樣有些慌亂的反應很是有趣,便笑了笑,“吃了止痛藥,等起效了就不會難受了。”
“哦,那就好。”孟遙清說完這句話,就沒再做聲,垂著頭,一雙手不自然地交攏,放在桌上。
角度問題,岑檸一眼就瞟到了他左手掌心的傷口,當即出聲提醒,“你的傷處理好了?”
孟遙清的身子僵了一瞬,“沒。”
他移開眼,將手邊的棉球又拿了起來,不緊不慢地繼續清創。
“需要我幫忙麼?”岑檸輕輕將水杯放下。
後者拒絕,“不用。”
回答得那麼快,根本沒來得及思考吧......
岑檸的目光停留在了他堆放在一起的藥物上,眉梢一挑,“綁紗布也不用幫忙麼?”
孟遙清抿唇,沒再拒絕。
“麻煩你了,謝謝。”他的聲音聽著有些乾得發緊。
岑檸本能地皺眉,下意識掃向他的桌麵,這才想起他進門之後都沒給自己倒杯水喝呢。
“剛才謝謝你給我倒的水。”她的嗓子被溫水滋潤過,音色聽著倒是清亮得很,“我也幫你倒一杯水吧?你的嗓子聽起來都啞了。”
孟遙清眨了一下眼睛,“我不渴。”
視線觸及對方麵含歉意的笑,他眉頭輕蹙,自己站了起來,“我自己會倒。”
說完,也不等岑檸反應,他麻利地拿了一次性杯子給自己接了滿滿的一杯水。
喝完水後,他的聲音聽起來清脆悅耳多了。
岑檸唇角上揚,又捧起水杯,慢慢地喝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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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孟遙清貼完敷料,岑檸解開了一捆紗布。
側過身,見他的手不自然地蜷起,她眨了眨眼,認真地開口,“五指要張開哦,不然等會兒不小心碰到你皮膚了怎麼辦?”
孟遙清“嗯”了一聲,乖乖地將五指張開到最大限度,手指繃緊,岑檸都怕他會扯到傷口。
“差不多就行......”岑檸心想他可真實誠。
她垂下眼,將紗布仔細地纏在他的手掌,屏氣凝神,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碰到他的皮膚,隻不過她指甲留得比較長,偶爾還是會不小心觸到他的虎口。
最後用膠帶把紗布固定好,她微微直起身,微不可查地鬆了口氣,“好了。”
孟遙清這才動了動手指。
岑檸又問,“會不會綁得有點緊?”
孟遙清用完好的右手捏了一下左手的掌心,大拇指的指腹在左手的虎口處摩挲了一下,“不會。”
“那就好。”岑檸徹底放下心來。
如果沒綁好又拆開的話,還挺麻煩,還好不需要那樣。
傷口被處理好以後,按理說孟遙清應該要離開了才對,但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就走,而是安靜地坐在那兒,慢騰騰的將之前倒的那杯水喝完。
岑檸倒是有心催促他趕快離開,但醫務室畢竟不是她一個人的地盤,她也沒資格趕人家走。
於是便又沉默,盯著桌麵上的紋路看似出神。
眼角的餘光卻在關注著孟遙清。
視野的邊緣處,他喝完了水,又呆坐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什麼一般,將桌上剩餘的藥物收拾好,放回了藥架上。
然後走到桌子旁,沒再坐下。
岑檸意識到了什麼,不由地挺直了脊背。
“那,我先走了。”他出聲。
聽到這話的岑檸神思恍惚了一瞬,依稀記起前兩天他離開也是同樣的台詞,甚至連語氣都是一樣的。
“嗯。”她眨了眨眼,又是覺得自己的反應顯得有些冷漠,便抬起手,朝他小幅度揮了揮,“拜拜。”
孟遙清斂目,同樣回了句,“拜拜。”
他的語氣很是生硬,顯得有些不近人情,如果不是他臉色如常,岑檸怕是還以為他不耐煩了。
她目送著孟遙清走向門口,直到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她的視野裡。
醫務室陡然陷入一片沉默。
岑檸雙目無神地望著門口,片刻後,突然如釋重負般長籲一氣。
然後兩隻手按住肚子揉了又揉,忍不住齜牙咧嘴地抱怨。
“淦,把我痛死得了......”
之前是有外人在場她不好意思,等人走了,她才開始放飛自我地哀嚎,發出一些嗚噫嗚噫的沒什麼意義的嚎叫。
“嗚——”
然而,某個瞬間,直直射進醫務室的夕陽突然被遮擋。
一道纖長的影子隨即躍入。
岑檸一驚,飛快抬眼,在看清門口是某個去而複返的人後,硬生生咽下喉中差點溢出的驚呼。
不是這麼社死吧......
孟遙清聽不到她內心的哀嚎,隻在對上她圓溜溜的滿是不可置信的眼睛後,眼神遊移了一瞬,有些不知道該不該再進去了。
“手機,忘拿了。”他言簡意賅地解釋。
岑檸聞言,立刻低下頭,果然在不遠處的桌麵看到了他的手機。
在她看過去的時候,他的手機屏幕還剛好亮了一下。
她輕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是想堆起一個笑,可惜無果,遂放棄。
“呃......哦。”
複而又沉默下去。
孟遙清大步流星地走來,彎腰將桌上的手機拾起的同時,抬睫覷向她的臉。
見她眼周一片乾燥,他心下稍安。
原來沒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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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耳邊的腳步聲徹底沉寂下來。
岑檸維持著那人離開時的姿勢,呆呆地盯著桌麵。
良久之後,才趴在了桌上,羞憤欲死。
開開合合的唇瓣飄出些不知所雲的呢喃,音量相較之前要低了不少。
“好丟臉呐——”!
她的語調抑揚頓挫,聲音被壓得極低幾近氣聲。
“丟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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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悅可回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岑檸吭哧吭哧用腦袋拱臂彎的畫麵了。
“你發什麼瘋呢。”
她走進來,隨手將提著的塑料袋放在了桌上。
岑檸吸了吸鼻子,將臉從臂彎中抬起,自顧自地說道,“聞到漢堡的香味了。”
“包裝袋封得死死的你能聞到個啥?”金悅可毫不客氣地嗆聲。
然後貼著她坐下,將塑料袋打開。
岑檸視線下移,看著袋子上的logo,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不是學校裡的那家啊?”
“嗯,學校裡的不好吃。”金悅可答道,“我翻牆出去買的。”
無所謂的語氣,自然得就像是光明正大走了正門一樣。